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阿尔斯特和木兰花》库兰

4、克里斯蒂娜

　　很多年后，阿尔斯特在回忆起这一幕时，还是会觉得，诺西亚有些多虑了，他绝对不会把自己看到的场景说出去，因为就算他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别说别人，就连他自己也始终都在怀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实的场景，还是一场绝美的幻觉。

　　那个夜晚整个凡因城都被浓密的黑雾笼罩，没人说得清这些浓雾是哪里来的，阿尔斯特和安德烈凭借黑雾的掩护顺利的离开了宫殿，但就在他们打算按照诺西亚的指示，从东门开始进攻的时候，阿尔斯特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直觉——他必须回到宫殿里，至少要把老师平安的带出来，他那个时候还不懂这样的直觉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立刻就下令让安德烈指挥卫队，沿着黑雾重新回到城内。

　　然后他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绮丽的景色。

　　无数飞扬起来的花瓣像萤火一样飞舞在天际中，黑暗里出现的是一座从未见过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它漂浮在漆黑的大地和黯淡的天空之间，魔力化作星星点点的绚烂银河，环绕在黑不见底的天际中——

　　哪怕这片大陆上最伟大的魔导师，也无法塑造这样的奇景。

　　不，这样说甚至都不够贴切。

　　因为那必然是一场幻觉。

　　凡是见过这样画面的人，都会被它所震撼，然后没有任何办法说服自己，看到的这一切不是一场瑰丽、不切实际的梦境。

　　如此华美的、不真实的一切。

　　如此明亮的、不存在的一切。

　　那一天夜里，居然如此真实的呈现在了阿尔斯特面前。

　　他再也没做过比那天夜里见过的更华丽的梦，而身穿暗蓝色法袍的诺西亚，就这样浮动在梦境的中央，他看上去好像一个神迹，或是绚烂的极光，或是一场划破天际的流星雨。

　　总之，他必然是自然界最壮美、最罕见、最不可思议的景色，若非如此，就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阿尔斯特只看了那一眼，就重新被黑雾所笼罩，他气喘吁吁地背靠在墙上，才让自己站稳，他沉溺在这样的奇异的景色里无法自拔，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安德烈带领的卫队冲进城内，直到法瑟带领的军队占领这座城市，直到诺西亚出现在他面前，阿尔斯特才回过神来。

　　“法瑟和安德烈都在找你，阿尔斯特。”他听到诺西亚叹了口气，责备他，“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行动？”

　　“诺西亚老师……”阿尔斯特忽然冲过来抱住他。

　　阿尔斯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只觉得他确实看到了不该他看到的一切，他的大脑还在那样的场景里，那样的诺西亚，那么陌生，遥远到不可接近，仿佛随时会消失的海市蜃楼，而此刻他只能抱住诺西亚，一言不发。

　　实在太过美丽，如果那不是一场梦，那也许，自己看到了神迹也说不定。

　　诺西亚皱了皱眉，原本想立刻推开他，但是这样的拥抱他许久没有得到过。

　　此刻的阿尔斯特好像回到了还年幼的时候，因为没有做好功课被凯尔陛下批评之后回到书房里，扑过来朝自己撒娇，埋怨自己为什么要找父亲告他的状，让诺西亚既气恼，又没办法拒绝他。

　　“诺西亚老师……”阿尔斯特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柔软的像犯了错的孩子，“我觉得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没关系。”诺西亚抱着早就长得比自己高的阿尔斯特，像幼年时安抚做了噩梦的阿尔斯特一样安抚他，“你该回去了，安德烈一直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阿尔斯特这才慢慢的从这场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阿尔斯特眼前是凡因城外辽阔的、看不到边境的草场和草场上无边无际的辽远天空，空气中有细碎的草屑飞扬，和风一起温柔的擦过他的脸，而他的头顶是一片明亮的湛蓝色的苍穹，那是好像能倒影出一切的澄澈的湛蓝，他从没在菲尔诺斯看到如此纯净的晴空。

　　凡因城的叛乱顺利平定后，他跟着老师就一路来到这里。

　　阿尔斯特躺倒在草地上，看着遥远的晴空，问道，“老师，还记得我吗？”

　　“我刚离开一个月。”诺西亚在旁边冷静的提醒他。

　　“可我感觉您离开我很久了。”阿尔斯特说，“您打算什么时候和我一起回菲尔诺斯？”

　　“我已经和凯尔陛下提交了辞呈，不再是你的老师了。”

　　诺西亚坐在他身边，他们离的很近，风吹起诺西亚的头发，几乎擦着阿尔斯特的脸，让阿尔斯特有伸手去抓的冲动，他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低下头道歉，“对不起，老师，我不该对您说那样的话。”

　　诺西亚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尔斯特，他觉得阿尔斯特在自己面前似乎有两张面孔，一个是玩世不恭的三皇子，他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而另一个是乖巧温顺的好学生，而后者显然只是他的伪装，阿尔斯特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他还算聪明，魔法的天赋也非常高，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用功的孩子，但他偶尔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非常乖巧和听话，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喜欢这样的学生。

　　他想三皇子确实还是个孩子，这种近乎孩子气的天真的话只能在他口中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如果自己真的介意他在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他想了想，这样说，“如果你真的为此觉得抱歉，就不应该跟过来。”

　　“可是老师，我帮了你很大的忙，你不会这个时候赶我走吧？”

　　觉得自己干了好事的小动物开始邀功，诺西亚觉得如果三皇子殿下有尾巴的话现在已经得意的摇起来了。

　　“我已经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了。”诺西亚这样说，“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菲尔诺斯，我该到别的地方走一走了。”

　　“所以，老师的离开和我的告白没有关系吗？”阿尔斯特立刻问道。

　　似乎有些惊讶于阿尔斯特的直白，诺西亚难得懵了一下，开口的瞬间还有些慌乱，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没……我想是没有的。”

　　“是吗？”

　　“看上去你很失望啊，阿尔斯特殿下。”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诺西亚笑了一声调侃他。

　　“我不该觉得失望吗？虽然我承认我的行为有些冲动，但这并不意味着那只是一个玩笑。”阿尔斯特看着他，这样说。

　　诺西亚觉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忽然明亮的惊人，让他心跳加速，他立刻转开了视线。

　　自己以前为什么从没注意到阿尔斯特的眼睛会这么好看呢？

　　“我第一次见你的母亲时，她只有十六岁，住在边境的一个城镇里，她家是很有名的魔法师世家，后来她继承了家里的手艺，成为了相当有名的附魔师，我身上的法袍就是她入宫以前做的。”诺西亚定了定神，这样说，“所以你能明白，虽然和魔法的接触让我衰老的很慢，但我其实比你大很多吗？”

　　“那又怎么样？”阿尔斯特眨眨眼，不为所动。

　　“就算抛开这个不谈，凯尔陛下也会希望你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贵族女性，他一直希望你能继承皇位，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阿尔斯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我很高兴老师已经为我们的未来考虑了这么多，如果老师同意的话，这件事我会找时间和父亲商量的。”

　　“阿尔斯特。”诺西亚有些无奈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你会觉得你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师，我和你相处了十几年，当你遇到更多人之后，你就会明白，你只是把对我的依赖和崇拜当成喜欢的而已。”

　　“我确实很依赖和崇拜老师，但我分得清它们和爱的区别。”阿尔斯特看着诺西亚，认真的说，“要我说，明明是老师总把我当成孩子才对。”

　　诺西亚沉默的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你应该认真的看看我，诺西亚。”阿尔斯特说，“既然我说出口了，就意味着我很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而如果你想拒绝我，我能接受的唯一理由就是你不爱我，诺西亚，你得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这句话才行。”

　　诺西亚几乎从未听过阿尔斯特直呼自己的名字，那明明已经听过无数遍的名字，为什么在此刻忽然有一种近乎恐怖的力量，让他说不出任何话呢？

　　诺西亚的沉默让阿尔斯特感觉到了一种近乎微不可查的希望。

　　他想老师确实是爱他的，他能从老师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对自己除了对学生的关照外，分明还有别的东西。

　　他和老师一起相处了很多年，所以他非常清楚，诺西亚冰冷平静的目光下隐藏着极深极明亮的火焰，像一个明亮如烟火的梦，能把最漆黑的夜照亮，老师就是这样把他点亮的，那如果不是爱，还能是什么呢？

　　“老师，我真的……”

　　“闭嘴，阿尔斯特。”诺西亚忽然抬起头看向他。

　　阿尔斯特很想不管不顾的把在花园里对他说的话再说一遍，但此刻诺西亚眼中的愤怒让他觉得恐惧。

　　这种感觉不对。

　　阿尔斯特听到自己心里有声音在呐喊。

　　阿尔斯特浑身冰冷，他残存的理智拼命想让自己逃开这种恐惧，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可是他绝望的发现他根本做不到。

　　那甚至不是会被野兽盯上时的恐慌感，或者敌人的刀锋架在脖子上本能的畏惧，而是在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一场摧毁一切的地震、一场淹没万物的暴雨、或是末世或是天灾。

　　总归，那绝对不是生物所能带来的恐惧，而是被一场灭世的灾厄笼罩的感觉。

　　那种恐惧是一种绝对。

　　必然不可侵犯、也不可抗拒、甚至不可逃避的绝对才会产生的，被称之为绝望的恐惧。

　　阿尔斯特这一刻才懵懂的意识到，即使诺西亚的眼睛里真的有光，即使他是唯一能看到那些光的人，他也到不了那里。

　　因为海啸，地震，淹没万物的暴雨——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在他抵达目的地之前摧毁他，而他连无所畏惧的面对这些都做不到。

　　我需要点时间，诺西亚，再给我时间。

　　阿尔斯特紧紧地盯着诺西亚的眼睛，他此刻恐惧且绝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近乎天真和执拗的想，虽然我我现在还做不到，但我早晚能面对这些，并且穿越这一切，走到你面前的。

　　“我不打算回菲尔诺斯。”诺西亚终于收回了目光，他冷漠的说，“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阿尔斯特殿下，我的承诺也结束了。”

　　“但老师答应过我，有机会要带着我一起游学。我觉得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我也很久没有离开菲尔诺斯了。”

　　阿尔斯特确实有着野兽一般敏锐的嗅觉，诺西亚原本以为他已经被吓跑了，可是此刻，只是抓到了一点点机会，他就立刻缠了上来。

　　“阿尔斯特殿下，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最好不要……”

　　“老师，我已经说过抱歉了，我不觉得我还需要说第二次。”阿尔斯特打断他，他的眼睛专注的看着诺西亚，那显而易见的执着让诺西亚皱眉，但少年的天真还是让诺西亚心软了，诺西亚安静的听他把话说完。

　　“我确实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还对您说那样的话，但就当是您给我上的最后一课吧，老师，请让我再陪伴您一段时间。”

　　诺西亚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刚刚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拒绝阿尔斯特。

　　不，你明明早就知道。

　　诺西亚内心里有个声音反驳道，你早就知道，如果阿尔斯特挽留你，你肯定无法拒绝，所以你直接找凯尔陛下递交了辞呈，甚至不敢和阿尔斯特告别。

　　克里斯蒂娜……

　　诺西亚在心里悲伤的喊出这个名字，你明明知道我拒绝不了你的，为什么还要生出一个和你这么像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