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碧于天》闲浮余生

1、上山

　　二月才出，正值春寒料峭，雪后虽是阳光初霁，照在行人身上却也不得半分暖意。

　　清水村的几十户农家房屋错落分散在伴山依水处，几处袅袅炊烟升起。一些不得闲的农户也早早地起身忙些喂鸡，剁猪草的手头活，静谧的小山村渐渐有了烟火气。

　　天刚蒙蒙亮，赵画船背着土猎弓箭，腰间挎着砍柴刀，独自一人向着清水村后山去了。

　　山上的路并不好走，被厚雪压残断倾斜的树木枝丫横七竖八地阻碍进山人的脚步。赵画船随即抽出腰间的砍柴刀，信手一砍，手臂粗的枯树干嘎吱一声，干脆就断了。

　　赵画船也没停歇，手头上继续着伐木的工作。这些枯木可当柴火去集市捆绑卖了，多少也能挣点。

　　就这样山间的静谧被丁丁伐木声打搅了……

　　“差不多能弄一车湿柴了吧！”

　　赵画船粗喘着白气，冻的通红的双手使劲放在嘴边汲取热气。收起柴刀，将柴木捆绑堆好，赵画船起身拂去额间的细汗，打量四周环境。

　　砍柴只是今天的次要任务，查看前些日子自己布置的陷阱，看看是否有收获才是进山的主要目的。

　　收敛起自身的气息，赵画船又开始一人朝着更深的山处进发。

　　寻着之前做的隐蔽标记，作为猎户的赵画船经验老道，知道如今山里的小动物也从洞穴中苏醒，出来寻找吃食。

　　鹿皮靴踩着积雪咯吱作响，越向深山里去，寂寥无人烟，静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虽然此季节没什么大型猛兽出没，但还是小心为上。

　　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自己布置的陷阱，赵画船眉间一抖，一股欣喜跃上冻红的脸颊。

　　原来陷阱里掉落了一只野山羊，瞧着血迹的颜色，估摸着是昨晚掉进来，刺穿了腿，活活冻死的。

　　赵画船将野山羊吊了上来，掂量着大约九十来斤，连百斤都不到。想来也对，一个冬天的消耗，不可能膘肥体壮的。

　　野山羊的身体冻得僵硬，一时半会也不好处理，赵画船思量再三先把它藏好，再去寻找其他几个陷阱。

　　不过自己的运气似乎用光了，没有什么收获。只是捡了几只奄奄一息的野兔，没有几两肉。

　　“也不错了，至少没白跑一趟！还是先回去吧，这气氛太阴人了！”

　　赵画船轻跺着冻麻的脚尖，抖落肩上的积雪，提留着野兔原路返回。

　　当赵画船下山的时候，日头早已高起，免不了碰上一些村民，这不大家都聚一堆，眼盯着赵画船驮着的野山羊不肯挪开。

　　“哟！小赵可是厉害了，这么大只野山羊若卖到城中酒楼里，可是得不少银钱哩！”

　　一位大娘堆着满脸笑意，眼神无不透露着艳羡。是啊！清水村里的村民不过是在地里老实刨食的庄稼汉，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见不得几次荤腥。

　　“这才开春就有好收获，不愧是我清水村最优秀的年轻猎户！”

　　不少村民开始夸赞起赵画船，说她狩猎技术高超，这让面皮薄，又不善言语的赵画船一时难以招架，直楞楞地站在人群中进退不得。背着野山羊，手里提着半死不活的兔子，显得有些木讷傻气。

　　“既然小赵哥狩猎技术好，想必也不差这些猎物，不如就把这野山羊留着大伙分一分，让我们尝尝荤，可是好久都没进些油水了。炖上一锅羊肉汤，这春寒冷峭里一定很暖和身子！”

　　这时人群中传来痞气的分肉言语，让不少村民心神一动，连带着咽下那不知名的口水，貌似这个提议很不错。一时间赵画船背上的野山羊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

　　“哼！我倒是要看看哪个眼皮子浅，又酸人家东西的泼皮户！”

　　赵大娘正端着木盆，刚从河边洗完衣服过来，就看见被围在人群里的赵画船。不由得加快脚步，等挤进来听见大伙要分肉的霸言。

　　“我当是谁这么厚脸皮，你赵老三有能耐上山自己去猎去，惯会抢人家的东西！就知道欺负人家小赵老实，我呸，好不要脸！”

　　赵大娘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大骂，中气十足，让先前意动的村民脸红撇过头去，毕竟自己这般做派是有些不太人道。

　　可泼皮赵老三不这么想，这到嘴的肉怎么能飞走呢！

　　“这山可是我们清水村的，他这个外来户占了我们这么多的便宜，拿出一些也是应该的。”

　　赵老三振振有词的说到，似乎他占了大义一方。赵画船抿着发白的唇角，沉默不语，更加助长赵老三的气焰。

　　“好你个没脸皮的赵老三！没干些正经事，整天就是偷奸耍滑，好吃懒做。会打猎那是人家小赵的本事，况且哪里来的外来户。小赵可是上了户籍的，就是清水村的人，还是里正亲自去县衙办的，你是在质疑里正大人的决定吗！”

　　赵大娘气的牙痒痒，放下木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赵老三破口大骂。

　　赵老三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二流子，一听赵大娘搬出里正，便歇了嚣张的气焰。村民都是老实本分，更不敢过分为难。官府不下乡，里正就是最大的官，自然不敢得罪，也就各自散开。

　　“你还愣着这里干什么，难道还惦记着这几块肉不成！”

　　向来彪悍不输人的赵大娘抄起木棒槌就要做打不甘心的赵老三，被赵画船一把拉住，不想闹出什么大事。

　　“算你小子走运！哼哼~”

　　脸面挂不住的赵老三半惧半恐吓地说道，随后瞅了一眼野山羊，又收回觊觎的眼光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就是不能惯着他们，指不定以后又肖想什么呢！”

　　赵大娘一脸鄙夷唾弃，然后又语重心长地教导赵画船做人要硬气点。

　　看着絮絮叨叨的赵大娘，赵画船嘴角扯开一抹弧度，只觉得冷冷的心有了些温度。

　　“好了大娘我知道了，多谢您又帮我一次！总是麻烦你们家。”

　　赵画船自觉不好意思，于是想把手上的两只野兔分给赵大娘，却被推却了。

　　“傻孩子，大娘帮你可不是贪图你这野货，那大娘成什么人了！以后要是村里人有为难的，告诉大娘，千万不要闷不吭声的。我们两家的情谊自是别人比不了的。”

　　“嗯嗯~”

　　赵画船一路背着猎物，低着头回家，远远地就看见一座破落的院子孤零零伫立。几声犬吠，门口的大黄摇着尾巴飞快跑来，讨好地围着赵画船的裤腿，亦步亦趋。

　　推开吱呀的木篱，一颗疲惫的心有了着落。茅屋虽破，却是自己的安身之地。

　　把猎物放好，给大黄喂了食，让其看好门。自己还不能停歇，因为山上的柴垛还要运下来，还得跑上一趟。

　　等把山上的湿柴运回来，已是响午，日头正高，刚好可以晒干这堆柴火。估摸着还要个四五天，就可以拉去城里卖了。

　　赵画船褪下厚实的棉衣，摘了皮帽子，总算可以喘口气。

　　干了一上午的活计，这时肚子早就没食了。从灶台上热了两个粗粮饼子，就着红薯粥胡乱填饱了肚子。

　　“额~好饱。”

　　热乎乎的食物暖了胃，浑身也又充满了力气。逗弄了大黄一会儿，还要把野山羊处理了。

　　灶台上的热水烧好，给野山羊剥皮去脏，九十斤的肉剩下来只剩七十来斤。

　　赵画船也没想把它拿去卖，死去的猎物终究卖不上好价钱，不如留下来自己吃。当然若有村民在此，绝对会大呼败家子！

　　念此赵画船将野山羊肉处理干净，剁了十斤肉分出来，接着又剃了十来斤厚实羊腿。

　　“给赵大娘家送去一部分，帮我这么多也是应得的，再给里正家送点，感谢他出力让自己落了户籍。还有五大爷家……”

　　赵画船低声数着村子里为数不多对自己有帮助的，挨家挨户分了点。这么下来自己还剩三十来斤，也够自己吃的了。

　　分好了肉，把自己的那份腌制好。又将野兔处理了，五只野兔才得三斤肉，当个添头。兔皮和羊皮一块洗干净撑开，放在外面晾晒。

　　想着今天的晚饭十分激动，数着日子自己也好久没开油荤了。

　　嗯，于是切了三斤羊排骨，再削个赵大娘前些天送的大萝卜。萝卜炖排骨汤，兔子肉红椒爆炒，再暖身子不过。如此手上的刀工快了不少。

　　忙活一通，排骨汤在灶台上炖着。抬头天色将晚，是时候趁着夜幕将肉挨家挨户送过去了。

　　“你这孩子，真的是不知道勤俭持家，就这么大方分出去了！好歹自己多留点，哪怕是卖了，也能换些油米钱。”

　　赵大娘看着赵画船端来的羊肉，一脸气急，看他像看败家子一样。

　　赵画船傻笑着也不作答，直把羊肉塞给赵大娘，一副你不要我就不走的样子。

　　“那大娘就收下，下次可不许这般豪气做派。”

　　觉得自己占了赵画船的便宜，赵大娘将自家攒的十几个鸡蛋，外加两罐小咸菜硬放在赵画船的木盆里。

　　“这些东西可抵不上你的羊肉，不许不要，倘若家里还缺什么果菜的，尽管去大娘菜地里摘。”

　　就这样赵画船又从赵大娘家换了鸡蛋咸菜回来，端着木盆消失在夜色中。

　　“小赵是个知情义的，我那老大哥算是没看错人！”

　　赵大叔坐在昏暗的油灯前敲着旱烟，吧唧一口吞云吐雾，很是享受。

　　“谁说不是呢！为人踏实稳重，又有一技傍身，就是性子沉闷了点。”

　　把羊肉放好在橱柜里，赵大娘也围坐在桌前，小心地将燃尽的灯芯剪掉。

　　“也不会过活，要是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好！”

　　赵大娘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推搡着自己的老伴。

　　“你说小赵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说门亲事，成个家。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没个暖心的身边人。”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这十里八乡好像也没个合适的。毕竟小赵不是本地人，没有自个田地，根基不稳，打猎也不过靠运气，哪家姑娘敢冒险。”

　　赵大叔褶皱的眉角紧锁着，吸上一口旱烟又松开，但也没有好转。

　　“我就不同意这话，小赵虽然没有田地，可打猎承袭了老赵头技艺，不比我们这些在土地里刨食的人差。”

　　“况且我们也不是靠天吃饭，人家但凡猎个野猪野羊的，出手就是好些银子呢！再攒些钱置办田地，日子不就好起来了嘛！”

　　赵大娘却有自己的想法，认为只要给赵画船找个媳妇，让其收收心，花钱不那么大手大脚，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就让我来张罗吧，保证给小赵找个可心人！”

　　赵大娘很是兴奋，似乎农村的妇女都喜欢给人张罗亲事。

　　而回到家的赵画船并不知道赵大娘要给他做媒这件事，他正在做着今天的晚饭。

　　起油锅，烈火烹鲜，切好的兔子肉放入油锅爆炒。不过若是赵大娘看见他放这么多油，肯定一番斥责败家，加快替她找媳妇的进度。

　　葱姜蒜瓣样样不少，铁锅噼里啪啦，一阵香辣味飘出，赵画船吞咽下热烈的口水。

　　陶罐里的萝卜排骨汤也炖的差不多了，乳白色的清汤细腻浓稠，萝卜的清辣中和了羊肉的膻味，美味无比。

　　今天的晚饭异常丰富，赵画船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白米饭，再蒸上几个白面馍馍。一口羊肉汤，再来一口香辣兔肉馍，简直一天努力的美味都凝聚在舌尖。

　　“额~好饱呀~”

　　吃撑了，赵画船抚着肚子毫无形象地躺椅子上，一脸舒坦。最后收拾好碗筷，骨头都扔给了大黄，算是一同开荤了。

　　泡着热水脚，水汽蒸腾模糊了赵画船的面容。轻吐一口浊气，一身的疲惫感也随蒸汽一同消散，可每每这个时候也是孤独感最强烈的时候。

　　白日里忙活着生计，倒也不觉得空虚。只是每当夜幕降临，那股冷寂会随着寒气一起侵袭全身直至骨髓。久而久之心也会不再起伏滚烫，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彻底沉寂下来吧。

　　赵画船沉默的嘴角掀起无奈的笑意，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是个头。这一生难道就么遮掩下去。

　　不错，别人眼里的小赵哥其实是她，可这样的世道若不以他身示人，自己又当如何过活。

　　仔细想来自己还算幸运，至少有个安身之所，关心自己的人也有几个，或许以后会有些变化吧，会有的吧。

　　赵画船心里念叨着，也渐渐平复回温心绪，载着虚无缥缈的梦境入睡。

　　终于开新坑了，希望会有好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