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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永远是酒喝的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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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垂青池点红霞,半墙冰轮流金挂。素烟莫羞飞纱去,但恐人前露桃花。”
“张大人,请!”
“学生满杯,恭请太老师赏脸。”
“……”
我机械的牵动嘴角,愣是保持着标准的礼貌性微笑,在宫提点的热情注视下一杯接一杯的把酒灌下肚去。咂咂舌头,幸亏这老太太是医生,知道酒多伤身,给我倒的全是些淡得跟水似的桂花酒。不然照这速度,不到一个时辰一准趴下!
“老太太不必客气,张某是晚辈,理当奉敬一杯才是。”淡笑着帮老太太满上一杯,我的眼角余光不自觉的瞥了瞥规规矩矩的低头坐在老太太身旁的北斗,大半个身形被老太太挡住,可以说是躲了吧?茶色的发丝流水般落下,挡住了他大半张脸,拿了筷子默不做声的轮流给老太太和我布菜。修长白皙的手指,被莹白的玉筷衬出一抹珠红,健康而有活力。
“岂敢岂敢?张大人虽然年轻却是有为之士。小女还是在大人的门生座下求学,若真论起来,老身更不敢坐了!”宫老太太惶恐的很自重。
伸出杯子轻轻的在老太太手中碰了碰,一仰头将酒尽数咽下,我顺手拿过宫小姐手边的酒壶再次斟满。“此私宴,老太太可别摆出朝上的那一套,不然,张某是要落荒而逃的了!”
身边的宫小姐滞了一滞,无可奈何的看着我把酒壶抢了去。“太老师谦和,学生今日亲睹,更加惭愧!”转身朝我拱手,道“请让学生为太老师奉酒。”见我把壶放下,赶紧将壶死死的抓在手里,转眼小心的瞟了一眼宫提点。
摸摸鼻子,看来这宫老太太的家教还挺严啊。朝正在对女儿瞪眼的宫老太太微微一笑,我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再这么公式化下去,哪怕案前的歌姬唱得余音绕梁、婉如天籁,这酒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的了。“宫小姐最近学了什么?老师解说的可还透彻吗?”是哪个学生的门下呢?倒要听听。
宫小姐立马恭声道“学生最近学的是国雅。乔大人课授的非常详实,连太老师亲手写的标注都讲解了一番。”
我一听差点没吐血。连注释都解说一番?这人上课怎么这么死板呢?乔大人?记得确实好象是礼部的一位中常,张霄的得意门生…这算是把个人崇拜带到课堂上吧?
“蒙乔大人青目,小女能多得其教训。这样算来,老身一家都承了张大人的恩情了。”宫提点突然老泪横流,哽咽道“小女将来一步上进,出仕入司部。在张大人座下,真乃强老身数倍!”
我抽搐着嘴角,从袖子里掏摸出手巾送到老太太眼前。心说你嫌官小受人气?我还嫌工资少吃不饱呢!人生多不如意,知足者常乐啊…知足常乐?我转头看了看北斗,苦笑的看他帮老太太抹眼泪。
“老太太何必如此?都是同朝为官,共谋王事,有什么强弱之分呢?”尴尬的将手中的巾子收回袖子里,外带不屑的白眼一枚。不好啊,大大的不好。做官做的说话越来越滑了,扬起脸对着北斗轻涩一笑,惹人厌了呢。
宫提点感激的看着我,硬是收回了情绪。“老身与张大人同朝为官,却受恩非浅。前日若非张大人相救,这渎职之罪是免不了的。”
抬头看着老太太浑浊的眼里那丝丝悔恨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躲闪,我低头吞下一杯酒。这宫老太太还在自责吗?责备自己药物监管不力,让人钻了数年的空子。若不是一双儿女尚未能自立,只怕那天荥阳王一说,这渎职罪她就当真认下了!
“宫大人,你若真有罪,本相是无论如何也免不了你的。”我眼皮也不抬一下,把玩着手中翠色的玉杯。顿了一顿,三道诧异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探询着什么。“此次本相护你,是因为并非是你药物监管不力。好似本相漆黑中错穿了侧君的花裤子,是不是有其他的什么在有意蒙蔽呢?宫大人,”我淡淡的看了眼有些明白的宫琳。“本相不过帮你向皇上辩白了一番。你我之间这恩情谈不上,一声谢便足够了。”
宫提点顿了顿,突然站起来朝我行了个大礼。“下官多谢张大人赐教!”
宫小姐长叹一声“太老师的品性,学生敬服!”再看看北斗,似有若无的好象看了我一眼。暗自冷笑一声,我比谁都清楚,其实自己有多么冷酷无情。若非你宫琳是他北斗的母亲,我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说!
将壶里最后一滴酒倒进喉咙,不等旁边的歌姬摆上另一壶,我拍拍衣袍,轻轻打了个酒嗝。“多谢宫老太太款待,待月底领了俸,择日张某再还请一席。告辞。”多说无益,吃饱了喝足了,回家吧。
“太老师宽心再饮几杯,此时尚早。回头学生命丫头套车送太老师回去?”宫小姐慌忙站了起来,恭身一礼。
宫老太太携着北斗起身让道“张大人言重,折杀老身。请再入席,这是谢张大人的,怎么说要还席的话?”
我逃难似的绕过宫小姐,回身拱了拱手。“张某领了老太太盛情,还席是应当的。老太太不必如此。”
“张大人若说还席,真真令老身无地自容了。改日奉请张大人吃小儿的喜酒,那老身岂不是难以启齿了?”
小儿的喜酒?!我猛然一顿,难以置信的看着跟在宫琳身后的北斗!他的喜酒?!他要属于别人了?
双脚骤然有些失力,我闭上眼艰难的呼吸着刹那间就变的稀薄的空气。宽大的衣袍下全身在发抖!明明八月的空气还是那么灼热,我的骨头却如被无数钢针贯穿一般!心脏在跳,不,在乱撞!恨不能立刻离开这个随时炸裂的身体!恨!我恨!没有人,没有人知道他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没有他,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生命!没有他,我根本看不到未来!这光辉美丽的天使,他是我的!凭什么!不!不行!谁也别想得到他!谁也别想碰他一根汗毛!
思绪突然奇异的平静了下来,连带着身体也完全放松。
我轻轻朝宫琳笑了笑,清楚的看到老太太打了个寒战!优雅的背着手,不急不徐的道“哦?宫公子要出嫁?”缓缓度至北斗身边,上下一打量。“既然如此,张某是一定去的。”走到老太太身边,手不轻不重的往她肩膀上一搭,干瘦的身躯竟然开始微微的颤抖呢!呵呵?有意思!微微俯下身子,轻声耳语道“那张某就恭敬不如从命,这还席的话嘛,就收起了?”
老太太伸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就这样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好!”我一拍手,走到一边早已停住歌唱的歌姬身边,将酒壶一拎,仰起头咕咚咚将整壶酒喝了个罄尽!将壶扔回歌姬手里,我长出了一口气。“那老太太这么重的谢意张某该怎么办呢?”
宫提点愣愣的看着我,眼中充满了迷惑,仿佛突然之间不认识我了似的!“所以还请张大人要务必尽兴而归…”
我“扑哧”一笑,便坐了回去。悠闲的挑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往几案上一靠,顺手抽出了扇子轻轻摇着。“宫老太太,”扇面随意朝案边跪坐的三名歌姬一点,“其实要谢张某,何必如此繁屑铺张呢?”
宫琳慌忙弯腰拱手道“下官只是想郑重答谢张大人为下官免…额,不!是辩解,既然大人觉得铺张了,下官立刻撤去!”言毕,立刻挥手让歌姬退了出去。
我静静的摇着扇子,看着歌姬修长的身影完全被雅间的门逐去。“啧啧”的摇头叹气“哎,老太太根本不必如此糜费嘛!张某可不是什么大贤大德之人,朝堂上也不过是卖老太太你一个人情而已,”合扇指指几案上精致的几碟下酒小菜。“这么麻烦又是何苦呢?”
宫老太太和宫小姐俱是唯唯附和,惟独北斗淡漠的看着我,道“但请张大人开口。”眼中那抹“果然如此”的意思,看的我心灰意冷。张霄在他的眼里,根本不过酒色之徒,纨绔之女!她的帮助都是有代价的!
“宫公子果然□□聪颖!”我讽刺的扯扯唇角,“张某不过是看上了贵府里的一个…一样东西罢了!”北斗啊,北斗!我怎么会向你和你亲爱的家人收取什么代价呢?!我还有多到数不清的东西要给你,怎么还能要向你索取呢?
“张大人请说,下官无不从命!”宫老太太恍然的看着我,看来是完全认为我到她家查问的时候看上了她家里的什么东西。
我笑出了声,轻的只有我自己能听到那一丝苦涩。“话可别说的那么一定,老太太,你会后悔的。”
宫老太太脸色平静,眼中透着一股异样的决心。“老身不后悔,张大人但说无妨!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从不欠人半分恩情!尤其是今日,张大人的情老身一定要亲手还了,才能放心的下。”不累及后代吗?
顿了顿,我垂下双眼凝视着衣摆上绣着暗红的翎羽纹,凤凰的尾羽!冰凉的声线,一字一句铿锵而悠然。“那么,就请宫大人把亲生儿子送给我吧!”
撕开小坛子的纸封,我静静的将酒一口一口送进肚子里。苦笑一声,自从穿来,什么都变了,惟独这酒量没有变呢!满意的晃出坛底最后一滴清液,顺着舌尖慢慢滑进喉咙。
宫琳艰难的张了张嘴,嘶声道“张大人玩笑了…”
“我从不拿别人的婚姻开玩笑!”我无情的打断老太太的自我安慰。“老太太,还是收回你的话吧!”
“收回!我们收回!”宫小姐死命的摇晃着她的母亲,希图老太太能立刻回绝我。
北斗紧紧的咬着下唇,羞愤的瞪着我,烟青色的袖角已被十指扯的狼狈不堪!“一样东西”和“送”让他备受侮辱!如同被我踩在脚下一般!可是,我的爱啊!我的心底在怎样煎熬你可知道?你不甘心,不情愿!那么我又怎能不顾你的意愿把你抢到手?但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被人夺走!我并非是在侮辱你,践踏你!我的爱!是我亲手将自己的心钉在地上,寥寥数句,就已侮辱践踏了千百回!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们收回,张大人,是不是就放过我弟弟?!”宫小姐闪烁着一双大眼,和他同样的清澈纯净!
“当然不会!”我笑的刻薄,扇子打在掌中啪啪做响!“老师可不在学生面前撒谎!”转头看着神色不定的宫琳“老太太,下决心把儿子送给张某做侧室,有那么难吗?还是…”故意拖长了余音,满纸风流的扇面轻佻的勾起北斗僵硬的下颌,极尽暧昧的摩挲着。“还是,要张某亲自到贵府去要呢?”
老太太松垂的老眼骤然睁大,难以相信我怎会如此大胆,竟在她和女儿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调戏她的儿子?!
“你!”北斗怒极,碧绿的眸色渐渐变的青绿!抬手打下我的扇子,右手在背后摸索了一阵,颓然的垂下了。只是眼中依然腾跃着青色的火焰,不肯屈服!
“老太太?意下如何呀?”我逐渐痴迷的看着他的双眼,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真的,好漂亮…生命在流动…
宫琳僵硬的身形一震,随即佝偻的弯了下去。灰白的碎发渐渐遮盖了她满是褶皱与老人斑的脸。呵呵,拒绝我…拒绝完了呢?痛骂一顿,再携着儿子拂袖而去。我真是,自取其辱……
“既然如此,老身今日便命丫头送小儿归于张府!”
什么!我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宫老太太,她老年痴呆了吗?!“老太太,决心下的…真快啊…张某可是有让老太太好好考虑的?”
宫提点郑重的点头,哑声道“下官已仔细考虑了。愿送小儿与张大人!”
我笑了笑,竟然觉得害怕起来。“为什么?”我象傻瓜似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清矍的老人,“老太太,张某要的是你的亲生儿子?”转头看了看北斗,他好象早已料到,平静的低下头,只是唇角依然咬的死紧。
“下官知道。”宫老太太拱手一礼,“请恕下官斗胆请问张大人。”
“说!”我迷惑的看着她,声音竟然没了力气。
“张大人官居右相,又贵为皇亲。看中小儿,又为何不强命下官退亲?既要下官送,却又总是提醒下官收回出口之言呢?”
我顿时语塞,张了张口,转头看了看同样疑惑的宫小姐和北斗。哼了一声,勉强开口道“本相贵为皇亲,怎能做逼人退亲之事?本相说出口,就后悔了!”
宫提点定定看着我,浑浊的眼刹时清亮无比!“既然大人不做逼人退亲之事,又如何命人将亲生儿子送做酬谢之事?大人从不拿人婚姻之事开玩笑?”
“宫老太太,你不会以为说出这种自以为是的理解,张某就感动的不再索要你的儿子了吧?”我的胸口重重的起伏,脸上却洋溢着温柔至极的微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肚子里的虫子吗?那种“我很了解你”的眼神,真想挖掉它!
“当然不是,下官只是回答张大人的问话!”
“够了!”我一跃而起,好似谁踩了我一脚!“纵然我想要宫玉衡,可他也不是你这个母亲说送就能送的!”定定的看着北斗,我长出一口气。“你养了他这么多年,可也轮不到你来送他!为了还自己欠的债,就忍心送儿子?”
宫琳朝我微微一笑,我想揍她!“老身听凭吩咐!”
“你儿子我当然要!”我呆了呆,哼道“送或不送,由他不由你!”默然半晌,柔柔一笑。“至于代为辩白之事,不必道谢。”
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茶色的发稍跃动流转,如风似水……轻轻捧起一束,低头一吻“是我送给他的礼物。”鼻端流溢着清新,凉爽的气息,陌生,但我却已经闻了好久,好久……
摊开手掌看着发丝从指缝间落下,我坦然的走出房间。
靠着微微摇晃的扶手,重重踏着咯吱作响的楼板,我摸摸冰凉的腮颊,渐渐泪流满面……
“真是笨蛋……”袖子渐渐被湿透,细布蹭在脸上的感觉毛毛的,又疼又痒。我唇角牵起一丝笑“竟然忘了问嫁的是谁?哪天吃饭…白痴…”
等等!好冷?我迅速转头朝身后一看——结实干净的雕花门静静的挺立着,这间雅间周围都被清干净了,一个人都没有。可是,我朝楼下慢慢的度着,刚刚背后那如同被蛇游走过一般,森冷的有股阴谋在涌动,那感觉绝对是真的!对了!好象经历过一次的!
“哪里呢?”我喃喃自语,漠然的笑了笑。“三白,我们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