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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夜半烽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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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至中宵,草原上欢庆鼓乐也渐渐歇了。曦凰坐在帐中,独对明烛了无睡意,说实话,她也不敢睡,也不知那人会在何时出手,从今夜开始她得时时戒备。
她取出夜箴给她的玉笛拿在手上把玩,指尖轻抚过笛上每一个洞孔,似乎感觉触到了他唇上的温度,她不禁莞尔低笑。
“郡主歇了么?”帐外传来男子低声。
曦凰敛去笑容,将玉笛插回腰上,淡淡开口:“请进。”
帷帐被人从外掀开,进来的是那个曾替她解围的男子,他手中捧了漆盘走入行帐,同曦凰颔首微笑,“郡主睡不着?”
曦凰拂袖邀他落座,看了他一眼,“大人有事么?”
男子将漆盘放在桌上,里面有一本书和几叠画稿,曦凰知道那是公主陪嫁突厥的《织书》、《针绣》和千稿图。东朝织锦技术发达,苏绣、湘绣、顾绣更是闻名天下。
“在下对贵国的织绣很感兴趣,看了《织书》后受益匪浅,只是有些地方不甚明了,想找人请教,却不知该问谁,想到与郡主有过几面之缘,便冒昧前来打扰。”
曦凰听他说的恳切,心中只能苦笑,对织绣这种高明的活计,她哪里懂。拿起针她最多缝缝补补,是连朵花也绣不出来的。不过她也奇怪,这人半夜三更难道就是来问她这种问题的?她们又不是马上就要分别,下次没机会再见,要急在这一时。
莫非……
曦凰不动声色的为他沏了杯茶,“这是我朝的云山雾尖,大人不妨尝尝。”
“东朝名茶,那我可以好好品尝一番。”男子目光烁亮,欣然接过茶杯。
他低头品饮茶水,在灯光下他的肌肤白皙到几近透明,曦凰懂医理,知道他这是病态的苍白。
“大人是否有感身体不适?”
他愕然抬头,隔着氤氲茶雾看她,“郡主此话何意?”
曦凰拿起桌旁一直用小火温着的茶壶为他杯中又斟满热水,“大人若不介意,不妨让我切一下脉。”
本以为他会借口推脱,没想到他却挽起右手袖子将手臂伸到她面前,笑道:“那就有劳郡主了。”
他的笑容坦诚无伪,反而让曦凰踯躅,她不过一个随意试探,他却毫不在意的将弱点曝露在她面前。
是真纯洁无暇,心无他物还是谋算深沉,料定她探不出虚实?
“得罪了。”曦凰举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搭上他右手腕中,凝神切听。
中医之理,庞杂繁复,有人终其一生也只能精通一二,曦凰因为自身原因,所以从小涉猎医学,但也学得粗浅,但有一种她是用心学了,那便是身体中毒的各色症状。
他早年受过重创,不惜用了红石镇伤,可红石是毒物,极易侵蚀五脏六腑,多用无易,等于自损寿数。
“大人积郁在胸,是有什么事解不开么?”曦凰收回手,浅浅一笑,端坐案后。
“琐事繁多,事事操心,自然郁结在胸。”他目光似不经意的扫过曦凰。
“那大人可要注意劳逸结合,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是麻烦。”她婉转提醒,他亦好意谢过。
两人推杯换盏,话语言谈,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此人极擅言辞,谈吐优雅风趣,而且见识广博,曦凰也乐得与他攀谈,不过心中愈加肯定,这事有蹊跷,恐怕今晚会出事。
他熟记历朝典故,五百年前汉朝王将破楼兰的故事曦凰听夜箴讲过,彼时不过觉得王将气魄盖世,实乃国之英雄。此刻听他重说历史,却是另外一番感觉。
沙尘扑面,杀气凛然如在三尺开外。
“等等!”曦凰目光一紧,单手覆在地上。
他不解的看着她此番古怪举动,“郡主,怎么了?”
曦凰清晰的感觉到掌心中大地微弱的跳动,正有铁蹄从远处奔赴而来,人数怕是不少。
“轰”的一声巨响,行帐颤动,连放在桌上的灯烛都跌落地上,瞬间熄了光芒,烛光消失的那一瞬间,曦凰看到男子眼中划过一道极浅的细茫。
两人掀开帷帐,此刻外面已经乱成一堆,火把蜿蜒丛丛,映亮了半边天幕。皇家骑卫从半梦中醒来,仓促迎敌。靠近乌诺里山的行帐早已一片狼藉,从山上飞滚下无数巨石,将辕帐和人马一同碾碎入土。
曦凰一时惊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战争搏杀,生与死近在眼前。
“郡主,请随我来。”男子忽然拽住曦凰手腕,带着她在人群中奔走。
迎面疾步而来几个突厥士兵,与他眼神交汇,曦凰心中惊动,反手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倒是将他制住,“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他并没有功夫,被曦凰扣住后无法挣脱,他神色有些惶急,语气却很平静,“带郡主去安全的地方,请郡主信我。”
信他?放着王爷公主不救,单单只顾她一人,这让她怎么相信?
曦凰冷笑,火光映着容颜,自清丽中凭添出几分妍惑妖娆,“可惜我不信大人,我只信自己。”她推开他,转身往昌平行帐跑去。男子想跑上去拦她,却被一个突厥士兵拽住,“少相大人,时不待我,再不走恐怕一个也走不掉了。”
看着她跑远的身影,他紧攥的双拳缓缓松开,毅然转身离开。
曦凰跑到昌平行帐前,那里已经拥着不少侍嫁女子,却各个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西突厥,是他们,他们杀过来了。”一个侍女惶然尖叫。
西突厥?曦凰冷笑,人都还没杀过来就知道是西突厥的人?
“公主人呢?”曦凰拉住一个侍女追问。
“公主还在帐内。”侍女虽然惊慌失措,但还算能够对答。
曦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直接掀了帷帐进入。昌平穿着中衣半坐在床上,也是一脸茫然失措。
“怎么回事?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曦凰拉过凤屏上的衣服替她穿上,“有人打过来了?”
昌平任由她替自己穿戴,还是有些不明白,“谁打过来了?为何要打?”
曦凰哪有空跟她解释那么多,拿过风氅替她系好一把将她从榻上拉起,“管不得是谁了,逃命要紧。”
昌平被她拉出帐外,火光下枪戟浴血,雷霆马蹄声转瞬已近至眼前。昌平从小被养在深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呆的连骇怕也忘记。
“怎么会这样?”昌平惊骇的用袖子捂了嘴,想不明白自己大婚的日子怎会招来那么多凶煞恶鬼。
曦凰无暇跟她多作解释,看到火光中朱贤驾马而来,身后有一辆双驾的轻车,那是用来放公主嫁奁的,曦凰忙拉着昌平跑过去。
朱贤翻身下马,匆匆对昌平一礼,“不知为何西突厥竟带兵来袭,眼下境况不妙,公主还是速速起驾,暂时退回我朝境内。”
“好。”昌平点头,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作不出其他选择了,她刚想登车,却被曦凰拦住,“驾车目标太大,换马。”
朱贤一想觉得有理,扬手抽出腰畔长刀,将搭在马身上的驾鞍砍断,舍了厢车正好得两匹马。
曦凰先扶了昌平上马,厮杀声逐渐逼近,朱贤催促两人快走,自己留下断后。火光浓烟下,一纵骑队向东北方向奔驰开去,当先一人红衣胜火。
要退回东朝境内走原路几乎没有可能,就怕西突厥早有伏兵埋在路上。往西走去宁朔等于是要突破西突厥大军,曦凰自认没那个本事,那么便只剩下了两个选择,深入□□境内,或者往东北泽州方向。
马蹄踏踏的声音在空旷寂籁的草原上回响,曦凰在马上回头,巍峨峻矗的乌诺里山在月色下变成了一个隐约的轮廓,硝烟烽火渐远,可危险非但没被甩脱反而愈加逼近。
昌平马术上佳,这才没有被拉下的紧紧跟在曦凰一旁,身后有数百人的骑队相护。夜风中传来飞箭的声音,密集如雨落,而后是马儿翻倒的声音,刀剑相戮的声音。突厥人喜欢造声势,那一声声“喝喝”的呼喝也确实让人听得心惊胆战。
曦凰乘隙回头探看情况,尾随紧跟他们的突厥兵少说有千余人,黑压压的一片。而他们的人在箭雨下却越折越多,情势显然不妙,再这么下去全部被歼也是迟早。
难道真要死在草原上,曦凰一手覆上腰间,那支玉笛被她贴身收藏。师傅说她不会有事,她便相信,自己绝不会死。
“嗖”的一声几乎贴耳传来,曦凰敏捷俯身,一支长箭险险从鬓角旁擦过。昌平便没有她那么好运了,飞来的一箭射中她身下马儿。曦凰眼神余光一直在注意昌平,眼见那马儿腿脚一软,在即将跪地翻倒的那一刻,已横出手将昌平拽到了自己身后。
幸亏两匹马走得近,幸亏曦凰臂力够大,也幸亏昌平精于马术,否则不是昌平落马,就是两人同时落马。
感到昌平抱着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曦凰也没法安慰她,只能咬牙狠狠夹了马腹,驱策马儿跑得再快点。
黑暗沉沉的地平线上亮起火光,铁蹄动地的声音迎面而来,前方竟然又出现了大军。
这次可真是被两面夹击了,如果调转马头迟早被后面西突厥的骑兵追上,曦凰若想自保倒有可能,但是想救昌平几乎就是妄想了。而如果一搏往前的话……
渐渐近了,夜风中飘扬的白虎旌旗猎猎招展,果然是□□的军队。曦凰心中舒了口气,既然敢打着□□的旗号就不怕他们会对昌平下手。
那领军的将领一身黑色战甲,整个人如拢在了暗色中一样,他扬手,身后军队如潮水般左右分散向他们围拢过来。
“公主放心,是□□的军队,没事了。”曦凰稳住身下马儿对昌平说道。
两旁厮杀声烈,刀光剑影下曦凰还要分神照应身后昌平。突然从旁边杀出一个男子,手持弯刀朝曦凰当头劈下,曦凰没有兵刃可以抵挡,反手拔下发上珠簪一个飞射,尖尾针簪齐根插入男子眼中,男子惊痛,长刀脱手插入地上。与此同时,一道极细极淡的锋芒飞掠而来,转瞬已至眼前,曦凰想躲开还来得及,可却无法兼顾到身后的昌平。
三菱铁矢扎入肩头,深刺而入,一记洞穿身体,血色飞溅上脸颊,曦凰看见那黑甲将军正挽了长弓,弦上无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