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阿尔斯特和木兰花》库兰

17、哈伊蒙德

　　修里尔第一次遇到艾伯恩的时候也像阿尔斯特一样，本能的觉得这样的人非常危险，而且不值得信任，直到他看到了艾伯恩的幻术。
　　那个时候，修里尔和比弗特城的卫兵队一起去查城郊一场火灾的起因，艾伯恩拄着手杖，从其中一个倒塌的废墟里走出来，他的脸毫无血色，全身都是被大火灼烧过的焦黑，皮肤甚至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他似乎很勉强才站直身体，抬头看着修里尔的方向，那双眼睛没有瞳仁，只能看到一片苍白，他盯着修里尔看了很久，似乎才终于确定了自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这件事一样，闭上眼睛。
　　他看上去非常狼狈，所以修里尔完全没有注意到，艾伯恩其实没有灾难受害者的样子，他对自己的狼狈和伤痕熟视无睹，那是殉道者一样令人觉得恐怖的坚硬和冷酷。
　　修里尔转过头皱着眉看自己身边的卫兵队长，“不是说受害人都安顿好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卫兵队长支支吾吾，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修里尔原本以为卫兵队长是因为自己的质问才说不出话，直到他听到艾伯恩笑了一声，也许是因为自己说受害者三个字，艾伯恩露出了嘲讽的表情。
　　“我是过来找人的。”艾伯恩说。
　　那声音不是从耳边传过来的，而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像被寒冰穿透一般，修里尔一瞬间浑身冰冷，汗毛倒竖，他看到艾伯恩再次睁开眼看着自己。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那苍白的眼睛里并不是没有瞳仁，只是那样的颜色太过特殊，所以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那双瞳仁是雪白色的，像透明的云层，像雪山峰顶最边缘的冰雪、像苍白的黎明。
　　修里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荒芜的冰原中。
　　他当然立刻就明白这是幻觉，但他不知道艾伯恩是在什么时候施展了幻术，这铺天盖地的雪原像囚笼一样牢牢地锁住他，放眼望去全是苍白的天际和雪白的旷野，他找不到任何一丝缝隙。
　　那一刻他无比确信，自己会死在这样的荒野上。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会是先用了幻术吧。”修里尔听到阿尔斯特这么说，他叹了口气，终于从回忆里走出来，听到阿尔斯特的话有些无奈的笑了。
　　“您真的是诺西亚老师的学生吗？”修里尔好奇地问，“还是说只是名义上的，毕竟您是凯尔陛下的孩子，他可能并不希望你跟着诺西亚老师学习？”
　　“你什么意思？”阿尔斯特皱眉。
　　“我的意思是，这里怎么可能是幻术？”修里尔看着他，“幻术生成至少有三个条件，诺西亚老师没教过你吗？”
　　“……”阿尔斯特立刻沉默了，他想起似乎不久前诺西亚就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候自己有回答他吗？
　　“如果你身在幻境中，那么你不可能见到任何一个真实的人，如果你能找到镜子，你就会发现，其实你连自己都看不到，你在幻境里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假的，他们只会重复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修里尔看到他什么话都不说，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的猜想，只好为他解释，“单人空间是幻术生成的基本条件之一，一旦有其他真实存在的人进入幻境并和你产生对话，幻术会被立刻破解，我们已经在这里聊了这么久了，你怎么可能会觉得这是幻境？”

　　阿尔斯特想，我当然知道，但如果你明白，这无数流淌着的魔法符文意味着什么，你也会下意识的觉得这是一场幻觉的。
　　“因为不具备幻境的条件所以这不是幻觉”这样的大脑产生的理性，和因为不可思议而产生的“这一定是幻觉”的感情相比，感情显然毫无疑问的占据了上风，就像那天晚上他看到的景色一样。
　　人在看到柔软的冰，绿色的天空，漆黑的太阳，如果非得把它当成真的，那才是疯了，在这种时候，“这不可能是真的，所以必然是幻觉”这样想法的产生才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除了自己看到的都是假的，否则还有什么理由，让诺西亚老师明明有这么强大的魔力，却偏偏声称自己不会魔法呢？
　　花园里的从枯萎到盛放的玫瑰，偏偏在冬季盛开的玉兰花，以及那天晚上看到的瑰丽的宫殿——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幻觉，那只有一个结论，诺西亚老师并不像他声称的那样，是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他甚至可能拥有比自己的父亲还要强大的魔力也说不定。

　　“诺西亚老师可教了你十多年，居然连这些都没有告诉你吗？”阿尔斯特听到修里尔有些不可思议的说，“这算不算是朽木不可雕也？你可真是好命，就算是这样诺西亚老师还是一直教导你……”
　　“你这种把那么危险的人带到诺西亚老师面前的学生，有什么资格说我？”阿尔斯特打断他。
　　“危险？你以为就凭他能伤害诺西亚老师？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阿尔斯特殿下。”修里尔显然被激怒了，他毫不留情的回嘴，“你继续在这里呆着吧，我要自己想办法出去，我可不想永远依靠诺西亚老师。”

　　阿尔斯特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修里尔并不是在暗示什么，但那句话确实指出了他的想法——自己没办法破解这个魔咒印，自己只能等诺西亚来救自己。
　　他明明早就下定决心，去穿越海啸，地震，淹没万物的暴雨走到诺西亚的身边，原来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下意识的希望得到诺西亚的拯救。
　　自己真不该说那种话。阿尔斯特看着光明的穹顶，这样想。

　　他近乎冷漠的看着修里尔在城堡里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终于转累了停下来休息后，才冷笑一声，“怎么样，城主阁下，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了吗？”
　　“如果你只是我的师弟，而不是帝国的三皇子，我现在一定会揍你的，阿尔斯特殿下。”修里尔没好气的说。
　　“如果你放弃了，那能跟我说说，你把那个叫艾伯恩的人带到老师面前的理由吗？”阿尔斯特问，“别告诉我只因为他的魔力，除非你真的想害死老师。”
　　修里尔犹豫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让阿尔斯特，至少暂时的和自己达成一致，更重要的是，这个秘密让他难以接受，他必须找个人倾吐，而和自己一样受到诺西亚长久而耐心教导的师弟，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我原本也是不信他说的话的，让他留在比弗特城只是为了稳住他，毕竟他的幻术很强大，而且似乎精神不太正常。”修里尔说，“不过慢慢的，我发现他大部分的时候非常清醒，我开始相信他，再加上那一天，你告诉我，老师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哈伊蒙德的事，我才……”

　　修里尔并没有死在那片幻术里的冰原上，他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停留在那片废墟之中，而艾伯恩就站在不远处盯着天空看。
　　说盯着天空看也不准确，因为修里尔根本看不到天空，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似乎察觉到修里尔醒过来，他转过身，用比他身后的天际更加苍白的瞳孔看着他。
　　他好像一只孤单的、飞向太阳的鸟。
　　修里尔那个时候这样想。
　　艾伯恩看上去非常平静，那种平静像是参加一场为自己举办的葬礼，毫无希望可言，却因为注定的结局，也早就不再绝望。
　　他站在杂乱的废墟之上，遍地都是燃烧过的建筑的残骸，荒芜和破败的仿佛尸骸遍野的战场，而身后那片空荡荡的雪白的晴空盛大的笼罩着他，映衬着他全部的孤寂。
　　一定有什么让人疯狂的执念，才会把他变成现在这样。
　　修里尔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以为，在之后的相处里，自己逐渐理解了艾伯恩，但其实在这一刻，自己就已经全部接受了他。
　　“你是来找谁的？”修里尔问他。
　　似乎有些意外这种时候，这个可怜的，对自己幻术毫无抵抗的家伙还敢找自己搭话，艾伯恩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在找诺西亚。”

　　修里尔想，艾伯恩并不是疯子，他只是过于强大，并且不太擅长控制自己的力量，至少他没有真的把自己杀死在那样的幻境里，如果他不把自己放出来，自己也许永远解不开那种级别的幻术。
　　因此，他对艾伯恩的来历更加好奇，这种来路不明的魔法师他见过很多，但能这么强大的实在非常少见，尤其是在这些年里，斯尔蒂帝国的魔法师培养体系越发完善，越来越多的优秀的魔法师都是这样慢慢被培养出来的。
　　修里尔试探的询问艾伯恩的来历，那时候他已经和艾伯恩相处了很久，偶尔也可以聊上几句，而那天天气晴朗，一向沉默的艾伯恩似乎难得的心情不错，所以对他说，“我是哈伊蒙德的学生，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哦，所以我可能应该该叫你师叔吗？修里尔面无表情的想。
　　“那你为什么要找诺西亚呢？”
　　“我在寻找老师死亡的真相。”艾伯恩说。
　　“哈伊蒙德？不是说他和自己的师弟一起同归于尽了吗？”修里尔有些疑惑的说，然后他感觉被艾伯恩冷冷的斜了一眼——虽然他很确定艾伯恩看不见自己——全身抖了一下，讪讪的闭嘴了。
　　“老师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艾伯恩沉默片刻，收回视线，这样说，“那时候那片荒野上，只有他们三个人，而唯独诺西亚活了下来，我想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觉得……”
　　“也许是诺西亚杀了老师。”艾伯恩声音冷酷而沉静，“迪尔斯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修里尔咽了咽唾沫，决定不告诉艾伯恩自己是诺西亚的学生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