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3、五十三 ...
-
刘东庭发出去的帖子都有回应,因为修路最重要的一段是上杨大队旁边的两省通道,因此公社领导全数到场。
他的酒席也办得极有牌面,红烧肉、清蒸鱼、烧鸭、炸丸子、豆沙包……
一共十二道菜,荤菜占了一半。
林文东陪刘东庭坐主桌待客,何秋和刘秀坐一桌。
何秋本来请了刘秀一家五口,她回回得了什么好,总让她男人林海全担柴来。
但还是那句话,乡下粮食贵重,没有哪家人真的会举家赴宴,你要实在拉得下脸也能行,就是看豁不豁得出去。
刘秀显然不是这种人。
何秋只看一眼就晓得,打发钱玲:“去把婶婶家的弟弟带过。”
刘秀喊:“不用、不用,他们父子在家吃就行。”
何秋别她:“怎么,我还请不起你们一家。”
石头嫂是寡妇,不止何秋的席面,别人的她也是不吃的,何秋不想让她为难。
刘秀就不一样了,何秋才不管她,嘱咐钱玲:“去了你就喊,说我说的,不来以后别上门了。”
刘秀嗫嗫:“这……这不太合适。”
何秋拉她的手:“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是个真心实意的人。
好,就是大家好。不好,就是大家不好。
像其他知青,住得这么近,她就一个都不请,统共没说过三句话,凭什么来吃她这顿饭。
何秋把刘秀安置在自己那块桌,另一边是钱婶,发间插着一朵大红花,问:“这缝纫机是什么东西,你也让个孩子玩。”
何秋笑:“又不是什么值钱,也就是在咱们大队。那我在家用的电视、冰箱,不都跟瓷娃娃似的了。”
真是破船还有三根钉。
何秋说这句的时候冲着方敏笑了一下。
她本来是极不乐意坐这块桌,因为也有几家带了家属来,还不如认识的人坐一桌,架不住郑新发背地里给她使眼色。
方敏心里薄怒,还冰箱、电视呢,你搁着疙瘩连电都没有,说这些屁话。
然后对乡下人,连电都像是天外来物。
别说是大队,就是公社,除了工厂生产,日常用电都是限量供应,哪怕是这样,也已经是队里人憧憬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城里生活。
也就是最近,工兵队夜间施工,用了柴油发电机,营地挂上大灯泡。
老少爷们跟看不要钱的西洋景似的,一窝蜂涌去看。
何秋好性子地跟成功完成任务的钱玲说京市有哪些好玩的,听得小丫头眼放异彩。
别说是她这个年纪,就是很多上了岁数的人都对外面充满好奇。
何秋把钱玲疯了一早上的辫子拆开,重新编好。
她对别人家的孩子都有这样好的脾气,更遑论自己家的。
钱婶讲了一句大多数人都会讲的话:“明年可就等着吃你的喜蛋了啊。”
秋收后、正月,都是大队办喜事的好日子,哪家媳妇不是进门第二个月就怀,她这么说也没什么大错。
何秋却是不太爱提,笑一笑。
别人只当她是不好意思。
正好上菜,谁还顾得上她。
她们这桌都是孩子。
大的几个还好,刘秀家老三林俊才三岁,什么都不懂呢,扯着嗓子喊:“肉!”
一年到头,能吃几回肉。
刘秀觉得丢人,往他背后拍一下:“喊什么喊。”
林俊眼看要哭闹起来,何秋眼疾手快夹了块肉给他放碗里:”快吃。“
又自嘲道:“别说孩子了,我都快掉口水,打下乡可没见过这么多肉。”
这也是真话,她在大院,老爷子有后勤供应,京市不管是东来顺,还是全聚德,只要有钱,什么吃不到。
打下了乡,真是吃什么都费劲。
何秋自己都这么说,刘秀也只能暗恨孩子不争气,没好气给另两个也夹:“斯文点,这么多人呢。”
一看都是体面人,可不能太丢人。
整顿饭吃得最拘束不是她,而是林文东。
可怜林文东坐主桌,只是个陪酒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平常刘东庭气场就强,今天还搭上一个陆游,两人随便讲句话都像有机关,不得不仔细推敲。
钟严又是个人来疯,拉着他问怎么摘下何秋这朵花的。
这是能说的话?
林文东应接不暇,都没注意到话题怎么转到他头上了。
刘东庭端着酒杯:“我在西北待过,那边气候和这里差不多,也是条路子走。”
陆游一琢磨:“不是我不肯,是他才多大年纪,能弄好?”
刘东庭瞪了林文东一眼他才反应过来:“何秋和我提过,咱们这养羊的人确实没有,西北羊吃草,羊、肉、奶,一羊三用。一开始不用养多,我们愿意自己先在家养两只试试。”
但这就有一个尾巴不尾巴的问题了。
陆游上下打量他。
人呐,知人知面不知心。
但要刘东庭和何秋同时看走眼,显见得是难,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卖个面子罢了。
陆游还要再端一下架子,他倒霉外甥已经开口:“养羊,正好我还欠你一份礼物,做叔叔的就送你们一对羊吧。”
真是三句不离抬高他的辈分。
陆游真是恨铁不成钢,要不是他只有一个妹妹,妹妹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塞回去回笼重造都是客气的。
真是人比人得扔。
还发小呢,刘东庭都是团长了。
陆游不得不做顺水人情:“两只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你们要愿意,就当个试验户,多养几只吧。”
反正又不要拨款,爱养多少养多少。
林文东忙不迭应下来:“那谢谢陆叔叔了。”
他们这辈分乱的,要按这个叫法,钟严就得跟他亲舅舅称兄道弟。
好在也没人管。
刘东庭转了话题,又说些长辈怎么样了。
陆游略喝了几杯酒,有些感慨:“你也快三十了,你爸妈要是在也等着抱孙子呢。”
世交、世交。
谁早年没有一起爬雪山、过草地呢,撇开其他的不谈,陆游一向把刘东庭当半个子侄看。
刘东庭除了何家养子的身份,这些年也多亏父母生前的战友同袍。
不谈公事的时候,他也是晚辈,应得畅快:“我尽快。“
在座的听了,怎么琢磨地都有。
等送客完毕,林文东悄悄附在何秋耳边:“咱小叔可真是香饽饽。”
他说“咱”,里头好像有无限缱绻深意。
何秋推他:“臭!”
这烟酒味,真是烦人。
林文东也是没少喝,脑子都不太清醒,自己抬手闻了一下,非往何秋身边凑:“不臭,你再闻闻。”
跟只小癞皮狗似的,直往何秋脖子蹭。
刘东庭额头一跳一跳,人拉过来往钱三旁边一推:“带走。”
钱三忙不迭拉着他东哥跑了。
何秋在后面喊:“记得给他醒醒酒啊。”
刘东庭“哼”一声,没说话。
何秋表情迅速淡下来,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这才对她小叔说:“是瑞昌。”
刘东庭看她:“我以为只是长得像。”
何秋摇摇头:“百分百是。”
刘东庭也喝了几杯,脑子转得比平常慢,按着鼻梁:“刘家和陆家原来有交情?”
何秋咬嘴唇,显见得是有,但她不想说。
中间恐怕又是一段旧事。
刘东庭就不再问,说白了和他们现在没什么关系,问:“那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是知道,何秋托了多少人到处打听刘瑞昌的下落。
何秋眼睛闭了闭:“说了恭喜。”
恭喜你喜得良缘。
刘东庭摸了摸侄女的头:“活着就好。”
人,得活着,才能提别的。
何秋叹气又收回去,强打起精神来:“我去煮个醒酒茶。”
她自己都敬了一轮酒,不够喝得很少。
刘东庭挥手:“去吧。”
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帮工们正在瓜分剩菜剩饭,见主人来有点讪讪。
何秋笑笑没说什么,找到暖水壶,说:“今天辛苦大家了。”
大厨哈腰:“哪里哪里。”
何秋躬身施礼,才转身走。
有那认识林文东的感慨:“可真是攀上一门好亲事了啊。”
不止是他这么想。
这世上只怕没有再比林全贵一家更后悔的了。
按理不管怎么样,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总该有人搭把手。
不过方丽华对四儿子怀恨在心,她这么多年从不觉得截下儿子自己挣的学费算什么,哪家不是这样,挣的钱给爹妈,就他最金贵?她还生他养他到这么大。
不孝子,和畜生有什么两样。
因此方丽华不许人去帮忙。
她是一家之主,没有人不应。
当然,大家同林文东本来就不好,自知沾不到他的好处,何必上赶着呢。
这世上的事,如果说只有一块钱的好处,大家挺多觉得可惜,过后撒手也就罢了。但有一百块的好处时,恨不得把自己剖了,塞进娘胎里再生一回。
林家这会就是这样。
林全贵在堂屋抽旱烟,几个儿子媳妇全看着他,闷不吭声蹲着、坐着、站着地都有。
就这些加起来,都比不过离了心的那个。
林全贵不是个大明白人,但有一件事是知道的,吐出一口烟气:“家都分了,各家有各家的事。”
乡下有乡下的规矩,分出去就是两家人,亲生的父子兄弟也一样。
他坏了规矩,别人且不说,大队长第一个就能把他撕了。
林全贵挥挥手:“散了吧。”
就当家里没这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