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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

  •   回去的路上,何秋手肘碰林文东:“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馅?”
      林文东来时挑着粮,回时挑着东西,挑眉笑笑:“你猜?”

      何秋:“不猜。”
      还瞪了他一眼。
      脾气大得很。

      林文东这么走着也费力,掏出糖给她:“你一次也没吃过包子。”

      何秋上工卖力气,每天都自带干粮补充,吃来吃去都是同一种,二合面馒头。
      林文东一开始以为她是懒得剁馅,一直到赵鸿声他们来才看出来,他们三个人,吃的是两样。

      何秋剥油纸,放进嘴里:“麦……芽糖?”
      本地种小麦的还是有,他们大队有几十亩,但大麦真的很少见。

      林文东:“嗯,刚刚有人提篮子在卖。”
      投机倒把风险大,总有那么些豁得出去的人,能顺风顺水活着谁不想。

      他侧过脸看,糖是四方形,把小姑娘的右脸戳出一块,大概是黏牙,她费劲张开嘴:“你刚刚说要说的。”

      跟绕口令似的,林文东给她水壶:“喝一口。”
      何秋喝了一口,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但她享受被人照顾的妥帖。

      林文东乐得惯她,组织一下语言:“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的,队里没几个人念书……”

      准确来说,上杨大队的文盲程度还是比较高的。
      林文东四五岁就开始干活,但他年纪小,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事,都是满地乱跑。

      队里有小学,一个学期学费两块钱,不过林家孩子多,穷得叮当响,都上不起。

      一直到他七八岁的时候,公社里要求扫盲,林校长每天都银杏树下开课。
      干活尚且来不及,正经去听的也没几个,林文东悟性好,他自己也爱读书,搬着小板凳去听。

      不要钱的,家里没人管他。
      听着听着,林校长就叫他去考试。
      那时候各项制度都比较简单,只要能通过考试,大队就能给开具有同等水平学历的证明。

      林文东十四岁的时候,算小学毕业,林校长惜才,劝他去上初中。
      上初中不是件简单事,课业多,没法挣工分,又要吃,又要交学费,正赶上三年困难时期,林家不肯供。

      这也是自然的。
      一家人干活,凭什么花钱给他念书。

      林文东自己也知道,跟家里说好,他要是能攒下三年初中的钱,就让他去念。
      三年最少要一百块,因为没分家,个人工分还是算家里的。

      乡下本来就没多少挣钱的门路,林文东那时候还不认识胡哥,走了条险路。

      上杨大队附近是有座名山的,叫有龙,据说真的有人见过龙。
      有龙山产毒蛇,困难时期都没人敢打主意,毕竟命更要紧。

      最夸张的说法是,十步一条蛇。
      但除了蛇,山上还产金魁莲,药用价值高,可以治蛇毒,县医院收一斤八块。

      林文东少年气盛,在山上熬了两个春天,存到一百五十块钱。
      家里困难,他预备五十块钱给他妈的。

      那会中专还招生,考上中专不用学费还给发生活费,他对自己充满信心。

      然而设想是美好的,他的钱进了他妈口袋,再也拿不出来。
      或者说拿出来了,用来给家里盖两间新房。

      他妈还振振有词:“读书有什么用?你就能考上是怎么的?你姐都嫁掉了,我不给你把房子盖了,你拿什么娶媳妇!”

      儿子多有儿子多的苦恼,林家只有三个姑娘,全填他上头两个哥哥的窟窿了,比他大三岁的三哥一直没说上媳妇。

      传宗接代在乡下才是第一要紧事。

      他攒钱想读书在队里不是秘密,褒贬不一,因为读书是件奢侈事,是吃饱穿暖的人才配得上的。
      钱没了,大家就劝他老老实实种地,父母也是为他好。

      林文东偏不,第三年春天,他又上了有龙山,成功在十七岁读上初中。

      齐红缨那时候是县医院的医生,老一辈知识分子对这种孩子有天然的好感,提出资助他。
      采药毕竟是在走钢丝,好几次林文东都觉得自己命悬一线。

      他要自尊,也要命,把这事牢牢记在心里。

      可惜到他初中毕业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变了。

      学校基本都停课,林文东中专才念半年,户口又被转回大队,依旧是务农。
      说到这儿,林文东自己叹口气:“我那会都觉得,这可能就是我的命。”

      天色渐晚,他们又走在后头,林文东讲到蛇的时候,何秋已经拽紧了他的手。
      林文东反握住,两个人十指紧扣。

      何秋本是羞涩,她有回出门跑步撞见隔壁姐姐和她对象在家门口你侬我侬依依不舍,还在心里腹诽过。
      有伤风化。

      但到了她自己,不由自主地就想碰一碰林文东,好像握住了一切,那种肌肤相依的亲密,让她的人生有前所未有的安定。

      何秋手晃了晃,等林文东看她才说:“人生是先苦后甜。”
      从前她一百次拿这话安慰过自己,今日也宽慰了林文东。

      “现在就很甜。”林文东也不太喜欢这样沉重的气氛,故意说:“要是你能亲我一下就更甜了。”
      何秋用闲着的那支手锤他,两个人打情骂俏样。

      钱三离得不远,回头啐:“就你俩有对象。”
      何秋只是笑,林文东回他:“有本事你也找一个。”

      回去比来的时候快,但也是九点多。

      林文东送何秋到知青点,这是他头一回单独把人送到房门口,还想来依依不舍那套。
      几间房离得那么近,还有人亮着灯,何秋可丢不起这个人,推他:“我进去了。”
      真干脆地转身进房。

      她晃了晃暖水壶,出门前烧的水还有一点,只能算温热,索性生火烧水。
      老大一锅,烧得半烫,就不用兑凉水。

      知青点有洗澡间,不过她最近都是在房间洗,灶膛边有个出水口,她拉了道帘子,有这条件都算不错的了。

      头发短,洗完坐在灶膛前烘干,再卧上两个地瓜,吃完正好头发干透,上床睡觉。
      最近早晚凉,何秋抗冻,把草席收起来换床单铺着,盖的还是夏天的薄被单。

      她觉得正正好。

      因为京城这个时候更冷。

      南方来的人就不行,孙浩是闽南人,好几天前就在晒棉被了。
      也不光这个不一样,有爱吃辣的,有爱吃甜的,有爱吃酸的,五湖四海的人,口味都不一样,偏偏吃大锅饭。
      何秋那天还听见吵架了,也就钱芳玲最忍不住。
      早先还以为她对张自强有意思收敛了,但据方月说,张自强对王素梅有意思。
      那天就是因为张自强吃饭的时候给王素梅夹菜了,钱芳玲不高兴,才大中午的憋不住火,指桑骂槐地要吵架。

      分明都是一个院住着,何秋忙得很,都没留心八卦竟在身边。
      但她也不想参合这些,最好什么事都不要牵扯到她身上,徒添周折。

      但人越是想避开什么,越是避不开什么。
      何秋的生物钟准,不到五点醒过一次,但她实在困,翻来覆去好一会,又睡过去。
      这一睡就到十点。

      天大亮了才起。

      何秋自己都吓一跳,猛地掀开被子,才反应过来不会有人吹哨,心脏砰砰跳好几下。
      缓了会,伸个懒腰,淘米煮上,才去洗漱。

      她昨天带回来的东西还原样摆在筐里,何秋怕烫,稀饭盛好晾凉,坐在椅子上,一把拉过筐。
      方姨的回礼多,但何秋是空手去的,没好意思要,还想让林文东拿走。
      但想到他们家那个情况,又没说。

      这年头有几样东西是硬通货,各种各样的罐头,麦乳精和红糖。
      送礼只要拿出一样就算周到了。

      方姨给的都有,也不知道是把家里搬空了,还是仓促间还来得及备,何秋倾向是后者。
      一般人家里不会备这样多。

      她原来专放吃的那格还是满的,好在她东西少,柜子一向空,又腾出一格来放。
      看得人怪高兴的。

      何秋懒得炒菜,开了个鱼罐头。
      这种都是熟的,不过她都会加热一下。

      吃完,罐头洗干净,扔到进门处的小筐里。
      这种铁罐头代销点一个收两分钱,玻璃的罐头是一分钱,牙膏皮也是两分钱,她罐头吃得多,攒一筐有时候能卖一块多。

      她其实不太爱吃罐头,没有新鲜的那个味道。

      但这时候什么供应都紧张,大队一年只发两次猪肉,她手里的肉票得到公社才能用,有肉会提前挂牌子通知,她一来一回就是两个多小时,不上趟,还耽误挣工分。

      鸡鸭大家都爱养下蛋的,没人舍得宰,一个月能吃一两次都是多的。

      她下乡以来吃得最多的就是鱼肉,大队有两口塘,养了不少。
      但她不太爱吃这种带壳带刺的,嫌烦,吃得很勉为其难。

      赵鸿声下乡后抱怨过好几次,但条件就摆在这,也没办法。

      吃过饭,何秋要去换粮。
      昨天分粮了,正是宽裕的时候,可以多换点。

      她锁上门要往外走,才迈出脚,有人摔了东西,陶瓷碎掉的声音,叮呤咣啷满地。
      何秋脚步一顿,看过去,钱芳玲不晓得又在闹什么,正想溜走。

      钱芳玲拉开自己的房门,大喝一声,“滚,你给我滚!”

      何秋不由得看过去,张自强左脸有道伤口,一副狼狈样。
      这种事,谁看了谁倒霉,钱芳玲立刻迁怒她,“看什么看!”

      论横,何秋在大院也是一个打八个,当即回,“管得着么你。”

      不料捅了马蜂窝,钱芳玲扑过来,她作威作福惯了,以为谁都是软柿子。
      何秋捏住她两只手,反拧过来,微微用力,就足够人受的。

      钱芳玲泼归泼,骂人不怎么擅长,颠来倒去就那两句。

      “放手,放开我!王八蛋,你快给我松开。”
      毫无新意。

      张自强不好上手,赔笑脸,“何秋,实在不好意思,你别跟她计较。”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秋松开手,一推,“再有下次,我不会客气。”

      钱芳玲舞动四肢,又要冲过来,被张自强拦住。
      他又不是没长眼,这可是练家子,两个加起来都不够人打的。

      然而他这个拦住比较虚,大概是顾及男女有别,钱芳玲很快挣脱,她倒也长了心眼,抄起边上的扁担。

      何秋有技巧,也不是铁做的,躲了一下。

      钱芳玲一手叉腰,“你不是能吗?你不是很能吗?”
      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好像就是单纯报复一下。

      何秋哽住,一口气堵在心头,张自强继续赔礼,“对不住,何秋,实在对不住。”

      何秋倒没有迁怒他的意思,她今天穿了件长袖,袖子卷起来。
      突然左腿踢在钱芳玲的前臂,手肘击在她的腰上,整个人压在地上。

      这几下很突然,张自强都没反应过来呢,钱芳玲又开始破口大骂。

      进化了一点。

      “放开我!你妈的!放开我!”

      何秋空不出手把她嘴堵上,茫然四顾,抬头看到林文东,招呼,“我兜里手帕给我拿一下。”
      还稍微抬了下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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