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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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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是大开的,本来这会该没什么人走动,偏偏赵鸿声冷哼一声,也不知听了多久,极富存在感摔门,进了方月的房间。
何秋耸肩,她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没看见林文东皱起了眉。
他们这里你好我好的。
赵鸿声脸像吃了屎似的,又青又白,方月这两天卧床养伤,也躁得很,还得耐下心来问:“怎么了?”
赵鸿声对她一向态度好,先坐下来看了看她的伤才说:“也不知道那人给何秋下了什么迷药。”
一个穿补丁衣裳的乡下汉,把何家大小姐骗得神魂颠倒的。
方月有眼力见,况且人有没有心明显得很,也跟着叹气:“是啊。”
这事要是传回去,她作为在场人员怎么交代,就像姑姑说的,再怎么样何秋姓何,有事谁不推她身上。
因此她收起烦躁,劝赵鸿声:“何秋有自己的主意,你越是这样子,只怕她越要反着来。你们到底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没必要为这点小事闹翻。”
赵鸿声立刻瞪眼:“怎么能是小事,她看不起我哥。”
要方月说,人家也没看不起的意思,纯粹是不喜欢,但对赵鸿声可不能这样说,只会火上浇油。
她还是慢条斯理地:“我可没听见这句,感情的事,跟人好不好没多大关系。要你这么说,满大院也觉得咱俩不登对呢。”
赵鸿声最怕她这句,全心全意哄起来:“林文东能跟你比,他没钱没学历,家里又一团乱,跟何秋岂止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就不一样了,又善良又漂亮又大方,是我攀你呢。”
纵使赵鸿声有千万缺点,方月也愿意为了这句话忍让。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寄人篱下,养在别人家的姑娘什么都不配,不配哭不配闹,不配挑三拣四,因为都有这么好的命,跟着姑姑姑父不愁吃喝了,还想怎么样。
好像她就该低三下四感恩戴德地活着。
孔融愿意让梨让梨,她就想吃一个扔一个。
林文东说要学织毛衣,但他相熟的女性长辈不多,石头嫂是寡妇,他不便常上门,牛棚这条线又很隐蔽,就只剩钱母这条路走了。
钱母早年在县纺织厂做工,后来才精简到上杨大队,她又是织过毛衣的。
毕竟城镇职工有钱有票才买得起毛线,因此指点起林文东有模有样。
本来嘛,她是想直接织了,尺寸在她这样的老主妇眼里一清二楚。
架不住林文东要献殷勤,死死扒住毛线:“婶子还是教我吧,总不能回回都托您。”
他这个回回想得可远了,媳妇的,以后有孩子,够他忙的。
也不怪他想得远,时下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林文东连盖房子聘礼的事都想好了。
不过路得一步一步来,他宅基地申请得晚,还得等批。
大队长是软硬不吃的,从他手里走后门绝无可能。
钱三本来是在家盯着他东哥织毛衣,越看越毛骨悚然,拽着妹妹满村遛。
说是农闲,但农村无闲时,不用下地了还有一堆活等着呢,家家都忙得很。
只有些七八岁干不上什么活能添许多乱的孩子蹿来蹿去。
钱三本不是正经人,和这帮小毛头能玩在一块,撵来撵去好不快活。
惹得过路的人纷纷摇头。
钱三自己是不在乎,笑得更大声,他正玩着呢,有个叫黑蛋的孩子一边跑一边喊:“钻林子啦钻林子啦~”
这在本地话里,意味着有人在偷情。
钱三来了兴趣,拉住他问:“哪家的人?”
黑蛋:“矮脚。”
矮脚是林大山的外号,林大山又是黄彩云男人,黄彩云又和何秋有过节。
钱三一拍大腿:“你上我家叫你东子哥,回头给你糖吃。”
他和这群孩子向来玩得好,黑蛋撒开脚就跑。
他跑得刹不住脚,一头撞进林文东的怀里。
黑不溜秋一个,牙却很白,也可能是显得白,张嘴的时候有种喜感:“东哥…矮脚…小林子…三哥……”
喘得话都不会说,林文东却一下子听明白了,把手上东西放下:“跟强子说,我一会就去。”
钱母不管他们年轻人的事,林文东招呼一声,快步往外走。
逮着何秋在自留地,脸拉下来:“又偷偷干活。”
何秋正施肥觉得受不了呢,工具往他手上塞:“那你来。”
林文东放地上:“走,带你看热闹去。”
要说大队是天天有热闹看,今天为把菜,明天为只鸡,妇女们永远不消停。
何秋看得腻味,皱鼻子:“不想看。”
林文东很少驳她的意思,今天却伸手拉:“走吧。”
何秋起了几分兴趣,到地方一看,岂止是他们,半个村的人都来了。
因为今天不是寻常热闹,大队长铁青着脸站在一旁,林大山和艳寡妇衣衫不整,黄彩云又打又骂的。
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林家几个孩子也看着,年纪小的哭得不成样,谁看也知道怎么回事。
何秋不免皱眉:“孩子还在呢,这是做什么。”
林文东不知怎么心里一咯噔,钱三这时候看到他们凑过来:“嫂子来了~”
何秋已经免疫,瞪他一眼没说话。
钱三没皮没脸的,接着说:“这回黄彩云可丢大人了。”
林文东觉得知道不好,来不及拦,何秋已经问出来:“为什么是她丢人?”
她的目光肃然冷下来,钱三极有眼色打哈哈:“没啥没啥。”
说完就溜,留林文东恨不得宰了他。
林文东生出急智来:“她不丢人,丢人的是林矮脚。”
何秋:“我要听真话。”
林文东本来觉得没什么,这两年虽然管得严,但乡下地方,讲究家丑不可外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顶多烂在内里也就算。
夫妻打一架,被人笑话几句。
何秋和黄彩云有过节,看了也高兴。
他是这么想的,本来想撒谎,又觉得只会更糟,老老实实讲了。
这儿也不是吵架的地方,何秋扫过黄彩云和孩子,叹一口气,黑着脸:“你跟我过来。”
林文东老老实实的,垂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往日他装可怜,何秋也是顺着的,但应了那句话。
我愿意的时候愿意,不愿意的时候不愿意。
何秋眼神也不给一个,闹得林文东一颗心七上八下。
何秋哪里看不出来,有那么点子泄气,她是个很硬得下的心,哪怕十几年的发小,合不来也就算了。
人和人这一辈子,不过是和你过一茬,和他过一茬。
但林文东这样的人,很难让人放下。
何秋微微抬头,她清楚看见林文东不安的嘴唇,几根胡渣的下巴,滚动的喉头。
只要再往上,就能对上那双若有若无渴求的双眼。
她无意识地摸着衣角:“他们不会离婚的,对吗?”
“啊?”林文东等着小姑娘发脾气,没反应过来,想当然地应:“不会。”
方圆八百里,就没听说过谁在离婚的,这在乡下比桃色纠纷更丢人。
“果然。”何秋一瞬觉得,她作为父母离异家庭出身的孩子,有时候也觉得这未必不是好事,两个人勉强在一起,带给孩子的痛苦一定不会少于不在一起。
但黄彩云一定没有这样的勇气,她的家庭,她的见识,她所受到的教育,都不会支持她走这一步,这并不是她的问题,是时代的。
何秋小的时候,受过很多莫须有的攻击。
“要是个儿子,哪里舍得离婚?”
“你说说看,可不是没人要的孩子,野得很。”
“不许跟她玩,离婚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孩子。”
“就是她妈太要强了,说说看,一个女人,犟什么犟。”
说来说去,大家一致认为,如果她亲妈的脾气再软和些,她是个男孩子,那么父母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是女的,她妈也是女的,女的好像天生就有错。
没有人会在乎当着她的面说某些话是不是不合时宜,大家都只顾自己痛快。
何秋说完“果然”就沉默了,林文东一开始不敢说话,恨不得钻进地里,苦思冥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哦,乡下人讲,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但他感觉何秋也不是那么关心黄彩云的婚姻状况。
因此可以说想破头。
但何秋老不说话,他心里更加发毛,小心翼翼问:“我哪里错了,你可以说,我可以改。”
何秋摇摇头。
林文东心里一咯噔,情急之下去拉她的手:“不是,人家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何秋正色:“你也觉得,男人做这种事,丢人的是女人,对吗?”
林文东简直是大喊:“不对。”
他急急补充,“我就是想着黄彩云会不高兴,那你不就高兴了。”
“这是什么逻辑?”何秋眼睛转动:“那事已经过去了,再说我那是小事,这可不是。”
林文东自己理解了一下,琢磨出不对的地方来,却几次要张嘴都说不出话来,嗫嚅着:“这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因为本地这种事络绎不绝,公公和儿媳妇,大嫂和小叔子,众所周知。
何秋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瞠目结舌:“还……还有这种事……”
其实京城里不是没有这种事,但她是女孩子,养得再糙都是女孩子,讲究些的人家都会避讳。
林文东乘胜追击:“所以今天也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大队长骂两句,他们夫妻打一架。”
这也是他本来就预料到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何秋被八卦消散几分的气再度凝聚:“那孩子呢?孩子怎么办?”
“孩子?”林文东眨巴眼:“什么孩子?”
“以后一起玩的时候,其他孩子一定会拿这件事取笑他们,排挤他们。”何秋说着说着,眼眶含泪。
这一程子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在林文东面前跟黛玉附体似的,动不动就要落泪。
林文东最看不得他这样,情急之下把她拢在怀里,两只手在背后轻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会这样,你骂我成吗?”
儿童心理健康在这年头并没有人知道,何秋自己也不懂,只是凭本能的觉得这样不好,她其实心软得很,又替黄彩云难过。
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她受到的教育让她的人生不会有离婚这两个字,她的家庭也不足以支撑她做这样的决定,一辈子都要被绑在一段不快乐的婚姻关系里,大概率还要接受“不是你的问题,男人会出去乱来”的指责。
女人本来就可怜,茫然四顾,却没有一个可以站在她这边的人。
何秋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坑坑巴巴讲出来还觉得词不达意,吸了一下鼻子:“反正,你这样做很不好。”
林文东越听越心疼,他从表面看现象,何秋没有经历过什么,绝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愈发低声下气:“嗯,我以后不会了,我发誓。要不你打我一顿,成吗?”
何秋当真张开嘴,拎起他的手,在大拇指下面狠狠咬了一口,咬完擦了下嘴巴:“我还是觉得很不好。”
如果时间能倒退,林文东会狠狠给自己几巴掌,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把林大山打一顿?”
“贱人就该打。”何秋恶狠狠地,不过她也没什么立场真把人打一顿,叹口气:“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林文东当即撇清关系:“我不是,我没有。”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何秋以前很是背过几首诗,念头一闪而过,也没当回事,反正今天好算今天。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