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有邪》羌鹤

14、情蝉第四

　　女施很早就出门摘野菜了，平日没里什么吃的也讨不到钱的时候，她总是到处摘野菜。兴许是想到家里来了客人，自己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她就很开心，便是天还没亮就出去周旋了，摘了一大筐野菜，都是她觉得最好吃的。

　　她提着篮子回到破庙，发现了在庙外徘徊的清蝉，还有倚在石柱上无所事事的情正。

　　清蝉一见她，便迎上前，柔声道：“阿弥陀佛，女施这么早是去了何地？”

　　女施眼睛眯起来，欣然道：“我去摘了些野菜回来。”她拿起菜篮子给他瞧，“都是我觉得很好吃的野菜，等我回去给你们做粥喝……哎？小师傅为何不进屋里座？”

　　清蝉面有难色，须臾，他行礼道：“实不相瞒，此次来常州自有要事在身，昨日多有叨扰，小僧与师弟谢过姑娘相助，我二人这便打算离开了。”

　　女施一听，立马慌慌张张的放下篮子，她拦住和尚，紧张的连话说得断断续续：“怎，怎么叫叨扰呢……这都是应该的……那，那小师傅可有什么要事，兴许我可以帮上忙呢……”

　　“这……”清蝉犹豫的片刻，想到这姑娘对常州城或多或少熟悉几分，也就没了顾虑，便问，“那女施可知，这常州城，有一座供人祈福的神社，叫……赐缘社？”

　　女施一听“赐缘社”三个字，立即一怔，惊道：“我知道！”

　　她确实是知道，赐缘社离这破庙不算远，在它周围生的野菜便是最甘口的，所以女施记得很清楚。

　　清蝉也喜不自胜道：“那女施可知，路怎么走？”

　　“当然知道。”女施乐道，“若是小师傅想去，我便带你们过去。只不过……不妨喝完粥再走？”

　　这一点情正倒愿意得很，听完这话便喜上眉梢，还未等清蝉道出口，便先道：“那有劳你了，小瘸子。”

　　女施满足的笑了。

　　清蝉对此自然无话可说，也就随二人进了房舍。

　　赐缘社在庙后的大山上，山上四季常青，绿青青的树林，苍松挺拔，还有光滑的石子路。早晨的林子里泥土夹杂着清新的气味，草叶慢慢地探头，在树根，在灌木丛，在三人的脚下，安静地蔓延着不为人知的浅绿。

　　纵使如此美景，情正也无半分兴趣。他扯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手撑着后脑勺，漫不经心的走，嘴里道：“这山路漫漫，说的果然不错，走了这么久，赐缘社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啊？”
　　女施回头苦笑：“应该……快到了吧。”

　　赐缘社在山上所以很隐蔽，途中要经过一扇红色开字门，那里常年因为植被覆盖，若是不仔细看，还真难寻到。

　　不过女施是记得路的。

　　清蝉目光肃然，对情正道：“莫要心急。”

　　情正冷哼一声，貌似不想和清蝉多一般见识，就将眼神移向别处去了。

　　女施一脸好奇的挠挠头，问道：“赐缘社已经是一座废弃的神社了，一般不会有人去祈福上香。不知小师傅找这座神社做什么？”

　　清蝉展眉一笑，正色道：“这神社中有一本皈依经，原本就是寒山寺的宝物，当年开社赠于此地，如今这社已废，这次便是奉命来取这经的。”

　　“哦！原来是这样。”女施一见清蝉笑，心里自然暖洋洋的，就连眼睛里也闪着光。她想了一想，便迫不及待的问：“那取到这经，小师傅就会离开吗？”

　　清蝉轻轻扬唇，道：“这是自然。”

　　这话原本就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知为何，女施的脚忽然顿一顿，眼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失落。

　　她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

　　可没走几步，便忽然停下，转过身来，满脸的愧疚，含含糊糊道：“小师傅，对，对不起，我我不太记得神社路怎么走了。”

　　她将眸子移向别处，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

　　话提得突然，清蝉也感到奇怪，可并没有要责怪女施的样子，只是环顾四周须臾，便道：“不妨不妨，既然赐缘社在这山上，就算是带错路也无大碍，我们四处找找应该就能找到。”

　　语止，便动身继续向上走去。女施一见，立马大惊失色，她上前拦住清蝉，面颊红扑扑的，支支吾吾道：“是，是我记错了，这山上的神社不叫赐缘社，叫——叫结缘社！是我一时糊涂。不仅弄错了神社，还带错了路……”

　　“这……”清蝉面有难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情正伸上个懒腰，道：“我看这山路还远，既然走错了路，我们就下去吧。一个破神社而已，不急这一时。”

　　女施点头赞同道：“我有个办法，这常州城那么大，要找这神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且神社已经荒废多时。问人也不一定知道。小师傅既然盘缠不够，不妨就住我家？等找到了再离开也不迟啊。”

　　情正立即哼道：“你说得简单，盘缠不够，岂是说住就能住下的？”

　　女施就应道：“我自有办法的。”

　　一切如女施所愿，清蝉对此无可奈何，却也只好就此作罢，答谢道：“那日后便劳烦女施了。”
　　明明知道，却刻意隐瞒，事实如此，女施还是骗了清蝉。这样的自私，竟是她的前所未有。

　　晌午之后，女施一个人偷偷的找到了那间神社。

　　她从未仔细的观察过赐缘社，正是阿常和七晏追着女施来到的那间神社。不算气派，却足够特别。朱红色的圆门，两旁不知立着的是什么神兽，门上上头立着一块木匾，勉勉强强可以认清匾上是三个蒙尘的大字——赐缘社。

　　门上歪歪斜斜贴着封禁的纸，中间已经被人撕开。一看便知，已经有人进去过了。

　　她推门而入，一片红菱飘飘扬扬佛过眼前。她吃了一惊，想不到这神社中还有这样一番景色。

　　放眼一望，神庙前也有一颗梧桐树，黄叶下牵着密密麻麻的红菱，秋风吹落一地树叶，也无人打扫的痕迹。偌大的庭院里，只有和风吹起红菱的声音，四周萧条的很。

　　女施小心翼翼的走进神堂，神堂中央正摆着一尊神像，她不认识那神，四处找不着香棍好做祭拜，可能是她冒昧怕得罪了神明，便只好直接的跪在灰扑扑的垫子上，磕上几个头，虔诚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神，但您是若知道我的所做所为，一定要原谅我。”

　　又道：“听说您这里有一本皈依经，若是被小师傅找到，他们就会离开了，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他……所以我想借此一用，等时机一到，我一定亲自物归原主，在此谢过您老人家了！”

　　她又磕了头，站起来，就开始东搜西罗，等她把神社翻个底朝天，也完全没见着这皈依经。女施站直了身子，擦了擦额头汗粒，喘几口大气，一时感到惊异又摸不着头脑。听小师傅说，皈依经就是在赐缘社里才对。可她百般搜寻也不见它的影子。

　　她回头望了望远处封条早已被撕开的红门，心中猛然一惊，难道是已经被人拿走了？

　　可小师傅不曾来过，情正该是也不知道，这坤无经何人能拿去呢？莫非是被人偷拿了？

　　无奈之下，女施只好返回原路。离开的时候，女施一时兴起，捡起一条还未写过的红菱，用清水写上一句：“清蝉情正，三生有幸。”

　　虽然清水会干，但祈福皆心意，她便将红菱挂上离她最近的一条树枝，任它和千万红菱一同在和风中飘扬。她见一切甚好，便心安的离开了。

　　一路山间多苍翠，遍地松香沁心扉。野草发着幽香，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前行,弯弯的山路上落满了树叶。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此事告诉清蝉，想着如果告诉，清蝉一定会立即离开，这样她就又只得孤孤单单一个人了，可如果不告诉他，会不会就此耽误了他呢……

　　正想着，就撞上了清蝉，他正上山来，像是在找什么人，女施心里吃了一惊，还是挥手大方的叫道：“小师傅！”

　　清蝉迎了上去展眉而笑：“女施这是去了何处？”

　　女施一时间脸红得像碳火一般的烫，她看着清蝉笑得像日光一样的美好，便慌张失措，半天才笨拙道：“我，我去摘野菜了！”

　　“野菜？”清蝉认真打量一番，觉得奇怪，女施手里连个菜篮子都没有，何来野菜？

　　女施一下子明白过来，抓了抓头，慌慌张张道：“哦！我把菜篮子忘在地里了，我，我马上回去拿！”

　　清蝉叫住她道：“你腿脚不便，要不我与你一同上去摘野菜？”

　　女施一听，急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这地方我很熟悉，不会有事的……”

　　她刚一转身，又想起皈依经不见的事情，便回过头，喊了一声“小师傅。”

　　可此时她脑子里全都是那句“若是告诉他皈依经已经被人拿走了，他一定会回寒山寺的。”所以她犹豫的叫了声小师傅之后，却没敢继续说下去。

　　那项上的银锁正在日头下闪着光，看得她头晕目眩，她看见清蝉好看的双眸和微微上扬的丹唇，情不自禁，还是选择隐瞒。

　　她叫了声小师傅，却问的是：“情正呢？”

　　清蝉愣了愣：“我也正找他呢。”

　　女施就苦笑：“那他一定不在山上了，我方才才从山上下来。山上光秃秃的不好看，太阳这般大，小师傅请回去歇息吧！若是我见着他了，一定让他快些回来！”

　　听她慌慌张张的道完，清蝉说不过女施，便只好随她去了。

　　女施见清蝉渐渐离去，这才敢松了口气。她没有上山，而且绕路去了别处，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埋着头走，思考者这样刻意暗自隐瞒到底算不算得上是自私。

　　不过她一想到小师傅暂时不会离开，就会忽然乐以忘忧，如此心口不一，真让她感到有些为难。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湖边。

　　湖水清清流，头上是碧蓝的长空，初秋的蝉还在叫，拉着长长的声线，生怕别人不知道它的存在一样。

　　远远就能听见有人击打湖水面的声音。

　　女施杵着木棍慢悠悠的走过去，那个被灌木丛挡住的身影终于露了出来。

　　他正背对着蹲在湖边，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着什么。

　　女施吃了一惊，心里幽怨道：“情正不是就在这里吗？亏得小师傅到处找他！”

　　女施轻轻走上前，伸长脖子，好奇他在做什么，见他将手伸进水里，不停的抽搐，她便猛的一惊，赶忙叫了声：“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