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舆江山》君莫思归

24、伏虎

　　“听安国侯说，郡主近些日子身体多有不爽，可好些了？”汉王温言询问，朝曦凰走近几步。

　　“多谢殿下垂顾，不过小恙而已，并无什么大碍了。”曦凰还是低着头，脚下不着痕迹的稍退一步，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汉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戒备和疏离，明亮的眼中带了几许兴味，“郡主很怕本王么？”

　　对于他直言不讳的询问，曦凰还是低头致礼，不卑不亢的回道：“臣女见识浅薄，不敢触目天家威仪。”

　　“那还是怕了本王了？”汉王将手中长弓背负上肩，“金殿上郡主对皇上的询问对答如流，彼时都不见惧色，何来现在的惶恐？”他倏然自嘲笑道，“显然是本王行止粗鲁，容貌丑恶吓了郡主吧，都是本王的错。”

　　听他言语诙谐，意趣调侃，曦凰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笑，“臣女先行告退，就不搅殿下狩猎的雅兴了。”言罢，她作势转身便走。

　　“郡主稍等一下。”汉王忙出声唤道，几步上前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曦凰终于抬头，眼中闪过愠怒神色，却兀自隐忍：“殿下还有何指教？”

　　周围树影憧憧，阳光婆娑，眼前的女子皓颈修项，眉目清丽，不同于兮月郡主的婉约，不似于楚娴的张扬，却又好像将两者的特质都揉在了一起，掩盖在她冷漠的容颜下。

　　“郡主既然也是入林打猎，何不一起呢？”汉王忽然相邀，言语间一派诚挚。

　　曦凰并未深想，直觉便要推拒，和汉王孤男寡女的在林中狩猎，若被楚娴看到怎么办？若被哥哥和太子看到怎么办？甚而……被皇上看到怎么办？曦凰可以想象除了哥哥，大约谁都不可能开口来询问她，暗藏心中一阵猜度，然后又是一段新的蜚短流长，她才不要作这个冤大头。

　　正当她寻思措辞准备婉拒汉王的邀请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还有猎犬的狂吠声，似乎就在附近灌木丛里。

　　曦凰和汉王彼此相视，一人眼中不解，另一人却倏然错愕。

　　“是楚娴。”汉王解了曦凰疑惑后，慌张转身朝灌木丛的另一边跑去。曦凰本可以乘此机会离开，可又觉得好似不妥，刚才听楚娴的尖叫声，应该是碰到了什么，就怕汉王过去也搞不定。

　　最后她还是本着好意，准备跟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如果见到有足够的侍卫在，那时她再走脱也来得及。思及此，再也没有顾虑，她小跑着跟上汉王。

　　果然转过一丛不大的灌木，就看到了楚娴，她正蜷缩在一棵大树下，手中抱着个白团，全身瑟瑟发抖。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禁汉王怔在了当场，就连曦凰也呆住了。

　　一只白色黑纹的老虎蹲踞在地，前爪勾地呈扑跃之势，而它的目标显然是树下的楚娴。

　　曦凰只是看了眼周围就知道这两人居然一个侍卫都没带就晃到林中打猎了，其实划归出来让皇上狩猎的林子都是经过一番清剿的，大型猛禽不是没有但十分少且大多是漏网之鱼，对猎队而言够不上危险，就像这只老虎或许从另一头的山上悄悄蛰伏进来的吧，毕竟林中野味还是挺多的。

　　正在寻思对策间，汉王已经抽出背后长箭，挽搭上弓了，箭头直接瞄准白虎的脑袋。

　　“等一下！”曦凰突然出手按住那支即将离弦的弓箭，目光肃然的看着汉王。

　　“你说什么？！”汉王眸中闪过厉色，如此关头，她居然要他住手？他恶狠狠的质问曦凰：“楚娴若有什么差池，郡主可能担当？”

　　曦凰丝毫不惧他话中森寒杀意扑面而来，忽而勾唇扬笑，一字字铿锵道：“楚小姐若断了手脚，我就赔她手脚，楚小姐若因此丧命，我赵曦凰的命就赔给她！殿下，可否满意？！”

　　汉王一瞬间摄于她眸中烈焰光彩，手中弓弦竟渐渐松了。曦凰哼笑一声，放下紧握弓弦的手，回身朝那只斑斓猛虎走去。

　　老虎感觉危险逼近，示威般的朝曦凰仰首吼叫。虎啸震风，惊起林中无数雀鸟扑飞而去，就连那只原本吠叫不停的导路猎犬也突然呜咽了几声，朝后退了几步。

　　曦凰在离开老虎十步的距离外停住，十步恰好是老虎扑跃的极限。汉王看着这一人一虎僵窒对峙，手中攥了一把冷汗，突然觉得自己答应了曦凰一个很无稽的要求。

　　他眼中掠过寒芒，手中长弓轻动，纵然曾戎马多年，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杀虎，是否能一击得手，他并没有把握。

　　长箭刚刚悄然从箭囊内取出，曦凰头也不回的冷声开口：“殿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造成的任何后果，我概不负责。”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若呓喃，可不止汉王听到了，就连楚娴也听得明明白白，她话中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

　　老虎忽然转头，不再与曦凰争锋，而是依旧盯着楚娴，朝她压抑的吼出一声。

　　这是警告，它扑杀前的最后一个警示。

　　“把你手中的虎崽放下来，不要害怕。”曦凰以目光示意楚娴动作。

　　楚娴堂堂相府千金何曾面对过这种境况，三魂六魄早吓掉了大半，幸好理智尚存了些，没有一昧哭泣。听了曦凰的话也知自己闯了大祸，母虎最为护犊，她无意中的贪玩好奇，让自己深陷险境。

　　她慢慢将手中小虎放到身前，白乎乎像个绒团似的小虎扑腾了下小爪子，发出了猫眯似的叫唤，四肢不稳的朝母虎爬去。

　　身后草嶂中似乎有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还有人声呼喝，显然是有大队人马往这边赶到。楚娴见终于有人来了，忙想扶着树身站起来，谁想曦凰蓦然当头断喝，“不要乱动！”

　　楚娴僵住，一双水濛濛的大眼茫然的看着曦凰，真的一动不敢动了。

　　曦凰让她不要乱动，只是不想让母虎再次感到威胁而已，只要它叼了虎崽安全离开，谁都不会受伤，若激怒了它的话……

　　“飕飕飕”三支红色羽翎长箭并风而来，直射白虎，箭吟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曦凰耳边过去的，白虎反应迅敏，在长箭射来的那一刻已轻巧闪开，只是没来得及去叼小虎，那只小老虎扑倒在地上‘哇唔哇唔’的低叫。

　　“该死的！”眼见所作的一切功亏一篑，曦凰忍不住低咒那个挽弓的人。

　　电光火石间，母虎一个扑跃，前爪按住曦凰肩头将她撩翻在地，又是一阵仰天呼啸，震彻山林，那些马儿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要不是有人驾驭控制，大概是要掉头逃跑的。

　　“曦凰！”赵宸惊呼出口，心脏几欲破腔而出，要不是一旁凤昀牢牢扯住了他，他差点奋不顾身冲过去。

　　曦凰听到这个声音也愣了下，皇上通常只在上午狩猎，而哥哥明显不喜欢打猎，而能让他作陪的，除了皇上就只有太子。

　　“郡主，可还好？”

　　又有人沉稳开口，是凤昀的声音，曦凰了悟，看来皇上闲不住，下午又开始打猎了。

　　一众侍卫纷纷提弓挽箭，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万箭齐发，就算面前是头熊也要变成马蜂窝了。绞筋弓弦被催动的声音悉悉索索的传来。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自有办法。”曦凰开口阻止，被三四百斤的庞大身躯压制，可不是好玩的。她乘隙瞥一眼树下，楚娴已经被人扶走，心下顿时松了口气，这要是压在楚娴身上不死也半条命了。

　　皇上忽然扬手，目光看着眼前境况，变幻莫测，“谁都不许动手，放下箭。”

　　赵宸急的双目赤红，右手按住腰畔长剑几欲发作。一旁凤昀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困留。比力气，赵宸压根不是凤昀的对手，他侧眸怒瞪凤昀，低声叱喝道：“放手！”

　　凤昀朝他微微一笑，神情安之若素，丝毫未觉紧张之态，“放心，郡主有办法的。”他温言安抚赵宸。

　　他不相信夜箴的弟子会连只老虎都摆不平。

　　楚娴几乎腿软，要不是汉王扶着她，恐怕就要跌坐在地了。她躲在汉王怀中，惴惴不安的盯着虎爪下的曦凰，目露愧疚，“郡主不会有事吧？”

　　汉王搂着她臂弯的五指紧了紧，目光看向母虎鼓胀的腹部，微微眯眼，模棱两可的回道：“或许吧。”

　　楚娴额上冷汗涔涔，贝齿紧咬了朱唇，十分的忐忑。

　　虎爪锋利，深剜入肉中，不一会儿肩头已经湿濡了大片，都是她的血，母虎沉沉的喘息声就在头顶，虎口喷出的气息腥重无比。

　　就当众人揣测曦凰该要如何设计逃脱的时候，曦凰却什么都没做，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时光仿佛在一刻间静止，皇上既然下令，便无人敢轻举妄动。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人虎间的对峙终于被打破，母虎收回爪子，叼起一旁的虎崽，慢慢往后倒退。在退到灌林前时，倏然转身跃入丛中。

　　曦凰忍住肩上锐痛，半撑起身体，正在此时，有一箭劈空射来，红色的羽翎飞入灌木林中，这次看清了，那挽弓的人正是太子，曦凰微微抿了唇。

　　“父皇，不能留那只畜生，免得祸及他人，不如儿臣……”太子开口。他的说辞合理，猎林中留有猛虎确实危险，不知何时何地它还会伤人。皇上扬手，阻止了他的话，随即翻身下马，太子的后半句话生生咽下肚中。

　　赵宸已经快人一步的冲过去扶住曦凰，见她肩上紫衫都被血染成深褐，目光纠痛，“丫头，你吓死我了。”

　　曦凰看着赵宸，乐呵呵一笑，低声道：“放心，皮外伤而已，无妨的。”

　　赵宸是骂也舍不得，不骂心里又憋着难过，只能重重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挽着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

　　行动间，肩头的伤口被扯痛，曦凰倒吸了口冷气，另一边的手肘突然被人扶住，赵宸和曦凰不约而同侧目，然后俱都吓了跳。

　　“呃，皇上……”曦凰口齿突然有些结巴，皇上居然亲手搀扶实在让人有点受宠若惊。

　　皇上朗朗而笑，瞬间拂去众人间紧绷的情绪。他朝曦凰点点头，满目都是笑意，“这丫头，看到老虎都不怕，瞧到朕反而讲不清楚话了，难不成朕比那老虎还可怕？”

　　曦凰只能苦笑着低头，皇上的这句话还真是接不得，说不得。

　　太子收回弓，悬在马鞍上，看着面前情景，薄削的双唇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汉王扶着气浮虚弱的楚娴上马，替她牵过马缰的时候，也看了曦凰眼，目中钦赏神色不加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