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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冥冢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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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和煦,春柳扶苏,脆青的杏果儿缀在枝头,悠悠的打着千。
别看此山风景独好,其中深谷沟壑错落密布,又有一尾瀑布从山顶俯冲而下,激荡起的水雾萦绕在半山,常常能看见山雾间架有一道彩虹桥,但是,这块地方却是人迹罕至,鲜少有人愿意涉足,就算有商团要从泽州到其他城镇,人家宁愿绕个远路也不从这里走。倒不是说这冥冢山名字不吉利,闹鬼,而是……这山里有大大小小山匪不下数百人。
穷山恶水出流寇,没人说风景毓秀的山水里不能养贼匪,泽州的驻军不是没来剿过,可惜怪就怪在这些流匪山贼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刚经过一番扫荡,隔不了多久又会陆陆续续冒头,加之这山脉纵横,林木草嶂郁葱,躲人最好,找人却是难上加难,恰又逢朝廷动荡,泽州军队有些年头没来,竟让这帮山匪势力越做越大。
不过这些贼匪依山而活,轻易不出山,除了偶尔不怕死的商旅经过被他们劫上一票外,倒也没弄出过什么大乱子,泽州大营的军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去管了。
若说这冥冢山下会有个小镇,镇里茶楼打铁铺一应俱全,就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了。
赵曦凰肩上扛着一个大包裹,从深山里走出来,小镇内的人对她似乎很熟悉都朝她扬手打招呼。
“曦凰小姐,您可许久没下山来了。”茶铺老板是个文弱干瘦的中年人,看到曦凰走入茶铺中,忙提着长嘴茶壶上前招呼。
她将包裹往桌上一搁,大乐,“该不是几日不见,大伙儿就想我了吧?”日头火辣,她却浑身清爽,丝毫不见一点暑意。
对面摆摊子卖馒头的大婶拣了几只白乎乎的大馒头走到曦凰桌前,笑道:“曦凰小姐说的是,这几日不见,大伙真想得紧呢。”
曦凰拉着大婶让她坐到身边,关切的询问,“赵婶,您腿脚好些了么,这几天雨水多,怕您老关节炎又犯。”
“哪儿啊,自从夜公子给我老婆子施过几次针后,这腿就不怎么疼了。” 赵婶似乎很感慨,拉着曦凰的手不放,“曦凰小姐,您和夜公子都是我们大伙的救命恩人呐,你们都是好人……”她说的语声哽咽,眼眶都微微泛红。
“是啊,今年晋州旱涝,庄家欠收,朝廷赋税又不减,生生饿死了多少老百姓,我们这些逃难的是运气好碰到了曦凰小姐和夜公子这才没死在半道上。”茶摊老板立马附和道,周围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中活计围了上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补充插话。
曦凰被他们说的不好意思,干笑着爬了爬头发。
正待他们说得起劲,突然有一道亮如洪钟的男声朗朗响起:“曦凰小姐和夜公子可是贵人,当年没他们两人,我钟汉早死在泽州军的手中了。”
众人转头看去,从林中走出的十七八个男子,各个身材魁梧,体形彪悍,大家手中都提着很多野味,甚至还有两人扛着只野獐子。
“哟,钟大哥,这次又打了那么多好东西。”曦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远处那个年轻魁梧的汉子招了招手。
钟汉身边跟着个红衫劲妆的娇俏女子,见到曦凰的那一刻顿时喜上眉梢。
“曦凰小姐,许久没见到您了呢。”女子手中提着个大灰兔,兴高采烈的奔到曦凰面前,挽住她的胳膊,亲昵的笑道。
曦凰看了眼她手中灰兔,缀有红色羽翎的箭镞贯穿双目,却未伤一丁点皮毛,不由夸赞,“喜儿,你箭法越来越准了。”
喜儿是江南女子,生就皮肤白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可这些日子常常入林狩猎,皮肤晒成略微的金黄色,反而更兼有磊落飒爽之美。
“娘的手足怕湿寒,我想用这兔子皮毛缝一双护膝。”喜儿莞尔一笑,一双大眼灵动泛光。
钟汉提着四只山鸡走到赵婶面前,憨实笑道:“赵婶,您老身体不好,这几只鸡您拿去炖汤喝。”
正在分配野味的几个兄弟回过头,高声道:“赵婶您别客气,吃光了让钟大哥再去打,反正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嘛。”
他们话中有深意,大伙都听了出来,一片哄笑,喜儿顿时脸飘红霞,嗔怪的瞪了钟汉一眼,抢过他手中山鸡转身就走。
曦凰在一旁瞧得乐不可支,见钟汉还傻愣愣的杵在那里,抬腿就踹他一脚,笑骂:“傻子啊,还不上去帮喜儿。”
钟汉回过神,连“唉”了几声上前去帮忙。
曦凰拉着赵婶在茶摊坐下,看大家忙的热火朝天,好像过年一样,心中宽慰。起初要这些粗莽汉子照拂这些逃难来的灾民,以为他们心中肯定有疙瘩,没想到长久下来,竟慢慢融洽的像是一家人似的。
钟汉他们打猎捕鱼,每隔一阵子就送下山来,而山下的人缝衣炒茶磨兵刃,用自己劳作换取野味粮食,虽然只是一个很简单的经济链,却将大家牢牢团结在一起。
“钟汉这人粗是粗了点,但心地良善,很重情意。”曦凰满目含笑,娓娓诉道:“三年前,湛江潮汛,兖州一带溃堤千里,钟汉带着他的老父和兄弟一路逃难来到这里,他第一次拦路打劫就碰到我和师傅,我还是第一次碰到那么有特色的打劫呢。”曦凰拿起桌上一个白面馒头啃了起来,边嚼边说:“他说他不想伤我们性命,只要我们留下十吊钱就可以了,我这辈子也没见到过打劫只打十吊钱的,那时我年轻气盛,拳头发痒,二话不说就冲过去把钟汉爆打了一顿,他倒也骨头硬,被我打得鼻青脸肿也不吭声,直到我打累了,他才朝我们伸手,依旧只要十吊钱,我当时心中就在想,这人不是傻子就是想钱想疯了。”
赵婶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往事,眼中渐渐泛起潮润。
“后来才知道他要十吊钱只是想进城去给自己的老父买几包药,这林子里蛇虫鼠蚁最多。年轻人皮糙肉厚捱得住,上年纪的老人哪里受得了,也难为他一片孝心了……”曦凰拿起面前茶碗咕咚咕咚的喝着凉茶。
茶摊老板在一旁听得唏嘘不已,赵婶偷偷抹了眼角,站起身朝钟汉和喜儿走去,“阿汉,晚些时候再走,婶子炖两只鸡给你带回去。”
钟汉受宠若惊,呆了半晌没反应,还是喜儿偷偷掐了他一把,这才让他回过神,忙一迭声的道谢。
曦凰吃着馒头喝着凉茶,笑意盈盈的看着大家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只要能和最重要的人安宁平凡的生活在一起慢慢走过不算太长的一辈子,该是最大的幸福了吧。
“曦凰小姐,怎么没见夜公子人呢?”钟汉抹了把额上的汗,转身问曦凰。
“师傅啊。”曦凰拿着馒头的手往山上一点:“他老人家忙着收拾东西呢,估摸着呆会儿就来。”
钟汉切了两条野猪腿捆好提到曦凰面前,憨笑道:“小姐和公子都不狩猎,这野猪腿也能吃上好阵子了。”
曦凰忙朝他道谢,一下子感慨万千,他师傅荤腥不沾,过着比和尚还素的日子,而她自己是太懒就着野菜萝卜凑合一顿是一顿,想想有多久没吃过肉了?估计连肉是啥味道都忘记了。
“不用了,还是留给喜儿母女吧,我和师傅估计要出远门,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曦凰小姐,您和夜公子要去哪里?”众人听说她要走,都围了上来。
曦凰看着大家依依不舍的目光,却并没有分别前的伤感,“在这里快四年了,也要出去走走看看的。”她心平气和的说道,自从被师傅从青城山上接下来后,就一直呆在这块地方,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她很好奇也很向往,想到处走走看看,多长些世面也好。
众人默然,知道强留不下他们,良久无声后,有人说:“曦凰小姐,以后要记得来看我们。”众人忙高声附和,“是啊,要多回来。”
曦凰笑容炫亮,扬声应道:“放心,我以后一定带大把大把好东西回来看大家。”她顿了顿,继而促狭道:“希望我下次回来的时候,这该成婚的成婚,该生娃的生娃了啊。”
她一语既出,众人哄然而笑,方才离别伤怀顿时烟消云散不少。
曦凰解开包袱取了大半包药递给钟汉,嘱咐道:“这是我最新调配的草剂,你将他放在屋子四角,能驱蛇虫鼠蚁,一包能用上三个多月,你将它分给弟兄们吧,晚上也能睡个踏实觉,药方子我揣在兜底了,用光后你们就自己配,这些药山里都很常见,可以让喜儿帮忙,她都认识。”
住在深山里,最不便的就是蚊虫太多,厉害的时候搅的人半晌睡不着觉,曦凰给的这东西简直比黄金还珍贵。
钟汉小心翼翼的接过那袋药,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的,搞得曦凰不太好意思,“这药草味道比较刺激,别凑近闻,我有机会再重新调配,把这味道给去掉。”
“味道重才好,不然怎么把蛇虫鼠蚁熏走。”钟汉咧嘴笑道,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
“汗……”曦凰扶额失笑,这帮人啊也太实心眼了。
钟汉继续去帮大伙收拾东西,而曦凰则把手中最后半只白面馒头吃了个干净。
骄阳烈日,微风轻吹,送来徐徐凉意,视线的尽头出现一行车队,竟慢慢的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钟汉。”曦凰叫了一声,从椅上站起。
钟汉显然也看到了那浩浩荡荡而来车队,一双浓眉纠成了麻花,“这些人看来都有真功夫。”
曦凰双手环胸,歪头一笑,“出来行镖总有点真功夫的。”
钟汉恍然,“原来是镖行运镖呢,要不让他们过去算了。”作为一个以“劫富济贫”为己任的山贼,钟汉显然是十分不合格的。
曦凰斜他一眼,道:“这年头会请镖行的不是贪官就是奸商。而且你看他们马摘铃,车轱辘打油,连行镖的旗子都收了起来,偷偷摸摸的,一看押的就不是什么好镖,这种镖不劫,老天爷也看不过去的。”
钟汉汗颜,又道:“兴许……”
“兴许人家害怕被打劫所以才如此低调,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曦凰接下他的话头补充道。
钟汉不善言辞,被曦凰一通抢白下来,脸都红了。
“知道啦,让他们安全过去就成了,只不过以后这里大概不会那么安静了呢。”曦凰又坐回桌前喝茶啃馒头,等她那个比乌龟还磨蹭的师叔。
镖队人很多,粗略一扫约莫三十多个人,押着五六口箱子,举止间看上去都很谨慎。他们默不作声的从茶摊前面走过,为首的彪形大汉背上扛着把双刀,目不斜视,后面跟着的几个倒是往茶摊方向偷偷瞄了几眼,顺带抿了下干巴巴的唇。
曦凰嚼着白面馒头,目光好奇的看着那几口大箱子,运箱子的板车车轮碾地,沙硕坑陷不深,只在地上留下浅浅的一层,看来箱子里不太可能是金银玉石。她的目光又转到箱子上,那是一种很沉的蒿木箱子,开关处都扣着偌大一把铁锁,看上去并无异状,只是曦凰眼尖的看见箱子下角处并排开有三个小孔,只有枣核大小,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而且每只箱子都一般无二,这就有点蹊跷了。
镖队刚从茶摊前经过,她突然目光一闪,扬声喝道:“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