《山野有邪》羌鹤

21、入华第二

　　阿常的心忽然一提，心头“砰砰”直跳起来，发现不对劲，连忙将他推开，用手臂捂住自己的嘴，恍恍惚惚道：“你，你不是七晏……真是……今天怎么遇上的，都是一些奇怪的人……”

　　刚一道完，她便立即回身逃走，此时她心脏跳得愈发剧烈，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她才意识到方才那人身上分明散发着一股阴寒之气，和七晏截然不同，不是他浑身那一股傲世凌霜的“寒”，而且一股令人瑟瑟发抖，腿脚发憷的“寒”。

　　阿常回头看了看，好在那人没有跟上来找她麻烦。他仍然立在原地，年纪尚轻，该是个少年，身
　　姿高挑凛立，着一身红衣，再仔细一看，那少年人垂下的头发竟是如肤色一般苍白的雪色，简直稀奇！再者他一眼就可以看出阿常是极阴之体，根本不像是普通人。

　　阿常仍然没看清他的样子，也不敢多看，赶忙回过头来。所以……她捂住自己的嘴，脸上忽然滚烫，心道：“方才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果然还是很想将自己一巴掌扇死……

　　后来阿常在外面不知道闲逛的好久，等清醒得差不多了，身上酒气散尽，这才买了些菜回去。

　　阿常悄悄推开房门，淡淡的檀木香便扑来充斥在身旁。她愣了愣，屋内似乎亮堂了许多，对面的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窗外的梧桐树垂下枝头来伸进窗里，两扇窗下架起了一张锦木桌，桌上整齐的放置着一排笔纸砚，貌似是刚刚才写过什么，纸被风吹落到地上，毛笔随意的搁在一边。

　　原本普普通通的房舍竟变得如此雅致了，阿常心道，想不到七晏这个人，还挺有收拾的呀。

　　她稀奇的走上去，捡起飘落在地上的纸，定睛一看，一行工整苍劲的字体印入眼帘：“一遇常城，心有灵犀。”

　　字里行间笔酣墨饱，丰厚雍容。

　　“一遇常城……”阿常挠了挠头，照着念了一遍，“心有灵犀？”

　　“这是说的我么……”阿常喃喃道。

　　虽然阿常会认一些字，但是意思却不能理解透彻，更不要说写了，她大多字都不会写，甚至连笔都没拿过几次。

　　她细细斟酌几分，没太领会其中的意思，倒是忽然自己心血来了潮，于是她将那宣纸平摊在桌上，自己跪上坐垫，拿起笔准备被写些什么。

　　写些什么好呢？不如就写“七晏”吧！

　　她用笔沾了墨，便真的开始在纸上认真装模作样的画起来，不一会儿，两个歪歪扭扭的“七艳”二字在纸上呈现出来。她看着这两字儿极其满意的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自己将“晏”写成“艳”字，错得一塌糊涂，又显眼又刺眼。

　　并且她还引以为豪：嗯，写得还不错！

　　就在她准备提笔再写的时候，身后的突然伸出一只手来。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直径握住阿常那只正握笔的手。阿常吃了一惊，惊讶的回头，回头的一刻，便看见了七晏侧脸，白皙而俊郎，连轮廓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七晏握着阿常手，轻而有力的划去那“艳”字，一面移动着她的手，一面轻声道：“日下一安，才是晏。”

　　于是，他又在旁边小心的写上一个“晏”字。阿常这怎么招架的住？她的脸上立即飞来一片红霞，连手都变得滚烫了，或许是因为自己写错了字而尴尬，或许是因为七晏这令人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窗外有和煦的阳光，打在阿常的脸上，温暖又旖旎。

　　他离得好近，近得连柔和的呼吸都能听到，他的眸色真好看，是淡淡的墨灰色，还有那张得
　　恰到好处的泪痣……阿常哪有心思看那晏字如何写，此刻她连将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都做不到了。

　　“看够了吗？”七晏松了手，正色道。

　　阿常一愣，这才赶紧收了眼神，讪讪道：“对，对对不住！！”

　　七晏微微叹了口气，眼神落在纸间笔力□□的字样上，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缓缓道：“一遇常城，心有灵犀。你觉得如何？”

　　阿常琢磨了一下，道：“嗯，挺好看的。”

　　谁知刚一说完，七晏便对着阿常的脑袋又是一敲：“……我说的是意思如何。”

　　阿常疼得捂住头，一脸不耐烦的睨视着他，叫道：“字是你写的，我，我怎么知道意思！”

　　七晏又叹上一口气，貌似对她有些无奈，但还是细细道：“一遇常城，取一个常字，心有灵犀，
　　取一个灵字。唤作常灵，如何？”

　　“常灵！”阿常突然瞪大眼睛，“这，难道这是我的……名字？”

　　七晏道：“正是。”

　　阿常情不自禁的脸红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脸红，就像是自己的心事被人挖出来了一样，说实话，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名字，看见女施都有术士为她起名就心痒痒。道她也怕被别人施舍，她还是会那样想，会胆怯，取名，是不是一种对她的施舍？

　　所以她红着脸，依然口是心非道：“常，常灵……也太难听了，我不要。”

　　七晏愣了愣，不多时，又勾了勾唇角，道：“既然不喜欢，那就当我一时兴起写着好玩的吧。这纸也无用，丢了到好。”说罢，就拿起那宣纸准备扔掉。

　　阿常一见，没等他走上几步，便像只母鸡一样跳起来，飞快的将它抢回，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道：“不行！这字这么好看，扔了怪可惜的！”

　　七晏一时有些想发笑，还是憋住偏着头看她，挑眉道：“哦？”

　　阿常又道：“我，我说的是我的字好看！”

　　“……”七晏。

　　气氛微妙的停滞半刻，半刻之后七晏便突然道：“你喝酒了？”

　　阿常心中“咯噔”一响，她本以为自己在外头呆得够久身上的酒气应该散尽了才对，可是到头来竟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她有些手足无措：“没，没有啊。”道完还做做样子的朝自己身上嗅一嗅，尴尬的笑笑，“难道我身上有酒的味道吗？没有啊，啊哈哈哈……”

　　七晏道：“当真没喝？”

　　阿常道：“……没有。”

　　七晏也没有继续问，他的眼神落在阿常腰间的鼓囔囔的钱袋上，眼神中微微露出一丝深奥玄妙的笑意，道：“那钱袋，你还留着？”

　　阿常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忙捂住钱袋，冷汗直冒：“啊哈哈……是啊……这么好的钱袋……扔了怪可惜……哈哈哈……”

　　七晏直截了当：“所以里面的钱是如何来的？”

　　“……”阿常怔住，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想道，总不可能说自己是喝酒赚来的吧。所以瞎编了个理由道：“南，南街有个婆婆，在街上卖薄饼，我见她身子不好又辛苦，就帮忙卖薄饼，这钱是她给我的，我卖了整整一早上呢！”

　　七晏道：“这么多钱，怕是一早上卖饼的钱加起来也不够吧？”

　　阿常道：“这……”

　　七晏便道：“说实话。”

　　“……”阿常一时心如乱麻，见瞒不住他了，便噘着起嘴，一脸不情愿的实话实说道，“好吧，我是喝酒了。”

　　她继续道：“这钱是我在结酒行里赚来的，我……我就是太无聊了，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结果那酒一点儿也不辣，就跟水一样，只是喝完之后身子暖暖的，很舒服，所以……所以就多喝了几碗……”

　　最后几句说得实在委屈，事实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坛。

　　她见七晏不说话，又想到七晏是不是讨厌自己了，连忙慌道：“如果你不喜欢，我保证以后都不喝了。但如果你不介意……”她道，“那我以后拿回来一起喝啊。”

　　“不必了，修道之人禁酒。”七晏这时嘴角勾起来，浅浅的莞尔，“你既然喜欢，何必问我介不介意。不过，烈酒伤身，少喝。”

　　阿常喜道：“那就是可以喝了？”

　　“并不。”七晏忽然收了笑，正色道：“第一，不许带酒回来，第二，不许在我眼前喝酒，第三……”他看着阿常铁青的脸，刻意的顿了顿，继续道，“不许和别的男人喝酒。”

　　阿常的笑容逐渐僵化，要知道那结酒行里全是男人的。这样的要求一提，那跟不能喝酒有什么区别……

　　可是阿常若是反驳，恐怕他连喝都不会让了。所以她只好装作乖巧的点头应声，心里却暗暗道：七晏这人，真会笑里藏刀啊。

　　不多时，她又忽然想起今天在街上遇到的两个奇怪的人，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也不知道到底是卖簪女让她不安，还是那个……红衣少年。

　　她还想着告诉七晏，可一想到那少年，就让她顺着想到了……嗯……喉结，还有他的鼻息。

　　阿常揉揉额头，果然还是很想把自己一巴掌扇死。这让她如何扯得个下脸来解释？难道说自己喝
　　醉了撞到人家，对人家动手动脚还把他当做七晏了？啊……恐怕不妥，还是算了吧。

　　半天，阿常才道：“七晏，你见过活死人吗？”

　　七晏大概也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她道：“怎么说？”

　　阿常道：“我在街上碰到了个奇怪的人，是个卖簪子的姑娘，她面色蜡黄，神情动作都格外僵硬，说话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看起来诡异得很，特别像……对！特别像活死人！”

　　“活尸？”七晏嘴里喃喃，像是在想什么事情。片刻道，“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事情？”

　　“啊？”阿常挠挠头，想了想好像并没有，就道：“没什么啊，她就问我买不买簪子……”

　　阿常好奇的问：“活尸也和凶尸一样，是被怨灵附身而成的吗？”

　　七晏纠正道：“不，活尸是被人做出来的，它能与人进行简单的沟通，不过……也不一定，这要看造尸之人的手法，手法高超的，甚至可以做得与常人无异。”

　　与常人无异！那得有多可怕，说不定哪时和你谈笑风生的人就是一具活尸呢！

　　所以，阿常道：“那，那又如何分辨活尸呢？”

　　七晏道：“有些活尸没有五脏六腑，流的也不是血，是清水，这也是造尸人为了给尸体保湿不腐常用的手法。但有些活尸五脏六腑具有，除身躯所流清水以外，没有任何异样，不过此类活尸极其少见。”

　　阿常又似懂非懂的“哦”了声，心道，这哪成？你怀疑一个人是活尸，难道还得戳他一刀才知道？此时，她又忽然想起那买簪姑娘随身佩上的铃铛，她道：“对了，你还记得那摇铃的声音吗？”一提到铃铛，她就会忍不住背脊发凉。

　　她记得在员外府和破庙里的时候貌似也是因为有人摇着铃铛来控制怨灵的，不只是这样，就连女施的记忆里也有诡异的铃响，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七晏沉思片刻，道：“那铃铛不是别的，是法器，摇铃的也不是普通人，但目的很明显，也是你。”

　　他又继续道：“常州近日不太平，上次员外府一事也蹊跷得很，至今未探清楚，总之你出去务必当心。”

　　阿常内心虽有些忐忑，却很快正了正色，点头。

　　很快过了正午，阿常走出门懒羊羊的伸了个懒腰。阳光正好，门外的雀鸟欢叫不停，都围着那开始充满生机的梧桐树打转。

　　她忽然注意到坐在石桌上雪白的身影，七晏正拿着笔，似乎又在写些什么。阿常好奇，便走了上去，朝他身后仔细一瞧，原来，是在画符。

　　他手边放着一叠未画过的符纸，自己则一笔一划的画作完一张又一张，有的像龙，有的像蛇，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字符，总之阿常一个也不认得。

　　不过这倒是令她大开眼界，原来符篆，都是画出来的。

　　她看了大半天，再一次心血来潮，偷偷摸了一张空白符纸出来，拿起一支笔坐在七晏旁边学着他的样子画了起来。七晏发现她偷偷的模仿，似乎刻意放慢了笔画。可是阿常照样一窍不通，画了好久才画完一张。拿在手里一看……歪歪扭扭，奇形怪状，一言难尽……

　　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样画出来，就有用了？”

　　“不一定。”七晏面色平淡，一字一顿道：“比如你画的，就毫无作用。”

　　“……”阿常感到一阵头大，正想反驳，可她看道七晏画好的工工整整横竖生动的符篆，还是服气的将一喉咙气咽了下去。她低头又瞧了瞧自己画的，也禁不住嫌弃起来。

　　她仔细琢磨了一番，问：“那……是不是只要记住符文怎么画，就可以了？”

　　七晏轻轻扬唇，缓缓道：“画符，注重的是准，多一笔少一笔，位置不对，符写得再好，也废了。”

　　哦，阿常心道，原来还有这样的讲究。

　　她瞧着那符文，想到七晏每次拿出的符都能发出巨大的威力，便心中一阵惊呼，忍不住对它产生了兴趣，她一有兴趣，就会花心思研究，她一花心思研究，事儿就大了。

　　所以她缩到七晏身后探出一个头来，嘻嘻柔声道：“仙子哥哥。”

　　七晏一顿笔，听见她捏着嗓子叫仙子哥哥，貌似也觉得稍有不详。面色沉下来，道：“什么事，直说。”

　　阿常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仙子哥哥，你教我画符吧。”

　　“不行。”七晏果断道。

　　事实上阿常也知道七晏会一口拒绝，可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迅速，阿常一时恼了：“为什么？”

　　七晏就道：“仙门法术，不得授予外人。”

　　阿常想了想，道：“那我认你做师父，这样就不算外人了吧？”

　　七晏道：“我不收徒。”

　　阿常道：“这又是为什么！”

　　七晏道：“麻烦。”

　　“……”理由千万个，总之一句话，不行就是不行。

　　阿常没得话说了，用手撑着头闷闷不乐的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头顶瞪出个窟窿来，可瞪了许久，发现也没什么作用，七晏完全不吃她这一套。于是她便无聊的撑起头，拿起笔来放在嘴上，将嘴撅一起来，用鼻子夹住笔，自顾自的找乐子……

　　不多时，只听见对方微微叹息和放笔的声音，他终于将目光移向她，无奈道：“你当真想学？”

　　阿常一愣，立马正经起来：“想。”

　　七晏道：“一经学习，不可半途而废，往后也不可反悔。”

　　阿常道：“何来反悔，我决定的事情，一定不会半途而废。我说到做到！”

　　“那好。”七晏利落道，“那我便教你。”

　　闻言，阿常立马心花怒放，她就知道七晏做事一定不会那般绝对又死脑筋的。果然看到了希望，她眼里闪着星星点点，欢愉得连忙跪在地上，扣手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刚要磕下去，额头便被一手掌挡住，接着便闻声道：“我说过我不收徒。”

　　阿常一惊，抬起头来道：“可是仙门法术不传与外人……”

　　谁知七晏轻轻挑眉，意味深长道：“哦……你的意思是说你又不想学了？”

　　“……”阿常汗流满面的慌道：“没没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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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两章字数有点多，所以昨天断更了一天。
嘻嘻希望大家伙见谅！
ps:常灵要涉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