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阿尔斯特和木兰花》库兰

8、雪山

　　阿尔斯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刚刚盯着那些符文看了半晌，只觉得头痛眼花，那些暗红色的光如同迸发的熔岩流泻在高原之上，错散开无数密集的、纠错的河道，他找不到源头，连看清那些流向都做不到，而诺西亚轻而易举的就把它们全部解除了。
　　多么可笑的场景啊。
　　阿尔斯特想，他刚刚还信誓旦旦的声称自己“不想依靠诺西亚”，可是此时此刻，他除了依靠诺西亚以外，他还能做什么？

　　诺西亚似乎没有注意到阿尔斯特的反应，继续说，“你也可以尝试这样的运用，你魔法符文的课程一向表现很好，这样的练习会让你更容易掌握各种魔法符文的原理和构成。”
　　阿尔斯特很想说我会的，但是他实在说不出口，那不只是超出他的理解，甚至是超出他的想象的魔法运用方式，虽然诺西亚一直说他魔法天赋很高，但从没有教过他这些，也许是这样的魔法运用，需要的不是魔法天赋，而是充沛的魔力和足够的熟练和细心——阿尔斯特从来不是认真的学生，连诺西亚都不信他能做到，所以才从来不教给他这些吧？
　　诺西亚迟迟没有得到回应，回头看了阿尔斯特一眼，这才注意到一向骄傲和自信的男孩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甚至笑了出来，他可没少见到这样的表情，不过出现在阿尔斯特脸上确实非常少见。
　　诺西亚走到阿尔斯特面前，他刚刚意识到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已经比自己都要高了，他离他这么近的时候，必须得抬起头看他才行。
　　“这样的魔法运用原本就是非常困难的，你觉得自己做不到也是很正常的，没必要为这种事沮丧，你只是从小就缺乏必要的练习而已。”
　　“老师觉得我能做到吗？”
　　“我得对你说实话对吗？其实，正如你想的那样，做到这样很不容易。”诺西亚摸了摸他的头，阿尔斯特头发的触感很好，那双琥珀色的圆圆的狗狗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让诺西亚感觉自己在摸一只大型犬一样，“但这不是你的错，自从凯尔陛下继位之后，帝国里魔法都开始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所以没有人教你这些。”
　　“我不太懂老师的意思。”
　　“你见过凯尔陛下使用魔法吗？”诺西亚问他。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在国庆日里和老师一起看过。”阿尔斯特想了想，这样说，“父亲在那一天驱散了雷暴雨，整个菲尔诺斯都非常震惊他的力量。”
　　“没错，凯尔陛下的魔力很强，而且知道如何在释放的时候将它们的效果最大化，虽然很少有人会在讨论魔法师的力量时会将王族放进评价的范畴里，但毫无疑问，凯尔陛下也许时当今世上最强大的魔法师。”诺西亚告诉他。
　　“你应该成为你的父亲，而不是诺西亚这样的人，你拥有非常强大的魔力，走上那样的道路才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我不教你这些，不是因为觉得你做不到，而是因为你没必要学这个，这也是凯尔陛下传达给我的意思。”
　　“可是老师，如果魔法仅仅是父亲那样，你又怎么会成为这么强大的魔法导师呢？”阿尔斯特不解的问，“魔法肯定不止是那样的，对吧？像这样的魔咒印，就算父亲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解开这个的。”
　　“并不是这样，如果魔力足够强大，震碎这里也并不是毫无可能，只是身体会不可避免的受到魔法的反噬，符文越复杂，反噬越剧烈，所以凯尔陛下不仅是一个魔法师，还是一个强壮的战士。”诺西亚沉默良久，才这样对阿尔斯特说。
　　“不过我的老师曾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法不是让天地变色，大雨磅礴，而是让花园里每一朵花都盛开。我一直秉承着他的信念，和凯尔陛下对于魔法的理解确实一直相差甚远。但是我并不觉得凯尔陛下的方针有什么错，斯尔蒂帝国如今能拥有这样的军事力量，都是因为凯尔陛下的理念，所以，你不用为自己不会这样的技巧觉得沮丧。”
　　“可是老师，我想学这个，您还能继续教我吗？”阿尔斯特说，他知道他不只是想要学习这样的魔力，还想要用这种方法留下诺西亚，然而诺西亚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不能。”诺西亚没有拆穿他的想法，只是非常平静的拒绝了他，“我会带你去参加比弗特城的魔导师大会，之后你回菲尔诺斯，我也要去我该去的地方，阿尔斯特殿下，别再说那样的话了。”
　　“你对我母亲也这样说过。”阿尔斯特忽然说，他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何在此刻脱口而出这句话。

　　大概是因为诺西亚没有拒绝克里斯蒂娜。阿尔斯特想。
　　哪怕克里斯蒂娜就快要结婚，老师也愿意不顾一切的和她私奔。
　　阿尔斯特非常绝望和悲哀的发现，这不是知道有谁破坏他的家庭时应该有的愤怒，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是嫉妒自己的母亲，嫉妒她可以得到诺西亚那样温柔的目光，嫉妒她可以让诺西亚放弃自由，留在菲尔诺斯的宫殿照顾她唯一的孩子，哪怕那个孩子是自己。
　　也许诺西亚会这样对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和那个女人长着一张极为相似的脸罢了，连父亲的宠爱也来自于此——她凭什么呢？克里斯蒂娜凭什么能得到这些呢？
　　“你……”诺西亚立刻皱起眉，“就算他用了空间魔法，你也不该看到那么远的事才对，除非……”

　　除非他是故意的。

　　诺西亚明白了，他原本以为，不管他们之间的仇怨将如何了结，那个人总不该对克里斯蒂娜唯一的孩子下手才对，没想到他居然连最后的理智都不剩了。

　　诺西亚看向阿尔斯特，努力压下自己的愤怒，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冰冷，几乎让阿尔斯特恐惧，但他还是尽量平静的说着，“克里斯蒂娜她一向喜欢开一些没什么分寸的玩笑，但这不代表她是那样的女人，她非常喜欢凯尔陛下，才会放弃自由和那么优秀的魔法天赋嫁给他，她为此牺牲了很多，阿尔斯特殿下，即使你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但也不该这么揣度她。”
　　“我……”
　　“你今晚有些太累了，阿尔斯特殿下。”诺西亚面无表情的打断他，“趁着天色还没亮，去休息一下吧，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阿尔斯特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天边的星辰还没有落下，他盯着那片漆黑的天空看了很久，然后把头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想他确实疯了，诺西亚说的没错，自己怎么能这样想自己的母亲呢？如果她真的和诺西亚有什么关系的话，父亲怎么可能毫无察觉，还会允许他教导自己呢？
　　阿尔斯特这样想着，很快进入了睡梦中，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半晌，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急忙爬下床去隔壁找老师，刚到走廊就听到诺西亚朝自己打了个招呼。
　　诺西亚坐在桌边，桌子上摆着早餐，“先吃早饭，吃完我们出发。”

　　诺西亚老师有时候看上去真的非常有贤妻的属性啊。阿尔斯特虽然觉得这样想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想起安德烈某一次不经意的感叹。
　　自己肯定没救了。阿尔斯特非常冷静的得出结论。
　　虽然一觉睡醒让他重新找回了理智，但喜欢诺西亚这件事似乎不是什么可以受理智控制的事，他冷静下来能做到的最多也不过是不再因为喜欢诺西亚而犯蠢而已。

　　马车在路上平稳的行驶，阿尔斯特掀开车帘看着诺西亚，他原本觉得自己不该让老师驾车，但在上车时只是犹豫了片刻就被诺西亚看出了心思。
　　“你还是把你该做的事做好。”诺西亚笑着说，“我可不打算让帝国的三皇子殿下替我驾车，何况你还可能把它带到沟里去。”
　　阿尔斯特只好作罢。
　　他把车帘固定住，坐到诺西亚旁边，他只会骑马，从来没有驾过马车，也许自己有时间可以尝试一下。
　　诺西亚明明没有看他，却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你没有学习驾车的必要，不过凯尔陛下在娶克里斯蒂娜的时候，曾经亲自驾车接她前往菲尔诺斯，如果你有一天打算自己驾车，至少也该是那种场合才行。”
　　那我可能只会为你练习了，老师。阿尔斯特在心里这样想，不过他嘴上说的却是，“那一天老师也在吗？”
　　诺西亚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确认他是不是在是暗示什么，阿尔斯特心虚的把视线移开了。
　　“我想直到那一天，克里斯蒂娜才下定决心跟他走的。”诺西亚说，“在此之前，柯美亚镇很多魔法师都不愿意克里斯蒂娜嫁人，她不仅是远近闻名的附魔师，魔法天赋也相当出色，虽然凯尔陛下同意她继续学习魔法，但我们都觉得，那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她应该留在柯美亚，成为非常伟大的魔法师。”
　　“所以那个时候老师你才会那么说……”阿尔斯特低声的问，“想帮我母亲逃婚的不止你一个？”
　　“其实我不太记得我跟克里斯蒂娜说过什么了，不过我可以确认的是，她嫁给你父亲后过的很幸福，而且直到死前她也依旧在继续学习魔法，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为此荒废了自己的天赋。”诺西亚说，“所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你都只需要知道，你的父母非常相爱，而你的母亲一直非常出色，即使她嫁给了凯尔陛下也同样如此。”
　　“可她却为了生下我死了……”
　　“那不是你的错。”

　　马车忽然停下了，诺西亚回头看着他，也许是因为提到了好友的死亡，诺西亚看上去格外悲伤，比弗特城郊外的长风夹杂着细碎的草叶纷飞着擦过他的脸颊，而透明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似乎立刻把这样的悲伤消融，“你不需要为此觉得愧疚，如果你真的在乎，至少应该想她所想的那样，成为帝国的继承人，她会很高兴看到你成为凯尔陛下那样的人。”
　　阿尔斯特静静的看着诺西亚，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老师，他的悲伤如此清晰，就像旷野的长风，穿过自己，吹向明亮的、遥远的雪白的地平线。

　　那是不曾看见也不曾听见，却依旧能清晰感受到的东西。
　　诺西亚明明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只是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却让阿尔斯特意识到，他确实朝着遥远的雪山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他在在漫长的时间里从未成功踏出过的一步。
　　他此刻非常确定这件事，虽然他们之间可以说是毫无进展，诺西亚也完全没有接受自己的意思，但这一步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也许诺西亚也感受到了这一步，他皱起眉，似乎想说什么，但阿尔斯特立刻打断了他。
　　“她不是这样想的，老师。”
　　阿尔斯特看着诺西亚，认真的、也无比确切的说，“她知道自己可以成为最出色的魔法师，却依旧选择了我的父亲，她过的很幸福，所以她肯定会希望我也可以这样，不在别人的目光和期待中放弃自己的想法，努力去追求自己的喜欢的人。”

　　诺西亚一言不发的看着阿尔斯特，眼神空洞又苍白，没有任何情绪。
　　克里斯蒂娜，你真的不该生出一个和你这么像的孩子。他再次这样想，但显然，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含义完全不同。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某种无法抵抗的未来里，而这个未来通往的必然是一片漆黑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