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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卒不能退后 ...

  •   纷扰烦乱的心里突然挤进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胃不时地发作两下,心跳因刚才的过度彭湃而显得疲惫不堪,慕憬躺在床上无论如何调试状态,也无法入眠。
      万籁俱寂的夜里,黑暗空间中,无奈地盯着天花板闻声辨蚊子飞过的次数。

      时间难捱,点点滴滴地不肯漏出意识里。外间大门突然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极细微。慕憬蓦地意识到晚上那个意外相亲打乱了自己的忧惧,竟然该死地忘记了死粘着关珊不放的初衷了。
      现在面临的,究竟,是何处境?
      她辗转一下身体,后背竟有汗水浸出。第一道铁门打开,脚步声传过来。心下安慰自己说可能是MK,转念想到MK从来也不是这做派,骄傲如他,必然会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不由惶然起来。寂静夜里,愈发轻悄悄的脚步声如针尖一下一下扎于心上,毛骨悚然。心跳霎时死灰复燃,扑通扑通要逃出胸外生天而去。
      死其实并不可怕,等死的过程最可怕。慕憬突然想起不知哪里听过这么一句话来。怎么办?要死了么?及至想到“死”字,她突然奇迹般地镇定下来。
      大不了一死了之。死了,就不用背负这么多苟活于世了,就可以堂堂正正去与亲人团聚了。多好。
      她阖眼,假装熟睡。仅余眼角残留着一滴来不及拭去的泪,像是不圆满人生里可笑的一个句号。休止符。

      黑暗里有悉悉嗦嗦的声音,来人彷佛在取出什么东西。然后,慕憬鼻端就闻到细微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与今晨残留鼻端的无异。她强迫自己屏息。
      幸而时间不甚长,一方丝帕从鼻端取走。尽量小心地分几次深吸氧气,不敢吐出,仍然闭目,却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来者停顿稍时,似乎在凝视着她,然后拿冰凉指腹摩梭她的脸,那是男人的手指,微糙有薄茧,与她光滑的面庞形成奇异的对比和触感。
      手指很快停顿在她潮湿的眼角处,他似乎有些惊诧。
      慕憬闭着眼睛,仍努力与自己的心跳、感觉较劲。
      突然嘴唇触到一片柔软,温热的,清凉的气息。只是轻轻啄了一下,又极留恋般,隔了些许距离不肯离去。他的鼻息慢慢触到她的鼻尖上,也带了一丝清清爽爽的味道。
      她的心彷佛迟钝了半秒,茫然不知所措般,然后压抑不住地又狂跳起来,慕憬只觉气血直冲脑门,蓦然睁开眼睛,双手大力推了一把。
      “程熠微,想不到你如此卑劣!”

      程熠微并未被她的突然惊醒吓到,似早有察觉。他很快地凑得更近,盯着她的眼睛,如此近得毫无隔膜,她终于透过月光看到他一贯散漫的脸有峻色,不似从前一般总带了阴谋得逞的可恶笑意。
      她愣神,张嘴,他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不要噤声。一边把她从被窝里拉出来。慕憬这才知觉到另有别情,而他已经开始剥掉睡衣,开始帮她套衣服,动作熟练利索至极。
      来不及恼羞,顾不上追究他的“熟练”,大脑停止转动之前,慕憬手脚并用,急急靠自己穿好裤子,到玄关处提起运动鞋就飞奔了出去。程熠微反手锁上房门,尾随她示意走楼梯。

      慕憬住在这幢老旧筒子楼的十层。连续下了四层楼之后,程熠微带着她拐进电梯间,然后转一道弯,停步到604的房门前。他拧开门进去,再反锁,与她贴近门口。楼梯口微弱的脚步声传过来,很快渐行渐远。微弱至极的声音,却如鼓点击打着她的心脏。
      她觉得自己有很多疑惑,想张口,程熠微再度捂住她的嘴,牵手引她来到阳台上厚重的窗帘后面。不消几分钟时间,他们目视着一辆金杯面包车急转弯过来,三个男子迅捷地从楼梯口奔出,上车,关门,闪电般离去。

      身后男子稍微松了口气,慕憬高度紧张的神经缓慢松弛,这才惊觉脚底钻心疼,大半个身子不知何时倚到程熠微身上,他正自身后紧紧拥着她。
      那样的力道,带着生怕失去了她的惊悸。
      真的值得自己依靠?慕憬有意地前倾身子,蓦地被一股力气翻转过来,他的唇狠狠地覆下来,在她的唇上辗转吮吸。既压抑又怒气腾腾地欲望一发而不可收拾。
      自他传过来的热度渐渐升高,她觉得很乱,脑海里一波一波的嗡嗡声夹杂着风声。吸吸沉重的鼻子,微微张嘴想换口气。他已经发现这个可乘之机,舌头轻松打开她的齿关,死命在甘美芬芳中与她纠缠下去。
      摩挲面庞的微糙手指慢慢变得滚烫,滑进她的睡衣里一路点燃火苗。这一次慕憬没有本能地反抗,这样的抚触令她想起很多以为尘封掉的东西,意识被那些东西包裹起来,身体上的反应让她觉得霎时口干舌燥,张开嘴,发出的却是一声沙哑的呻吟。
      他似乎受到了鼓励,开始拉扯下她的衣服。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是冷的,她慢慢地伸开双臂圈住他的脖子,他的身体是暖的,在一刻可以温暖到她。
      只要这一刻就好了。
      谁还能管以后呢?
      如同认定他就是她的那根浮木。长长久久的委屈、恐惧、彷徨、苦楚、猜疑都一古脑释放出来,不论他做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求生般地紧紧抱住他。
      这样的拥抱,什么可以挤碎,什么可以剩下?她只是茫然。

      他意识到她的魂不守舍,轻轻在耳畔问,“真的准备好了?”
      他抽身出来的距离,冰冷的感觉重新回来。孤零零暴露在空气里,夜就如太平洋的海水一样冰冷。
      只有冷没有暖。
      江北离开之后,她的生命只有冷没有暖。
      尽管她在努力,努力。
      “不!”她摇头,眼睛干涸。如果可以选,她只要,只要——她的江北。从来都是江北。从来都只有江北。
      轰然一声振耳发聩,整个楼层惊醒过来。霎时间,夜灯燃起夜空。嘈杂的、惊慌的、不知所措的喊叫声、脚步声,小孩啼哭声、狗吠声,乱作一团。
      她突然有点混乱,仿佛回到另外一个场景,海风咆哮着肆虐过来,滂沱夜雨中滂沱的泪水,嘈杂而混乱的马达轰鸣声……手足无措地穿内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出来的是,“MK,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和她几乎同时愣住。
      他仅用几秒钟时间很快消化掉了这句话,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自己,而她一直颤抖着手始终还在跟纽扣纠结。他不由得蹲下替她穿鞋,这才发现赤脚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口子,暗红的血仍旧缓缓流淌不停。地上一团一团血迹,触目惊心。
      他低咒一声,奔到卫生间找了条毛巾浸湿,胡乱擦拭几下。她疼得龇牙咧嘴。“可能,可能里面有玻璃碴……”
      他用毛巾简单包裹了她的伤脚,冰凉的湿毛巾稍微缓和了她的灼痛感。他负着她开门出去。楼梯间里已经浓烟滚滚,可视度几乎为零。充斥整个耳朵里的是越来越大的嘈杂声脚步声。
      她只犹豫了两秒,立刻伸手将脚底毛巾扯下来掩在他鼻端。程熠微变了变脸色,脚下却没停,摸索着朝楼梯间跑去。

      楼梯里已经有人在喊话组织秩序,朝下跑的人渐渐慌而不乱起来。他们混在人群里很快摸索下楼。再抬头上望,九层以上火势凶猛,滚滚浓烟从阳台、窗户、楼道缝隙冒出来直冲天际。
      远处“乌拉——乌拉”的消防警报声急促传过来。
      “怎么回事?”安定下来衣着不整的人们开始互相打听。
      “听说是九楼煤气爆炸,谁知道?”
      “十层吧?”
      “九层,九层!就我家楼上!你数数窗户。”
      ……

      慕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伏于程熠微肩头,直到他打开一辆京城里“撞车率”最高的旧款银灰捷达,将她安置到副驾驶上,扣好安全带。
      “上两次——是什么情形?”她问。
      “不这么刺激。”他没什么特别表情,掏出手机打电话:“……嗯,明天一早,所有早报上都要看到。”
      “冲你来的?”她试探地问。
      “前两次不是。”他看了她一眼,发动车子。“大概恼了要示威。脚还疼吗,再忍耐一下。”

      “你在我们楼里租了几套房子?”她对上他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
      “三套,还是四套。”他随口答,看了眼震动的手机上毫不放弃的闪烁号码,挂掉,关机。
      “怎么不接她的电话?还是——在你眼里,她也不过是一枚棋?”她终于忍不住讥诮道。
      他英俊的侧脸在黑暗中毫无动容,直视黑暗前方:“谁又不是?五岁的时候父亲将我的手压在棋盘第一颗子上,对我说——卒,是一种不能退后的棋子。一入此行,你我皆如此。”

      “不能退后,至少我还可以选择停滞不前。”
      “不进攻,你的下场只有一个。”
      “攻?步步为营?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她闭上眼睛,放弃般地下定决心赌一把:“其实我父亲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甚至只言片语。他们——只是死活不肯信。”
      “那你回来做什么?”他冷下脸来,把经济型轿车当跑车踩到180迈。

      慕憬侧耳听风声。“我孤家寡人无处可去,待在哪里都一样。这座城市,春天有一样的大风刮过,有挚爱的人成长过的足迹,生活过的影子,有他爱吃的面条,爱去的图书馆,爱听的京韵,爱看的红叶……明知道冒险,还是忍不住来了……像是,回家一样。”
      “挚爱?”他的音调充满嘲讽,“仅供追忆?”
      慕憬沉下脸来。
      他自顾自地冷笑:“据我所知,誓言这个东西的唯一价值就是用来背叛。挚爱这个人的唯一价值就是有权利无限摧残那颗爱你的心。”
      慕憬听见自己轻启唇齿,发出两个音来:“精辟。”只差没有鼓掌喝彩。

      如果你没有心,就永不会有这样的顾虑——无情远比想象地容易得多。

      -------
      清洗消毒包扎之后,慕憬被扔进医院旁的一家连锁酒店里。程熠微情绪不佳,踩着油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是与住院部一墙之隔的缘故,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极其隆重,混合着经济型酒店标准间陈旧地毯特有的腐败味道,然而她感觉累极,没来得及翻身就趴在硬邦邦的枕头上睡着了。
      醒来时候晨光正好,蓝天明媚。她怔忪一下,脑子里突然飘出MK曾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总是失眠,don’t worry,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精神枕头而已。”

      那时父亲刚刚出事,她整晚睡不好觉。只有在MK那里,才可以放松小憩一会儿。一度,她大概以为MK会成为那个精神枕头吧。

      慕憬坐了片刻,才慢慢跳脚来到酒店前台结帐。拿着退还回来的两百元押金余额,瘸着腿到街上打车。正是上班时间,红灯迟迟不变,出租迟迟不至,手头报纸的时政新闻已翻了个大概。
      新闻里倒也浓墨重彩着,半个整版,还附了图片:XX区XX楼昨夜煤气泄漏突发大火,几人重伤。不忍细看图片和报道,随手合上报纸,车终于还是等来了。

      慕憬堵在车流里浏览了一遍财经新闻,亦无非是楼市又涨了,股市又回调了,原油又创新高了,某电信商又出新产品了,某网游纳斯达克上市了,某基金销售火爆,某中资大国企并购某外资之类的。匆匆浏览过,最后在不起眼的地方瞥见一条新闻,终于引起她的注意。
      上面写着:涉嫌非法操纵市场,某ST股最大法人股东幕后刘某神秘浮出水面。证监会及相关部门已介入调查取证。据悉,该法人在近两年内屡次操纵该股股价,非法获利X亿元,证监会有可能对其开出历史上最大的罚单和终身禁入。司法部门调查仍在进展中。
      这种事在证券市场并不鲜见。如今拿到阳光下来曝晒,到底是当局真的痛下决心整顿投资市场秩序呢,还是这位可怜的刘某人被某些利益冲突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时代的牺牲品也未可知。
      史上最大罚单?慕憬讥笑了一下,投机主义的惊人之处,在于它会根据利益的需要,不断地侵吞和改写我们的历史。不知道这个新历史又能维系多久的平衡?

      她的心在出租车拐弯的时候突然开了窍。有些不置信,嘴里却已经喊出来:“师傅,麻烦改道上西北五环,去香邑海别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卒不能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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