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安桃》林薄望

1、幸得安桃

　　〈一〉我说你能活过六十

　　林安幸八岁的时候，动了一场大手术，胸前留了一道长而丑的疤，每每换衣服看见，他便会心生厌恶。

　　但更让他感到厌恶的是医院的定期检查。不仅要承受他这个年龄难忍的剧痛，而且大多时候检查完，安幸会被通知需要住院一周观察。这意味着，他不能去学校，就要落下一周的课程。

　　后来，安幸落的课太多，被迫降了级，恰巧和住他家隔壁的安桃同班。安桃会在放学后带着自己的笔记去医院给安幸补课，但她的笔记写得歪七扭八，常常自己都辨认不得。

　　“不要白费力气了。”安幸合上了安桃的笔记本，眼神空洞，一副暮年之人超然物外的样子，“医生说我活不过十六岁，学不学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桃绷紧了小脸，咬着唇，小手也攥得紧紧的。
　　很早之前，她就听父母提起过：隔壁家那个孩子可怜，从小就生病，动了手术也怕是活不长久。

　　安桃同情也理解安幸的心情，可她无法接受这样颓丧的安幸，又或者说她不愿相信他是这么悲惨的命运。安桃倔傲地昂着头，要和权威医生叫板：“我还说你能活过六十呢！”

　　安幸愣住，呆看着安桃撕下一张纸草草写上：1.要去书店买字帖，把字练好看！2.上课要好好记笔记，要让安幸能看懂！3.要和六十岁的安幸见面！

　　——

　　〈二〉我们都会像金鱼一样死掉吧

　　安幸又在医院住了一周，回到家发现自己养了许久的小金鱼死掉了一只，他站在鱼缸前像呆子似的丢了神色。

　　终究会像这样死掉的吧！其他鱼还是照样可以游，不受任何的影响！就像安幸死了，也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影响。安幸总是喜欢往极端了想。

　　突然，安幸听到安桃惊惶地叫他：“安幸！那条鱼不游了哎！它……死掉啦。”
　　安桃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悲伤，毕竟安幸住院的时候，她经常来他家帮他照顾这些小金鱼，大概也有一定的感情了。

　　“嗯。”安幸轻轻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抹去心底的难过，摆出一副人之常情的模样。
　　安桃偏头看了这样淡漠平静的安幸好久，突然冲出门去。

　　彼时已然盛夏，街道旁的树都耷拉着叶子，气温直逼39℃。连风也偷起了懒，空气里满满的燥热感。
　　安幸站在门口一直望着安桃跑走的方向，直觉告诉他，过不了多久安桃就会再回来。

　　果不其然，那个傻丫头顶着满脑门的汗珠提着个盛满水的塑料袋子，老远就傻乎乎地笑着。
　　仔细一看，那袋子里有着亮闪闪的生命，在游动，在发光，在拼了命的要活下去！

　　安桃的鱼被放进了鱼缸里，很快就融入了新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在水草假石之间穿行。但安幸知道：终有一天，它也会像那条鱼一样在某个不被人注意到的日子里死去。他也是一样。

　　安幸和安桃合力将那条死掉的小金鱼埋在了安桃家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面。安桃觉得等到来年春天桃花落进土里，小金鱼就不会再觉得孤单。

　　“安幸！”
　　“嗯？”
　　“安幸啊！别难过！现在我的那条金鱼会代替它继续陪着你的。”

　　安幸不做声。“这世上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可以替代谁。”
　　他想这样告诉安桃。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安桃那灿若星河的眼眸还有她那条莹白横纹的鱼，他有些说不出口。

　　——

　　〈三〉你听见生命的声音了吗

　　安桃知道安幸的心脏承受不了剧烈的运动，每每举行运动会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趴在教室窗台远远地看着操场上自由奔跑的那些人。

　　安桃多希望，有一天她可以拉着安幸的手一圈又一圈地在跑道上狂奔，让安幸也感受一下风呼呼呼地狂亲脸颊的声音。

　　而安幸越长大一岁，他就越颓丧一分，安桃好怕她的希望终究会成为遗憾。所以，初中的最后一场运动会，她勇敢地抓住了他的手。

　　那时候，安幸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好像要从身体里蹦出来似的。这和他发病时的快是不同的。这种快带着一种愉悦，带着一种生气，带着对生命的渴望。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它的赤红色。

　　安幸抬头望天，缓缓地张开了嘴。风灌进喉咙里，空气灌进胸腔里，他还想把这世间的一切都灌进身体里。

　　“安幸，你听见生命的声音了吗？”
　　安幸用力回握安桃的手，他大声地呐喊：“安幸，我不想离开这世界！”

　　——

　　〈四〉他们都不会孤单

　　安幸十六岁生日这天，太阳照旧东升西落。安幸像往常一样去医院检查，然后结束了就回家。

　　远远地，安幸看到安桃抱着空空的鱼缸靠着他家大门，垂丧着脑袋。

　　瞧见安幸的鞋子，安桃抬起头来，眼睫上挂着泪珠，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言语里掺杂着几分委屈，几分胆怯：“安幸，我把金鱼弄丢了。”

　　那条莹白横纹的鱼，他们养了好几年。当初，安桃小心翼翼安慰他的模样他到现在还记得。安幸笑了，捧起安桃的脸：“要不，我还你一条。”

　　安幸被安桃拉着手，走进当初安桃买鱼的那家水族店。里面各种各样的鱼，水族箱上标注有名字。
　　安桃不在意，只关注鱼的颜色和样子。红彤彤的，金灿灿的，黑漆漆的，黄黑相间的，就是没有了像那条荧白色一样的。

　　安幸看出安桃脸上的失落，轻拍拍她的脑袋宽解道：“放过去过去，未来才会来。”

　　后来，安幸送了安桃一对亲吻鱼，他说：买一赠一，安桃你赚了！
　　安桃知道：两条鱼放进了鱼缸，两条鱼埋在了树下。它们任何一个都不会孤单。他也一样。

　　——

　　〈五〉生命原来如此美好

　　安桃六十岁，闲来无事整理书柜，找到多年以前练字用的字帖本。她抽出其中一本，从中掉落一张纸条，拾起，是安幸的字迹：
　　幸得安桃，让我知道生命原来如此美好。

　　一个温暖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