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断章》十月未寒

2、（一）晓与暮

　　苏晓没想到在此生中会再见到李暮，在当初那么决绝地分离，各走天涯之后，却会猝不及防地相逢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彼时，苏晓正陪Boss在去见客户的酒店门口，而李暮却伴在一个孕妇的身边，正从酒店内走出，一个进，一个出，就这样擦身而过，抬头间毫无防备地对上，却谁都没有停下脚步，只勉强地牵起了嘴角，疏离地点了点头。看李暮对那个孕妇呵护的样子，其关系已不用再问，苏晓不禁还是从心底泛起了一丝酸楚，几乎是下意识地挽住了Boss的手臂，像是示威，更像是想掩盖住自己的脆弱。Boss察觉出她的异状，回头顺着她的视线，蓦然明白了眼前的是谁，于是立即换上了一副宠溺的表情，配合地与她状似亲昵地走进大堂中。
　　直至李暮走出了她的视线，苏晓才放下挽着的手，感激而又歉意地冲Boss笑笑。Boss一幅了然于心的表情，问她：“是他？”见苏晓点头，Boss促狭地笑着：“我还以为是晓晓突然明白我的心意，主动投怀送抱了呢，原来是见了老情人，拿我当挡箭牌呢，真是伤了我的心了。”苏晓不由笑出了声，却依然抵不过内心酸楚，到底让水汽蒙上了眼。Boss见状，故意假装手忙脚乱地哄着：“哎呀，怎么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这大庭广众的，可千万别让人误会是我对你始乱终弃啊，我好歹也算是个青年企业家，公众人物啊。”Boss就是这样，人前一副社会精英、青年才俊的模样，私底下却还存着几分玩世不恭，不过对她真是照顾得没话说，三年在他手下，俨然对她无微不至地关照着、教导着，使她渡过了最难熬的心结，并迅速地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能干秘书。所以，在短暂的失控后，苏晓迅速恢复了往常精明干练的模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提醒着：“张总，讯声公司的陈总还在三楼天水厅等着我们，时候快到了，我们可以上去了吗？”见她没事了，Boss也恢复了常态，继续朝三楼而去，只是之后的推杯换盏、商谈讨论，苏晓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直至应酬结束回到租的小套间后，脑海中还不时回想着先前那一瞥。十几年的牵绊虽于三年前狠心切断，但后遗症却直至今日仍未痊愈，时不时地仍会泛上来，折磨每个无眠的夜，只是如今物转星移、人事已非，再也找不回那些昔日时光了。
　　苏晓初识李暮，是在懵懂的十岁那年，李暮家搬进了她家隔壁空置了许久的老房子，李暮也随之转进了她所在的学校。从此，苏晓多了个天天一起上学、放学的玩伴，就这样一路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两人一样优秀的成绩，竟也一路相伴读完了本市最好的学校，彼时，苏晓觉得，所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外如是。工作后，苏晓与李暮已是顺理成章地被双方家长及所有亲朋好友默认成了一对，两人也在十几年的相伴中，如血肉相融般剥离不开彼此的生活了。李暮最喜欢的，就是从背后环住苏晓，在她耳边一遍遍轻轻地叫着：“晓晓，晓晓……”那样美好的时光，刹那即永恒，平淡却温馨，的确称得上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而苏晓则喜欢在此时，拉起李暮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晓暮相伴，朝夕相对”，执子之手，那时她所盼望的，唯是与子携老而已。
　　只是两个一样的资优生，一样的骄傲自负，虽彼此互有情意，却彼此也从不相让，十几年来在浓情密意的同时，还伴随着永远的争争吵吵、磕磕绊绊，互相折磨着彼此年少轻狂的所谓自尊。在读书时，因为没有烦恼，所以往往只是小儿女的斗气，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可随着走入社会，两人都承受着初入社会现实与理想冲突的迷惘，与工作的重压。而且苏晓对理想又有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总有些不愿面对现实，喜欢自由散漫地生活，对目前的工作总有些漫不经心，希望李暮能陪着她一起做梦，似乎不愿意就这样长大，可李暮却希望有人能与他一起分担现实的残酷，共同面对激烈的竞争，于是两个人常在谈着将来时，渐渐就演变成了争执，互不相让，互不妥协，直到争吵。因为知根知底，所以在争吵时，互揭的伤疤也更为疼痛，戳到的痛处也更易惹起满心的愤怒，那样的姿态太过于难堪，伤了的人也一下子就会痛入骨髓。往往在激烈的争吵后，面对着小屋满地的狼藉，苏晓会缩在床上哭成一团，直至歇斯底里得抽噎不止，而李暮则会跑到阳台上，半故意半泄愤地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烟，直弄得满屋烟味缭绕、呛人欲咳。
　　争吵又复合，复合复争吵，这样的日子断断续续有一年之久，李暮终于提出要分手。彼时的李暮，眼睛里已经有了疲累，出口的语声透出了一股心灰意冷的意味，他只是冷静地对苏晓说着：“晓晓，我们分手吧，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或许，只是我们不适合。这十几年来，我们从未停止过争吵，从孩提时的单纯负气，到如今的无休争执，我已经为你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与爱情。往后，或许再也没有人能如你这般了解我，能让我爱得如此之深，可也再也没有人能如此伤害我，让我爱得这般惨烈。我爱你，可我已经累了，对不起，晓晓，以后，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苏晓从没想过有一天李暮会离开，她任性地拉着他不让他走，大吵大闹地近乎孩子般的撒泼耍赖，可李暮一向是理智的，最终，他还是轻轻挣脱了苏晓的手，走出了他们的小屋。
　　自李暮走后，苏晓在小屋中独自关着哭了几天，拒绝见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与李暮的父母。几天后，苏晓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小屋，在父母担心不舍的目光中，毅然辞去了在家乡的工作，登上了飞往s市的航班。既然要了断，那就要彻底与过去告别，苏晓骨子里的倔强让她决然地离开，远走他乡。在独自一人背井离乡的日子中，苏晓迅速地成长，收起了所有的幻想，开始学着自己面对所有困难，咬紧牙关不轻易落泪。也就在此时，苏晓遇见了现在的Boss，那时他的事业尚处于起步阶段。苏晓毕竟是高材生，她的到来缓解了Boss的焦头烂额，各项工作都很快能上手，虽待人接物尚嫌稚嫩，但好在一教即会，不久便能与Boss一般，用圆滑娴熟的手段，安抚拉拢客户，自然公司的业绩也是蒸蒸日上，以黑马的姿态，跃居业界内的首位。而在日渐忙碌中，苏晓也没空去伤春悲秋，渐渐抚平了心底隐秘的伤口，至少在面上已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了。三年中，与Boss日日相对，由当初的全然陌生，到如今的熟悉无间，两人在共同面对风雨的打拼中，已培养得默契十分，Boss对他若有似无的情愫，她不是没感觉到，只是苏晓却觉得自己至少在如今，仍无力重新去经营一份感情，只一直装聋作哑着，情愿把Boss只当成知己好友，而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也因此，Boss也是s市唯一知道苏晓这段过去感情的人。
　　至于对李暮，苏晓选择了不去刻意的打听他的消息，只是从与父母的联系中，隐约得知她走后不久，李暮也辞去了工作，去了另一个城市发展，对于其近况，却再也不曾听闻。直至三年后酒店门口的意外相逢，却看见他身边已有了妻子，猝不及防下，苏晓终是没能如自己意想中的冷静。但此时的苏晓已学会了用微笑伪装，用身边一切可利用的去掩盖其真实的情绪。三年的时光，教会了苏晓很多，也让苏晓成长为了一个能独自处理客户的刁难、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日常工作，始终淡然微笑着面对所有意外的女子。纵然内心有波澜狂涛，面上却不可露出分毫，这是当初Boss最早教她的，也是苏晓如今运用最娴熟的，保护着她在人心诡谲的商场上不受伤。如今乍遇意外，她下意识地便用这面具，遮盖住了自己的脆弱，而只留一个幸福的表象与如见寻常旧友的表情给李暮，只是这内心的一切，李暮却再也不会得知了。
　　晓暮不相逢，朝夕不共渡，在十几年的晨昏相伴之后，却是此生的再无交集，原以为会是今生的唯一，最终却成为了别人的夫、别家的父，命运的无常，莫过于此，相忘于江湖，原来也不是空泛的安慰之辞。多少原以为的天长地久，终敌不过时光的消磨；多少海誓山盟情深几许，也终在岁月的蹉跎中湮灭了痕迹，每思至此，苏晓亦只能压下心底的那一抹叹息，无声地对自己说着，或许，这一切，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亦就是所谓爱情的真正本来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