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子除妖法则》鹭起

22、01

　　【01】

　　“道歉信二”
　　“我又再一次想起了父亲，想起乡下的那只西瓜，黑绿色的条纹，敲起来声音很清脆，只要用手使劲一掰，它的薄皮就能裂开，里头汁水浓厚，带着一股冷冽的甘甜。我真的很喜欢吃西瓜。”
　　“最近天气炎热，放学时，我拿到了一支冰激凌，包装上写着香草味，我站在路口，看到一位开着卡车卖瓜的大爷，我看了他好久，觉得十分茫然。”

　　************

　　那个女人认出了她。

　　她缓步走来。

　　江祈年问：“你们认识？”

　　这疗养院属于他名下一处秘密基地，外人很少能这么走进来。

　　他蹙起眉，这女人应该来头不小。

　　吴染染说：“她就是白啸。”

　　江祈年惊讶：“白啸？”

　　“嗯。”

　　这就是头头让她找的白啸，十五年前，基因改造计划的领头人之一。
　　现在“H-X分子”的发现者，允诺她一切都会变回去的人。

　　也是江祈年口中，涉嫌十五年前杀人的嫌疑人。

　　她对白啸的印象很片面，两个人虽然相处了十多年，但记忆里，头顶一直都是实验室密封的房顶，四周一直都是压抑的空间。

　　而白啸置于这样的环境中，形象必然不会太过明朗。

　　她总是穿白色防护服，透明眼罩后的一双眼睛，数十年如一日的疏离，她每天重复着有关实验的话语，像是特定程序写出的代码，唯一一次脱轨，大约是她出逃前，特意来告诉她H-X分子的秘密。

　　当时她面容伤感，脸含疲态，身上穿着长袖衬衫和牛仔裤，坐在实验台边缘，手边放着一排罐装的啤酒，她说，一切都会在那一天结束，她终于能解脱。

　　如今，这样一位故人，与她在这样的境况里相遇。

　　她脚踩的地，不是实验室的地砖，而是毛茸小草。

　　这么生机明媚，让吴染染油然生出一股不真实感。

　　她僵硬的身体略微动了动，想向前一步，突然，眼一抬，空中射来了一道红外线。

　　红外线准确无误地对准白啸，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猩红的圆点。

　　“砰”的一声。

　　吴染染的口型刚刚摆成“让开”，声音没来得及发出，白啸就倒在一片血泊里。

　　她眼睛睁的很大，倒在地上后身体还在不断抽搐，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

　　江祈年已经冲过去。

　　那一瞬间，时间突然流逝的很缓慢，吴染染似乎能看到江祈年四肢扬起的弧度，还能看到细瘦的叶片在他脚踩后微微弹起的模样。

　　“砰——”

　　射歪的子弹溅起地上的土粒，江祈年堪堪止住脚步，以手护脸，侧过身，去躲避那些烟尘土粒。

　　砰——

　　这次，又一枚子弹打入白啸的身体，她呕出一口血，身子的抽搐停下，腰腹的破洞向外涌出大量血汁，生命迅速流逝殆尽。

　　还是那么静谧的夜，还是那么柔和的月光，银色的光华渡在每一样东西上，任何棱角都会变得柔和模糊。

　　——有时候，吴染染可以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粗重，缓慢，一下一下的。

　　周遭空间渐渐变得真空，她仿佛来到一片混沌的世界里。

　　她茫然地抬起眼，想起白啸离开前，对她说出的那个出资方的名字。

　　都过去这么多年，这个人，这个个名字，还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她刻意忽略，可失此就要顾彼，眼前的景致立马清晰——静谧的夜，绿色的草，躺在上面的人。

　　方才那一幕又回到脑袋里。

　　她似乎又看到那个红色小点，又看到白啸倒下去的身影。

　　脑海的声音和地上的人影不断重合，最后分毫不差地对应上。

　　哦。

　　她又确认了一遍——白啸已经死了。

　　本来还以为今天是和她重逢的日子呢。

　　她自嘲地想，自己还真是天真，以为已经得到了H-X分子的钥匙，就能走到坦途的尽头。

　　大喜大悲过后，吴染染出奇冷静。

　　她转过身，往建筑里走。

　　踩过阴影，走进廊棚下，顺着楼梯上楼。

　　三楼、

　　屋内漆黑，窗户却大开，照进来的还是那抹月光。

　　屋里灰蒙蒙的。

　　常尖贴着墙坐在地上，额前贴着凌乱碎发。

　　她面容灰败，听到动静，眼珠敏锐一动，眼前的月光被截断，是吴染染站到她面前。

　　吴染染质问：“是你。”

　　常尖是今天唯一的事外人。

　　常尖知道大限将至，她抿住唇，紧紧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豆大的泪珠瞬间从眼眶滚落：“你今天放过我，我告诉你动手的是谁。”

　　吴染染拒绝：“不用。”

　　她喃喃：“十年，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

　　吴染染：“？”

　　常尖再次闭眼，眼尾、眼下紧绷起深邃的褶皱，还未来得及颗颗滚落的泪珠一齐挤出眼眶。

　　她说：“你和我儿子同期，你我都知道，他身体素质好，实验完成度也高，不比你差多少。如果他要取代你，也是有门路的。”

　　“但我们都没这么做，你和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都是真心实意帮你的。过去、现在，乃至以后，我都不会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白啸的死，牵涉多方，你不该把账算我头上，如果你今天对我动手，那你……”

　　她睁开眼，刚哭过的眼睛虽蒙了一层雾气，却又比平常清亮许多：“你一定会后悔的，你心思重，这种悔意会压在你心头一辈子，你不会好过的。”

　　吴染染记得，摩非实验室的头头是让她全须全尾的把白啸带回去，如果他想白啸死，不会多此一举，所以，今天动手除掉白啸的不会是实验室。

　　——白啸的死，的确牵涉多方。

　　吴染染垂下眼看她：“是谁？”

　　常尖：“白啸应该告诉过你名字。”

　　吴染染盯着常尖的脸看，她没闪躲，反而眼底还有股悲戚。

　　吴染染把眼睛撇过去。

　　常尖是促成这结果的齿轮，但不是罪魁祸首，齿轮身不由己，她不该迁怒别人。

　　可她就是怨。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幕后人设这一场局，他们得不到白凡，索性把白凡送给她，然后在她面前唱这一出戏，杀鸡儆猴。
　　吴染染与他们作对，下场就和白啸一样。

　　摩非的实验室的人早就“各怀鬼胎”，常尖又一直不在摩非腹地，她选择帮幕后人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她的目的只是救儿子。

　　吴染染身后的血洇出来，她觉得疼，索性坐下来，月光重新落到尖姐脸上，能看到她脸上残存的血点。

　　——十年没能见儿子一面，摩非在她眼里早就没有指望的可能，无论是出逃的白啸，还是她，都是常尖打破僵局救子的机遇。

　　——所以，他选择那伙更强大的幕后人，真的是情理之中。

　　可她还是忍不住怨恨。

　　她望着常尖，咬了咬牙。

　　常尖说：“你后背的伤……”

　　猎妖组织的武器是特制的，上头用的纤维物会破快“妖物”的自愈能力。

　　疼。

　　是真的疼。

　　吴染染松了牙，叹口气：“尖姐，我动不了手。”

　　生气归生气，她也真不忍心对常尖怎么样。

　　常尖说：“我知道。”

　　她当初帮吴染染找蒋川，曾觉得自己这行为犯傻，可吴染染何尝不是呢，白啸早就落到那伙人手里，她选择背弃摩非，和那伙幕后人同流合污，就知道吴染染不可能找到白啸，她不也是冷眼旁观她做徒劳无用功吗？

　　到方才那一幕，她更意识到，无力感才是最伤人的。

　　吴染染怨她，但下不了手，她比她还痛苦。

　　常尖看着她说：“小染，如果我说，我不帮他们了，我选择跟你，你还会相信我吗？”

　　吴染染侧过脸，眼里水雾涌动。

　　常尖说：“反正儿子也救不出来，十年，十年了啊，没意思，我帮你了一桩心愿吧，就算对得起我这些年。”

　　门外响起声响，是江祈年推门进来。

　　他整个人灰头土脸。

　　见屋里这俩人都坐着，他也席地而坐。

　　外头庭院静静悄悄，偶有微风吹动草叶，天上夜空如旧静谧。

　　吴染染说：“好。”

　　***

　　射杀白啸后，开枪的人离开的很利落。

　　他避开摄像头，把外套反穿，拎着自己的小皮箱，谨慎走在街边。

　　隔着三条街，一辆长条黑底的车就停在路边。

　　他知道是在等他。

　　小跑走过去，先敲了敲车窗，后备箱立刻大开，他绕到车后，把自己的装备放进后备箱，然后闪身上车，坐后头那排。

　　车里的气氛很安静，他不敢贸然说话，只挺直脊背地坐好。

　　司机小心翼翼看了一坐在副驾驶的人，提醒说：“小苏回来了。”

　　副驾驶的人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他没回头，就看着前头的挡风玻璃问：“回来了？还顺利么？”

　　小苏点头：“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副驾驶的人很满意：“嗯。”

　　随后又问：“那个小姑娘呢？”

　　“没有露面，应该是躲回去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里塞着一只微型耳机，“为什么让我停下，不一起除掉吗？”

　　“不用。“大副驾驶的人笑起来：“杀鸡儆猴，她才是摩非那边的宝贝，白笑微不足道，可以舍，但她不行，这宝贝可不能动。”

　　小苏：“我可以把她带来找您。”

　　副驾：“不用，我要让她一点点发现真相。”

　　小苏不明白：“您要她知道什么真相？”

　　“让她这世界是围绕我们转的，她什么也改变不了，我要让她自己一点点明白这个道理，然后把这个道理刻进骨子里。”

　　小苏不敢说话，副驾领导异常兴奋，完全不在意死去的白啸小姐。

　　可他……

　　小苏知道副驾领导的秘密。

　　他曾在领导的办公室内，见过他和今天死去的那个女人的合照。

　　如果不是珍视的人，怎么会把照片放在日日能见到的地方。

　　那是领导明面上身份的办公室，除了和白啸小姐的合照，还有一张和一个小男孩的。

　　他明明是有牵挂的人，可此刻，却回头，仿佛冷血一般说：“我想让那个宝贝明白，她只能选择为我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