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轮回》宛鸠

3、第一轮回险遭难（三）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半空中坠下，夹杂着泥土潮气和青草清香的凌冽冷风在周遭肆意游荡，无情地灌入鼻孔。

　　蒋军只觉周身痛楚不堪，骨头似散架了一般。他的思维此刻很是混沌，依稀记得前一晚正和老田他们喝着酒……

　　眼睛还未睁开，他的手却摸到了周遭的野草，“这都是什么啊？”脑子里只一个念头。

　　一手抬起，举到额前，却见手里抓着一把杂草。

　　我靠！老子是躺在哪里啊？！

　　记忆回笼，脑袋里赫然出现了凶和尚一张狰狞冷漠的脸。

　　哦！对！他在轮回呢！

　　雨水在他脸上肆意拍打，耳朵里也被灌上了许多，他睁开眼，艰难地挣扎起身，喉咙里像着了火一般灼烧着，他轻轻咳了两声，该死的！嗓子显然已经哑了，声音像公鸭叫——嘶哑不堪，几乎发不出了。

　　好不容易支撑着爬坐起来，抬眸四顾，只见周围一片荒芜，依稀看见远处有一间破屋，再转头，却是几摞坟茔，在漆黑的夜中，格外瘆人。

　　不过此时，他显然已顾不得害怕。

　　再低头，却见脚踝处的伤口依旧刺目，这雨倒是帮了他，把之前怎么也驱散不开的苍蝇都给唬走了，雨滴落在伤口处，居然还有略微的、说不出的舒适感，或许这摊肉已经麻了，乍然被雨滴滋润，反而减轻了痛楚。

　　身上的衣服又破败了几分，大概是刚才被和尚们抬的时候，刮蹭到了。

　　反正已经不能更糟了，破就破吧！蒋军暗想。

　　还是得先离开这儿！他感觉自己已经发烧了，断不能再淋在雨里。

　　眼隙处扫到一根木棍，大概是和尚们之前抬他时留下的。蒋军没有过多的思索，就拾起了那木棍，撑在地上，艰难起身。

　　他一瘸一拐，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来到了那间破屋。

　　原来依旧是间寺庙！

　　他苦笑了一瞬，还真是和佛祖有缘啊！刚踏进门，就看到了正中央的佛像，旁边还有几个佛龛。帷幔飘荡，碎碎烂烂，一股陈旧和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不由皱了皱眉，屏了屏呼吸。

　　还好！里面至少是干的，尚能为他遮风避雨。

　　佛像侧后处的角落里，堆满了干草，他没有过多思考，依着本能，便挪向了那儿。

　　刚坐下，把棍子丢开，里头就冒出俩人，一阵窸窸窣窣，干草被拨开了。

　　“你谁啊？！”

　　一个孩童的声音带着几分怨气和好奇，乍然在身后响起。

　　蒋军唬了一跳，没想到这儿居然会有人。刚安定下的心又陡然警惕起来。他立马拾起一边的棍子，挡在胸前，带着防御道：“你们是谁？”

　　那个小的忽然站起，居高临下道：“我们一直住这儿，你是谁啊？”

　　看来对方并不是什么歹人，蒋军略放松了警惕，镇定道：“我途经此处，见四下无客店，便来这边留宿一晚。”

　　对方显然不信，那年长的没说话，小的又开口道：“你蒙谁呢？就你这样？还客店？”说完，就放肆嘲笑起来，似终于找到了孤寂生活中的一点乐趣。

　　那年长的忽然喝道：“休得放肆！”

　　小孩止了声。

　　年长者挪动双腿，往前坐了坐。

　　“你伤得不轻啊！身上湿漉漉的，被人扔出来了？”

　　蒋军还想遮掩，却见那人目光如炬，虽身着布衣烂衫，却气态不俗，遂老实交待道：“被您看出来了，确实如此。”

　　年长者笑道：“既然来了，相逢便是缘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待明日我为你寻些草药来。”说罢，又退回去躺下了。

　　半刻后，他又道：“冬郎，去点堆火来。”

　　那七八岁的小孩立马到一边鼓捣去了，半晌，熊熊的火焰在蒋军身边燃烧起来，他的后背立马感觉暖洋洋的，如春日的阳光一般，身上的寒意顿时消了大半。

　　蒋军轻轻对那小孩道了声谢。

　　小孩眼里闪着光，昂着头，得意道：“不客气。”

　　说罢，又钻到了草堆里，顷刻就睡熟了。

　　蒋军不由感叹：“小孩的睡眠就是好啊！”

　　他的声音很轻，不成想，还是被那年长者听去了，“怎么？羡慕小孩子？”

　　“呃，您还没睡啊？抱歉，我以为您睡着了。”

　　“别一直您啊您的，我字容若，叫我容若吧。”

　　蒋军忽然想到了那个清朝有名的词人——纳兰性德（纳兰容若），他的乳名冬郎，这一大一小，各用了纳兰的字和乳名，还真是有缘啊！

　　“那好，容若先生，我叫蒋军，您叫我小蒋或蒋军都行。”

　　“行，小蒋。”

　　说罢，容若息了声，蒋军抬头看着穹顶，渐渐也感觉到了困意。刚才一闪而过的疑惑——容若介绍自己时只说了字——也懒得再深究了，或许这是古人的习惯吧，他们更喜欢以字号代称。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虽然依旧饥肠辘辘，但经过大半夜的休整，蒋军显然精神了很多，他的烧退了，思维清明了不少。

　　刚坐起，他便发现了脚踝处伤口的异样，原先溃烂处已被包上了白布，伤口处似覆着什么东西，凉丝丝的，很是舒服。他不由地扭动了几下脚踝，感觉痛感也减弱了不少，顿时大喜。

　　“刚才趁你睡着的时候，已经给你敷过草药了，感觉怎样？”

　　蒋军闻声抬头，便看到容若从外头进来，手里的萝筐里装着许多草木，有些枝丫露在外面。

　　“好多了，谢谢您——容若。”蒋军想到昨日的称谓，立马改了口。

　　“不客气。”

　　冬郎从他后头奔进来，带着几分傲气道：“当然好了，这草药是师傅一早从蟒山上采来的，能不好么？”

　　蒋军虽不晓得蟒山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听冬郎的口气，那蟒山定然不凡，遂颔首再次感激道：“容若，让你费心了。”

　　“无碍。”容若放下箩筐，“本就许久不去了，也该走一遭添置些药草了。”他笑了笑道：“也是和你有缘，这一遭，还顺带得了件好物。”他从箩筐底下翻出一条蛇，丢在地上，把蒋军险些吓了一跳。待看清后，才发现它已经死了。

　　他指着地上的蛇明知故问道：“这是何物？”

　　“荆蛇，莫怕，它已经死了。”

　　“金蛇？”蒋军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冬郎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红黄白三色花纹蛇，将蛇脑袋凑到蒋军跟前，嘴里“嗦、嗦、嗦”地叫着，咧嘴逗弄着蒋军。

　　“休得无礼！”容若呵道，将冬郎拉开了。

　　“快去把荆蛇收拾干净，炖了，给他吃。”容若淡淡命令道。

　　蒋军大骇，这蛇能吃？——颜色如此艳丽，该不会有毒吧？虽然他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容若看着蒋军的神色变化，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遂解释道：“莫怕，这蛇确有剧毒，但只需将毒腺单独剔出，分开烹煮，便无大碍。”

　　蒋军望着容若，疑惑道：“这毒腺……也要煮？”

　　“当然，这可是此蛇的精华，断不可浪费了。”容若转头吩咐冬郎，“记得这毒腺要和红土一起煮，方可起效。”

　　蒋军还想说什么，容若却带着冬郎出去了。他隐约听见容若对冬郎说：“上次让你处理，搞砸了，这次可否有信心再试一次……”

　　蒋军只感后背发凉，周身冷汗直流，命丧黄泉的窒息感压迫着向他袭来。

　　他挣扎着起身，想要离开这鬼地方，他们显然把自己当小白鼠了。他听说过冒死吃河豚的，可没听说过冒死食毒蛇的。现下这种状况，还是没报酬的那种。

　　蒋军刚积攒的对师徒二人的感激之情忽然消散得荡然无存了，只留下丝丝的恐惧在心中萦绕。

　　他拾起棍子，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冬郎折返回来，对方疑惑道：“你怎么起来啦？肚子饿了？荆蛇还要一会儿才收拾好呢！师傅也在帮忙，别着急。像你这种情况，就得慢慢来，越急反而越好得慢，得亏你遇上我师傅了，否则……”

　　冬郎用复杂而同情的眼神看向蒋军，“先不和你说了，拿东西要紧。”说罢，就自顾自地往里冲，从门口的角落里取了把弯弯的小刀，又奔出来，头也没回道：“快去躺下！等着吃荆蛇……”

　　冬郎的声音渐渐消散在寒风中，蒋军依稀听到后面几个字是“金蛇”，便没了下文。

　　看冬郎刚才的样子，似乎还挺开心，不像是让自己做实验小白鼠的。莫非自己会错意了？

　　蒋军思索了片刻，立马有了决断。

　　——还是得走！

　　不管怎样，他还是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有了决断，他的行动也不由加快了几分。半个时辰后，当师徒二人拿着处理好的荆蛇以及红土进来时，里面已经没了蒋军的踪影。

　　容若问：“你刚才过来时，他可还在？”

　　“在啊，我还让他好好躺着咧。”

　　“你没吓唬他？”

　　冬郎摸着脑袋，狐疑思索了半晌道：“没呀，我还让他好好等着吃荆蛇呢。”

　　“你刚才说让他好好躺着？”

　　“对呀，他摸到了门口，大概是想过来帮忙，就他那身板，我让他好好休息了。”

　　“不对！”容若断然道，“他已经走了。”

　　冬郎不信，“就他这样子，能去哪儿？他为什么要走啊？我们是在救他。”他看了看师傅，犹疑道：“他会死吗？”

　　“活不久。”

　　“那咱们去找找吧。”

　　“算了，走了即是无缘，随他去。”

　　“师傅，可咱忙活了大半天，这不全打水漂了麻！”冬郎撅着嘴，有些不甘，“那这荆蛇怎么办啊？”

　　“晒干了，存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