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子除妖法则》鹭起

64、01

　　第七卷。
　　【01】

　　吴染染平生第一次后悔交出“异体”。

　　她被苏磊带回陆桃桃那里后，陆桃桃曾评价过她：“太狂傲了，当初不把所有人放眼里，耍着大家团团转，仗着陆景仪那三两句的垂怜，就妄图分裂蒋川，去摩非终止我的长生计划。这么多年，也只能证明是螳臂当车、作茧自缚。”

　　这一局，陆桃桃自损八百，意外换了吴染染一千。

　　当时，吴染染从地上爬起，双目猩红地问她：“陆眠就只是你的棋子？”

　　陆桃桃无所谓地说：“是啊。太年轻，能力不足，为陆家做不了多少事，但……至纯至诚，又有赤子之心，对你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所以当颗引诱你的棋子是他最好的归宿。”

　　吴染染没否认。
　　她受重伤，又缺水，整个人没争辩的力量。

　　陆桃桃淡淡说：“二十年前，你伪装的纯良无害，却在我面前故意露出真容，你不也把自己当颗棋子，处心积虑的引诱我注意你，因果轮回，到今天这地步，我们是相辅相成的成长。”

　　***

　　江祈年受伤后，苏磊忌惮他“陆眠”的身份，并没再次下手。

　　因为这伤口，裴珠和吴染染彻底反目，白凡夹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先跟着裴珠送走江祈年，毕竟江祈年当时只剩下一口气。

　　他路过吴染染时，不敢看她，他知道，自己走后，小吴姐可能生死未卜。
　　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苏磊没拦他们。

　　一行人走后，吴染染孤身一人站在他对面，眼睛里没了神采，整个人落寞地立在那儿。

　　苏磊说：“小陆总说您狂傲，这条异体百年难遇，是万里挑一的珊瑚草所制，你养了它那么久，却弃之如敝屣，无情决绝，其实还是你比较适合当妖。”

　　吴染染脑海里还是江祈年倒下那一幕。

　　她不愿回忆，可那一幕就是霸占着她所有的思绪。

　　苏磊见她神情懵顿，也知道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他不再说话，而是操控起“异体”。

　　“异体”悬立在他身后，杀气腾腾的朝向吴染染。

　　这条路是她自己的选的，“成妖”的机会也是她让出来的，他只是尽本分，替他老板小陆总来带走吴染染。

　　但苏磊没想到，吴染染无情，“异体”却有情，苏磊操控“异体”伤她，却反被“异体”脱离掌控——“异体”不愿意靠近吴染染，只在她周身徘徊。

　　凌厉的杀气霎时荡然无存，苏磊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收起“异体”，怜悯地望着吴染染。

　　既然“异体”伤不了她，那江祈年方才举动就是多余，他是白白丢了半条命。

　　他看到吴染染几近崩溃地跪坐在地。

　　想必她也明白了如今处境的可笑之处，她垂眼望着地面，整个人像是一位入定的老僧，看不出悲喜，却又能感觉到周身散发出的莫大悲戚。

　　造化弄人啊。
　　苏磊叹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和我去见小陆总吧，你们分别了近二十年，当初关系那么好，现在见见也是好的。”

　　吴染染无所谓，她抬起眼，眼里明明黯淡无神，却酝酿着些厌世的恨意，那个眼神让苏磊浑身一僵。

　　他居然有些害怕。

　　“你……”

　　话音没落，吴染染就向后直直倒去。
　　她晕了。

　　虚惊一场。

　　苏磊将她带回了陆家，陆桃桃身边。

　　二十年未见。
　　当初吴染染说服陆景仪放弃陆桃桃做继承人，又知晓了陆家“长生计划”的秘密，她想彻底结束她的“长生之路”，于是带着蒋川进入摩非，去守陆家的墓。从那时候起，她就没见过她了。

　　不过她自己那会儿也时运不济，恰好被查出癌症，命不久矣，也没空去找她。

　　不过……人在将死的时候，才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吴染染的计策并非一块铁板，她周围的那些人和她并没有深厚感情，都是些利益至上的利己主义者。

　　她选了蒋川当突破口。

　　毕竟蒋川多疑，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信。

　　他心里忌惮吴染染，他怕这只“妖”失控，也怕没有猎妖组织的威胁，她日后会像背叛陆桃桃一样，背叛他们入关摩非前的计划。

　　所以，为了给自己留后手，蒋川答应她来到江城入职博远，帮她留存一缕意识。

　　二十年了。

　　陆桃桃以为再次见到吴染染，心里会掀起惊涛骇浪，可真当再次见到她，她却出奇平静，大概人大的情绪都是后知后觉的。

　　陆桃桃抬抬手，苏磊立即会意——他鞠了一躬，后退出房间，将这地方留给这对老友。

　　空荡寂静的房屋里，陆桃桃望着吴染染沉默，她想叙旧，但又怕争执起来。

　　她和吴染染，还是有过曾经的。

　　此刻，吴染染已经苏醒了，整个人蜷在地上，

　　吴染染和二十年前容貌没有任何变化，倒是她，男女同身，开口时声音时男时女，像兰若寺的千年老妖怪。

　　吴染染意识逐渐恢复，她眼里有了神采，整个人身子动了动——她在打量周围环境。

　　然后起身，垂目望着主座上的人。

　　——陆桃桃。
　　她身上穿着黑色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眼睛陌生，但目光却熟悉。

　　出人意料的，吴染染只淡淡说：“你来了啊。”

　　前任老板又回来创业，点名要她这个员工，这么大个机会，她还没有想好，就被直接绑来，拒绝都决绝不了，有点无奈。

　　这句开场白没有任何火药味，就像是过去一样，吴染染答应陪她逛街，她开车去接她，等到了她的房间，她才磨磨蹭蹭爬起来，无赖地说：“你来了啊，我马上……”

　　陆桃桃发愣。

　　吴染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陆桃桃拍拍自己的座椅扶手。

　　吴染染疑惑地“嗯？”了声。

　　她指指旁边：“坐。”

　　“不了，站着吧，腰疼。老毛病了。”

　　陆桃桃：“……好。”

　　吴染染又问：“回来多久了？都没个信。”

　　陆桃桃说：“有一阵子了。”

　　吴染染：“陆眠受伤，动手的人是老蓝，这事儿多多少少和你有点关系吧。”

　　上来就兴师问罪，陆桃桃点了跟细长的烟，眼睛望着那缕升起的细细的烟：“嗯。”

　　吴染染：“老蓝是你安插在实验室的眼线吧？”

　　“算不上。”陆桃桃抖了抖烟灰，那缕细细也跟着抖了抖，“陆家不认我，我的意识留在人间得有个名，蓝升岩恰好愿意给我这个名。他看中了摩非那头的项目，他资质比不上老蒋和老白，所以要从我这拿点东西。”

　　吴染染慢悠悠站起，手扶住腰，盯着她看。

　　陆桃桃把目光从那缕烟上离开，也望着她看。

　　“那么多人都觊觎那条异体，我单独给了你，不只是因为我看中你，你知道么？”

　　吴染染：“知道。”

　　她扔了烟，猛然站起：“知道你为什么不要？”
　　脚踩上烟头，火星顿时泯灭。
　　“当初为什么放弃？都到那么关键的时候，就因为陆景仪的几句话，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要那么害我？”

　　吴染染望着她，看到陆桃桃气急，她掀下头上的兜帽，藏在里头的半张脸布满结痂的伤疤。

　　吴染染震惊：“你……”

　　陆桃桃再开口时，音调已由尖锐变得低沉，女声变男声：“你帮我拿到陆家的继承权，我帮你成妖，我们一起实现灵狐计划……这不是你的梦想么？你为什么要变卦？”

　　“是因为陆家继承人追求长生么？可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能影响你什么，你有这世上最好的异体，有了这力量，你想做什么做不成，为什么要反悔？”

　　吴染染还是很静：“你……的脸。”
　　为什么陆桃桃是男相，她借“意识存留”技术再度活过来，重塑的肉身为什么是个男人。

　　陆桃桃被吴染染眼中这抹震惊刺痛，她抬手拎起兜帽，又盖在头上，然后整个人坐回椅子里，垂下头，让整张脸都落尽黑暗。

　　——这不是完整的真相。
　　吴染染曾读取了部分蒋川留在她脑海中的记忆，陆桃桃劝说蒋川为白啸留下后手，请求留存她的意识，来对抗未来失控的现代妖精吴染染。
　　诚如陆桃桃所说，这是她在今天存在这里的原因，但却不是蒋川做出这步决定的原因。

　　蒋川还有别的隐情。

　　吴染染：“事已至此，你想怎样？”

　　陆桃桃突然念到一个名字：“陆眠。”

　　吴染染心口一痛。

　　兜帽里传出低低的笑声，似男又似女。
　　吴染染忍着喉头里梗住的腥味，靠近她一步：“他们叫你小陆总，老蓝借给你的名叫什么啊？”

　　陆桃桃抬起头回答说：“蓝若。”

　　男相女心，她就是兰若寺的老妖怪。
　　她和吴染染都一样，都是误入歧途的妖。

　　她仔细观察吴染染眼里掀起的惊涛骇浪，满意笑道：“我那个弟弟陆眠，至纯至性，对你的吸引，就和你当初对我的吸引一样，一报还一报，你害我，他害你。”

　　陆眠曾化名江祈年，在江城步步接近她，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灵狐计划”，毕竟他曾暗地里笼络范毅和猎妖组织。但他姓陆，替陆家做事是情理之中。
　　可，江祈年曾带她去过他师父黄兴的家，给她看过他内心最隐晦的秘密，那本记满了人命的笔记本。

　　吴染染知道，他和陆长风，和陆桃桃都不一样。他接近她，的确是因为二十年前的“灵狐计划“，但他的目的却不是继续这个实验。
　　他们本质就不同，根本不是一丘之貉。

　　陆桃桃说：“他是因为你才出事的……你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你活该难受。”

　　吴染染突然收起满眼的惊涛骇浪，静静望着陆桃桃，淡淡反驳 ：“我不难受。”

　　陆桃桃不可置信。

　　吴染染：“老蓝当初借给你名，肯定没想过让实验室完蛋，他就是想要实验室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他帮你，给你身份，却直接被你玩的事业没了。”
　　“如今本末倒置，他肯定恨你……你就两个亲人，陆长风和陆眠，我是老蓝，我也挑陆眠动手。”

　　她笑，抬手抹过眼角：“陆眠是因为你出事的。你想用这个摧毁我，费心了。”

　　——陆桃桃和陆家如今权势最盛的陆长风势同水火，陆景仪年老后，无论是陆长风，还是陆桃桃，都想当这个继承人。
　　可陆景仪则选定了黄兴教导出的陆眠继承家业。

　　所以，陆眠必然会成为这二人的眼中钉，陆长风和陆眠关系……谈不上是最坏的，所以他不会下这个手。

　　而陆桃桃则一定会。

　　借尸还魂的陆桃桃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人，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那些年、这些年发生的事将她铸成如今模样。
　　她才是真正的妖心。

　　吴染染似笑非笑望着她，似在看过去的自己，也像是在悲悯陆桃桃。

　　她说：“我听人说过，蒋川死于一场火海，你脸上的疤是烫伤。”

　　又说：“九四年在白马川，我被赏金猎人追到穷巷，一个叫江澜的小男孩儿救了我，他也是陆长风，姓氏从父，姓江，才叫江澜。”
　　“陆眠在我面前自称江祈年，他和陆长风一样从江，他们兄弟一心，都不想在陆家，老陆，这些年疯的只有你。”

　　“陆景仪早就看出了陆家式微，她努力过，但没办法抗拒时代浪潮，长生计划实现不了，灵狐计划也没办法获利，她早就看出来了，你是她最疼惜的女儿，她知道你固执，所以才费尽心思想拦住你。”

　　“你生了病，这是我们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也不是我们所有人愿意看到的，蒋川顾念你，从摩非千里迢迢赶去江城看你，白啸得知你生病，也在一直想办法。”

　　吴染染眼里有悲戚：“老陆，我们到这一步，并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陆桃桃怔了好半天，突然拍拍手：“好口才，就是因为你这张嘴，我才这么多年对你都狠不下心。”

　　****——

　　苏磊去给吴染染送饭时，看到上一顿饭还好好放在桌上。

　　他叹口气：“那么倔干什么？”

　　吴染染蜷在地上，虚弱地靠着床边，她好几天没合眼，整个人都憔悴的没有人气。

　　苏磊把新饭的盖子打开，拿到她面前：“吃点吧。”

　　吴染染没劲儿摇头，只掀开眼皮，木讷地望着地面。

　　苏磊放下饭盒，劝：“你又不肯让自己死，但又不愿意吃我们的食物，你怎么这么别扭。”
　　“你知道么，我射杀白啸那一晚，我的枪也瞄准了你。”

　　吴染染喉咙间溢出一个“嗯”。

　　苏磊：“可小陆总却拦住了我，他不让我动你，你这么冰雪聪明的，应该已经猜到我们小陆总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哎，你真不吃？吃一口吧。”他端起饭盒，缺德地扇风，让饭菜香气望吴染染那边飘。

　　吴染染嫌烦，动动唇，终于发出个指令：“水”
　　没水嗓子疼。

　　“呦，奇迹。”苏磊赶紧起身倒水，热和凉参半，调的水温正合适才递给她。

　　她抿了口，说：“知道。”

　　苏磊没反应过来：“啊？”

　　吴染染：“我知道老陆对我有感情。”
　　她嫌弃眼皮，望着苏磊哼一声，炫耀一样：“你那条异体，对我认过主，老陆说，它一辈子都属于我。”

　　苏磊面对这偏爱，无所谓地说：“我不在乎，反正现在归我了，我用的也挺顺手，谁还每个前任啊，我不在乎异体的过去。”

　　吴染染沙哑地笑了下。

　　苏磊说：“你无非就是气我们小陆总不管那位陆眠死活，其实不是这样的，蓝升岩不是因为摩非那头的实验室没了才生我们小陆总的气。”

　　吴染染合上眼皮，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苏磊说：“是因为你。”
　　“蓝升岩想卖你，被我们小陆总给教训了，他怀恨在心，才对陆眠小少爷动手。”

　　吴染染的身子不易察觉一僵。

　　苏磊：“小陆总还是在意陆眠少爷的，我妹妹说，听到陆眠生死未卜，小陆总一宿没合眼，我又再次伤了他，小陆总肯定得罚我。”

　　吴染染气若由丝地骂道：“关我P事。”

　　苏磊劝她：“你吃点东西，然后恢复体力，去我们小陆总面前替我求求情，我告诉你陆眠少爷还活着没有。”

　　吴染染笃定：“不吃，他是家里最金贵的老幺，肯定能活。”

　　苏磊小：“哎，自己猜测的哪有听我证实来的爽，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一个爽么，你心安了，他也能心安，毕竟你欠他半条命。”

　　吴染染有些被说动了。

　　苏磊朝他笑，他眼下那股孩子气让吴染染想起了白凡，白凡跟着裴珠离开时，曾悄悄看了她一眼，他夹在中间难做人，估计这几天也煎熬。

　　苏磊：“你先喝点水，我妹妹把另一个你，还有范教授、谷先生都带回来了，现在他们都活的好好的，就你这个鬼样子……你吃饱了，说不定能见见他们。”

　　他把水杯放进吴染染手里，然后把开盖的饭盒放到她跟前：“我就是送个饭而已，不能待太久，你自己记得吃啊。”
　　走时，他把上一顿剩下的饭带走。

　　哎，“异体”担心的人，他就多照顾下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