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长长的回家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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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格局，历来是中规中矩的。南北走向的主干道所形成的道路称为径，东西走向的主干道所形成的道路称为纬。这些平直而呆板的经纬线交叉构成了一块块的豆腐似的“坊”。要去哪里，只要不走海浪似的民房间被杂物堆积而改了模样的小胡同，就绝不会走错。
我抬头看了看压抑的屋檐间狭长有如光线的天，再瞄瞄面前由木柴堆、草堆、烂箱子柜子、摊开的槐米、谷子、山里红（山楂）组成的小巷——小巷的中间两棵被挤的变形的树间居然还有几件男人们的裙子在飘来荡去！深深的叹了口气，什么叫“自做孽不可活”我总算有点明白了。
“三白，一定要走这里吗？”我感觉自己的语气在发抖，怕的发抖。
“没错！太太！”三白坚定的看着我有些躲闪的眼睛。
怀疑的看着中间狭窄的似乎只能走半个人的空间，再摸摸圆滚滚的小肚子，不由得打了个嗝。“我们换条路吧！”扭头准确的抓住三白的手往巷子对面的一条胡同扯。
三白死命的拉着我朝巷子里牵，嘴巴里嚷嚷道“都是太太贪嘴！把银子给了梅家还不舍得走，硬是坐在人家家里吃了一个时辰的饭！现在都申时了！如果不能在上灯时候赶回家，大爷就要查问婢子了！”
我曲着腿，脚死死的踹定巷子口突起的一块大石头，借着力仰着头挣扎。“我那么努力的帮他们争取到了赔偿费，体力脑力消耗那么大！不好好补一下，我会生病的！话说就为了早点赶回家好跟大爷交代，三白你就让刚吃饱饭的太太我钻这个只有纸能飘过去的小巷子吗？”
“补一下？太太！”三白哭笑不得的边拽边喊“一百七十两银子啊，太太一顿想吃多少东西！再说这小巷子是窄，哪里就到纸才能飘过的地步了？”
“反正我不走！”我双腿用力一蹬，索性蹲在地上扭着身体耍赖。不能怪我丢人，这么窄的巷子，让刚刚吃饱的我硬挤进去会出人命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再说，大尧第一才女被个窄巷子挤死，这说出去更丢人呀！
也不知道三白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双手拉住我的手倒退着把我直接往里拖！后仰的身子硬是憋出说话的劲。“太太，这是回府最近的一条小胡同，穿过去就到宫门大街了！到那里，离我们府也就只有两条街的路——”
“我不管！离上灯还有三刻钟时候，哪里就那么急了？换条路走，三刻钟也能到家了！”
“对哦！那就走那条路！”三白双手一拍……
“哎哟——”
“吸溜……”坐在矮墩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我美美的喝了一口。正宗银针，香啊……
“太太……”三白无精打采的趴在几案上，苦苦的看着我。“太太，已经是申时二刻了……”
我眨了眨眼睛，努力的积攒出一点水分。“三白…你忍心让太太我一瘸一拐的走回家吗…”
“啊——”三白挫败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脸扣在几案上都抬不起来了。
“这位太太，您的烫干丝，虾米皮白菜汤，桃花小面和八宝盅。菜齐了，请用。”着褐色粗短打的小二姐殷勤的将几盘精致的小菜放下。
我笑着掏出一锭碎银子放在她的托盘里。“麻烦你给我这小丫鬟摆上饭来。”
“好的。”小二姐攥着银子，下楼去了。
“这儿环境真不错，果然还是宫门大街边的茶楼齐整啊。”我感叹着一气将手中的茶喝干，满意的抹了抹嘴。
三白手快的给我续了水，无力的看着我。“太太，您下午吃了一个时辰的饭，还能吃下去吗？”
“什么叫吃了一个时辰的饭？”我撇了撇嘴。“梅家卖的是糖冰，我只是承梅姑娘的好意喝了几碗糖冰而已。她家做好了饭，我也只是吃了三碗。”
“喝了几碗？！”三白无语。“太太，您喝了十三碗！”
我摸摸圆滚滚的小肚子，干笑了下。“肚子里全是水，跑几次茅房也就没了。”张霄这身体真好，怎么吃也不胖，上个茅房就全解决了。
三白拿过汤匙，照例舀了碗汤放在我面前，然后再自己盛了汤，喝的起劲。“太太最近胃口挺好的？前几天在西街喝了七八碗粥、现在又吃了这么多。”抬头看看我。“太太，今儿咱们该干的事可一件都没干呢。”
“担心了？”我淡淡的笑得轻松，抬眼看小二姐端来一大盘米饭，顺手盛了一碗放在三白面前。“放心吧，”端起茶，抿了一口。“咱们，该吃吃，该喝喝。天，崩不下来。”
三白点点头。又有点迷惑的看着我。“太太不是把荥阳王弄到归县大牢里去了吗？怎么今天突然又要到荥阳王府去？”
嘴角抽搐了下，我郁闷的长叹。“还不是那个礼部尚书韩筱！”看三白边竖起耳朵边喝汤吸溜的有滋有味儿的，我揉了揉被冰水和茶撑满的肚子。“我带荥阳王去归县那天，你不是牵了马去西官道上等我吗？刚好韩筱从那边儿回的家。”
“恩！”三白点头。“那天我牵马走到西城平康门的时候刚好碰到韩大人。韩大人还跟我打招呼了，说是教平康门的温守卫大人宫廷演礼回来，又问我去做什么，我回说是接太太。”
“韩筱是不是还问了别的？”
三白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啊”了一声。“对了！韩大人问太太做什么去了，她本来要到我们府上见见太太的。我回说，太太陪荥阳王殿下去京郊散步去了！韩大人还问太太什么时候回来，我回说，只怕要晚上呢！韩大人就说，那我明日后日都不得空，皇上要召见温守卫大人，这几天要教她演礼。我就说，太太和韩大人一样，这两日都有事。不如韩大人忙完了再来，那时候我们太太也得空了……”
放下茶杯，举手托着腮，我郁闷的敲打着几案。“是啊，就是这个。昨天晚上皇上召见西门温守卫，她作为礼部尚书也是要去的。随便一聊，提起荥阳王，就是这个礼部尚书告诉的皇上，说三天前，我陪荥阳王去京郊散步去了！”
“啊！”三白紧张的捂着嘴巴，杏子般的眼溜溜的看着我。“那……那三白不是……？”
“没事儿，”摆摆手。让她放心。“就算你没说，那荥阳王去了京郊就没回来，一连三天都没去早朝，这又没请假又没回封地的。皇上肯定早注意到了。想问大臣们，可是碍着堂上的左相，又不好说。这不？今天早上一上朝，皇上她就找我的褶子来了。”
“那太太今天本来打算去荥阳王府做什么呢？人都已经在归县大牢里蹲着了？”
“正因为人已经在归县大牢了，所以才要去呀？”我拿过筷子，拣了点白果嚼着。这东西，固齿健身，增加智力！好东西呀！“你想啊，皇上不是昨儿才知道荥阳王是跟我去了京郊吗？结果，当天晚上我回来了，荥阳王没回来。今天找我的褶子，只是想探探底，知道荥阳王到底哪里去了？但是，我跟她装傻，装不知道。皇上肯定不信，回头就得派人到荥阳王府去查问去。”
“哦！”三白满脸的大彻大悟。“太太本来打算去荥阳王府缠着皇上的来人……”
我哀怨的看着三白，“太太我像是那种明知道干的事情没有用还要去干的人吗？”
三白津津有味的继续吸溜着汤。
“皇上要问，肯定不会问荥阳王去哪里了。去散步，肯定只有我和荥阳王两个人，而荥阳王的下人最多就知道去散步了，问不问没什么区别。皇上要问的是，我这几天去没去拜访过荥阳王。”心里骂一声皇帝奸猾！“我要是去过，就会认为我的确不知道荥阳王的去向，不然不会明知道人不在家还去拜访的。”
“可太太要是没去过的话……”三白突然坐直了身体。“太太，咱们今天没去，皇上就知道是太太把荥阳王弄失踪了的！”小婢女想了一会，突然站起来拉住了我的手。“天啊！太太！咱们快去！太太还说没事呢！荥阳王可是皇上的胞妹啊！这罪可是大逆不道的罪啊！”
我好笑的硬是把小婢女按了下来“现在去也迟了！这都什么时辰了？皇上巳时末才下的朝，要派人去查问，肯定在未时就到荥阳王府了。我们未时在干什么？”
三白张大了嘴。“在…在财源酒坊…”
“是啊，早赶不上了。”我悠闲的将八宝盅里的白果一颗一颗全拣出来，放在空碗里，一古脑的往嘴里一倒。“所以，就没必要再跑了。”
“那可怎么办啊？皇上怪罪下来的话……”三白脸一苦，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别哭，你太太我是干什么的？”我安慰的拍拍她。“皇上的鱼是怎么被我弄给我弟弟的？皇上的鸡是怎么落我嘴里的？我能让皇上逮到机会砍我脑袋吗？”
“噗嗤……”三白突然笑得俏皮。“就知道太太有主意。有什么事太太就吩咐吧。”
语塞，呆呆看着三白。好家伙，这小婢女是探我主意来了啊。我苦笑的摇摇头。“现在哪里有什么主意？走一步看一步唄。”皇帝现在对我还没有动作，只能看看再说了。好在我已经留好了一步退路，只要荥阳王的那些侍卫还没找到荥阳王，那就没问题。而且皇帝现在急着找荥阳王，可不是什么手足之情。根本是怕左相没了荥阳王这个对手，继续坐大下去，那对皇帝来说，是最不愿意出现的情况。其实说穿了，就跟皇帝想尽心思要保左相是一个意思。
三白用要晕倒的眼神看着我——这几天我干的事几乎件件都是事先布置好的，突然告诉她我没主意，她难免不能接受。
“吃饭，吃饭。”我招呼她。“你下午还没吃饱吧？中午就吃了一碗糖水，下午也还是喝糖水。现在是晚饭时候，吃饱点，回去才有力气干活。”
“太太果然还是有主意了。”三白听到我告诉她回去要干活，眼睛一亮，用力的扒着饭。
我尴尬的摸摸鼻子，指着茶楼的木雕灯花落地隔窗柔声道。“不是我有主意了，而是外面上灯了。”
“啊——”三白惨叫一声，“完了，完了。这个月的月钱没了……”
“不至于吧？”我纳闷的挠着脑袋。“最多罚你干点活，大爷还不至于扣你的月钱吧？”
三白哀怨的看了我一眼。“还不是上回太太让三白带路去妓院？大爷知道后，说三白要是再带太太去那些不该去的地方，就扣三白的月钱。今天下午的事太太又不让我拿回去传说，三白只好被扣月钱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帮梅家铺子的事确实不能说！若是让三白回去传说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走样，舒和那个性格，非担心不可。在说，别人说了，到最后，只怕就是我仗势欺人了。何苦给别人八卦来？好在梅家铺子在荥阳王府附近，都是京城西北，跟我家隔了几十条街不说，中间还隔了一个宫门大街。就让谣言在民间流传吧，反正都不知道名字……看着三白苦笑的脸，她一个月就三两月钱，虽然她老爹也是我家的奴仆，可每月只有五百铜钱。她母亲早死，老爹守寡辛苦把她拉扯大，好容易她每月有三两银子，家里才过的去。
“三白，回去大爷要不问便罢。要是问了你就这么回答他……”我倾身在她耳朵上咬了咬，三白水水的杏眼一亮，嘻嘻笑了。
“谢太太！”
“哎，小美人别走啊？陪奶奶我玩玩？”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非常猥亵的笑声，那语气就跟“哎小妞别走，陪大爷我玩玩”一模一样！
“光天化日！你敢乱来就把你的手剁下来！”凶凶的语气，稚嫩的紧。不过关键是，我歪着头，这声音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哟，可不是光天化日！现在都上灯了…哈哈…”跟就着就是一堆同样很猥亵的哄笑，看来是一群地痞流氓呢。
“太太！那不是？”三白惊讶的指着楼下一群人影中单薄稚嫩却气势汹汹的身形。
“啊，”我站起身，冷冷的、死死的盯着楼下。“是宫府公子的贴身小侍，小四。”
“太太，三白跟……”在我怨毒的目光下，三白再次把后面的话硬是咽了下去。“……三白谨听太太吩咐……”
呵呵，我扯了扯嘴，小心的笑了笑。这丫头，行动小心多了呢。
“不用，还是我去吧。”叹了口气，怎么这大尧的京城里这么多作奸犯科的人呢？本来懒得去管，先是那梅姑娘的糖冰实在好吃，说不准哪一天我还要去吃，不帮忙说不过去。接着，就是现在。北斗的贴身小侍，我能让人随便欺负吗？看不到就罢了，今天可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呢。
转身端起茶杯，悠闲的品着，一边仔细数着楼下流氓的数目，一边飞快的转着心思。
“噗……”我顾不上旁边的人的眼神，也顾不上淋漓的衣服。拉过抹着脸上水渍的三白，我惊恐的问“三白，你看底下那个流氓头是不是很眼熟？”
“太太，”三白很无奈的看着我。“您喝茶请专心点……眼熟？我看看……”
我紧张的盯着三白半晌，希望听到否定的话，可是明显，我失望了。
“啊！太太！”三白轻呼道“是！是她！”接着还怕我不明白，补充了一句。“就是她！我是在她手上买下的荥阳王的袍子！”
我绝望的一抹脸，翻了翻白眼。怎么又遇上这个女人了呢？这女人不是归县人吗？到京城来做什么？郁闷的看着那个女人，她比上次眼睛又暴突了许多，脸上红红的，估计喝了酒，所以光了膀子，下耷的胸部连着脖子都通红的，堪比猴子屁股！这下惨了，喝的肯定不少。这女人的拳头我是领教过了的，当时幸亏我蹲的快，不然醋钵子似的拳头打到身上，当场就得趴下。问题是，这样我不能露面了。她认识我。上回我作弄的荥阳王“调戏”了她的老公，被喝酒回来的她当场看了个满眼。今天我在下去打抱不平？这不平打不了，先给我来一下子？我摸摸瘦得突出的腮颊，那哪受得了哇？！
不成，看着小小的小四手里寒光闪闪的剑，这孩子到哪儿都带把剑？谁教的这德行呀？凶巴巴的。“三白，你买衣服的时候，那女人对你什么态度？”
三白想了想，道“她听我说要买她的衣服，先开了二十两的价。她老公不同意，说家里被县令罚空了。死缠的硬加到六十两。这事关重大，我遵太太的命，没争执，就这么买下来了。那女人说我豪爽，对我挺满意的……”
“那就好！”三白做的好啊，看来今天这个不平，还要三白去动手啊。“你呀，下去。这么这么来一回，完了把小四带上来，我还有话问他。”
“哎，领太太命。”三白咧嘴一乐，然后硬忍着笑着下楼去了。
我看三白下楼了，赶紧拿着茶杯往镂空的窗隔花后一躲。
“谢天谢地，这女人没看见我。”只是，下回可别再碰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长长的回家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