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何时归》越橘

40、拜师

　　古人言春庆，夏赏，秋罚，冬刑，谓其道也。祭典的案子查了两个多月，抄家，流放，人头砍了一批又一批，无论是始作俑者还是推波助澜，或多或少都占得便宜，横死的三皇子在天下人的唾弃里草草入棺了事。

　　盛景栖也重返朝堂，解禁当日就带人抄了丹燚的书房，收缴几大箱子的话本，又把四书五经，经史子集一批批的运进承恩府，比宫里的藏书阁还要齐全。他还嫌不够似的，亲自押着丹燚去给韩太傅赔罪，敬茶，哄的老人家舒心顺气，答应继续给丹燚授业。

　　丹燚没法在缠着盛景栖，又恢复了课业，整日对着韩太傅的老脸唉声叹气，捧着满篇的之乎者也，更感命不久矣。

　　说起来，这韩太傅也是个福寿安康的好命格，那日被丹燚气得头疼胸闷后，干脆跟宣皇告了假，跑到城外庙里清修去了，正好躲过一劫。再归来时，才知那晚的险象环生，一时感慨颇多。

　　承恩府的书房里，丹燚对着一本楚辞死磕了快一炷香了，眼皮子不住的上下打架，老太傅还拖着调子慢悠悠的念着，更是让人昏昏欲睡。

　　韩太傅用戒尺敲了敲丹燚的桌面，慢慢道：“殿下对这首《怀沙》有何想法？”

　　丹燚：“好。”

　　韩太傅：“……”

　　丹燚：“甚好……”

　　韩太傅：“……”

　　丹燚：“非常好。”

　　韩太傅：“……”

　　他低头看了眼丹燚的书，胸口的气又开始不平了，好个屁，书都拿倒了。

　　太傅懒得骂这块朽木，默默把书给他倒了回来，也不在为难自己，叹气：“罢了罢了，你仔细听着就是。”

　　丹燚趴在桌上，满脸的不甘不愿：“太傅，我又不当皇帝，不考状元的，学这些有何用？”

　　太傅放下书，也不讲了，打算和这齐国质子促膝长谈：“殿下以为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是为了什么？”

　　丹燚懒懒的说道:“吃饱了撑得。”

　　太傅这回没被丹燚顶的肺疼，慢悠悠的说道:“殿下可知，自三皇五帝到如今有几朝几代？”

　　丹燚摇摇头。

　　太傅语重心长的道:“多如流河之沙，长则百年之久，短不过昙花一现。可哪朝哪代最后不是国破家亡，民不聊生啊。一朝便是一轮，几朝来去就成为古籍上不可追思的只言片语。”

　　“殿下只觉得先人没事找事干，可哪知满纸文墨后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故以先人不忍重蹈覆辙，以泣血锥心之言告诫后人。”

　　老太傅想着那晚万鬼悲鸣，不免伤怀：“满朝文武皆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奈何人心不古，名利所累，终也同流合污，所谓先贤之道，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世人皆醉不愿醒，也不知这圣贤书能唤醒几人啊。”

　　丹燚不解：“既然无用，又何必再学，还凭白惹自己伤心。”

　　太傅闻言轻笑，自嘲：“历朝皆有我这种老匹夫，没什么本事，做不了挟权弄势，偏偏又不自量力，心怀天下，只好传道受业，望有人能激浊扬清，开盛世清歌。”

　　丹燚不懂老太傅的情怀，还是轻言劝慰道：“太傅是有大智的人，不必轻践自身。”

　　太傅摆摆手，认真的直视丹燚明亮的眸子，那眼眸干净如水，似乎没有什么能污浊了它：“殿下，臣不过是一槁木，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可您不一样，您正值年少意气时，哪怕身处困顿，也或许有时来逆转之日，又怎知做的是无用功？”

　　丹燚沉默无言，不忍告诉他，那个他倾心劝慰的少年早已魂归天际。

　　“臣不望殿下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只盼您恪守本心，见世道不自哀，见权贵不折腰，见繁华不惑心。”

　　丹燚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随后端端正正的替顾怀谨，也是为自己给韩太傅行了一个拜师礼，他知道这老头性子虽古板，却良善惜才，是为数不多真心替他打算的，若是顾怀谨安稳活着，想来必是极讨太傅喜欢的。

　　太傅欣慰的收了这一礼，他虽然时常被丹燚的口无遮拦顶的肺疼，如今却喜欢这孩子的性子纯正，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官吏更让人舒心，叫人心生慈爱。

　　太傅：“既受了拜师礼，殿下也算正式收在臣的门下了。老夫一生桃李众多，有人权势滔天，有人抄家流放，个中好坏殿下也看见了，我也就不再多言。殿下，望自珍重。”

　　丹燚：“是，谨遵先生教诲。”

　　太傅满意的点头：“恩，好。那殿下就好好把怀沙抄个五十遍交上来。”

　　现在退出师门还来得及吗？

　　丹燚：“……，老师，您这是在逼我欺师灭祖。”

　　“嘿，你个兔崽子。”韩太傅拍了一下丹燚的头，吹胡子瞪眼，“老夫可不顶这罪，是你的好师兄简王说给你找点事打发时间，少看些歪门邪道的。”

　　丹燚撇嘴：“啧，多管闲事，我不抄。”

　　韩太傅幸灾乐祸的补了半句：“哼，王爷说你若是偷懒一回，罚你一斛珍珠，上不封顶。”

　　丹燚立马狗腿的应道：“哎，好嘞，您什么时候要。”

　　韩太傅看不过眼，忍不住又拍了过去：“兔崽子，我刚怎么教你的，君子傲骨都没了？”

　　丹燚抱着头，老实挨着，嘴里却理直气壮：“我这叫能屈能伸，您还助纣为虐呢，怎么和盛景栖同流合污？”

　　“不管着你，好让你学女人家的内宅阴私？”

　　“啊，您轻点。我那也是为了自保，您没听过最毒妇人心啊？”

　　“呵，我看你是青出于蓝。”

　　“多谢老师夸奖。”

　　“我没夸你！”

　　*

　　“王爷，景栖，等等我。”

　　下了朝林时清一路小跑的追了上来，一溜烟的钻进了盛景栖的马车里，“走那么快干嘛，累死我了。”

　　盛景栖拍手赶人：“你上来干嘛，下去。”

　　“啧，载我一程怎么了。”

　　“避嫌。”盛景栖嫌弃的说，“让丹燚看见我怕说不清。”

　　“滚蛋，爷才不稀罕你。”

　　提起丹燚，林时清啧啧称奇：“说起来你家这小殿下了不得啊，竟能哄得韩太傅收他为门生，多少人挤破头都迈不进太傅府的门槛啊。”

　　盛景栖对这事也惊讶的很：“是啊，老师多年未收过学生了，能收下小燚也是意料之外。”

　　林时清半信半疑：“你带着他上门赔礼时，就没存着这个心思？”

　　盛景栖靠在软垫上，闭眼一笑：“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太傅是什么脾性，你不清楚？”

　　“也是，当年太傅连我爹的面子都不给，还是沾了当你伴读的便宜才勉勉强强的认下我。”

　　林时清想起这事就心酸，酸溜溜的说：“据说你那殿下拜师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开始顶撞师门，偏偏太傅还当个宝似的，我哪比不上那小祖宗了。”

　　盛景栖：“可能是上了年纪就喜欢热闹些吧。”

　　“哦，对了。”林时清拍了一下大腿，“我是有事要告诉你，我听我娘说，太后要把她外家的孙女指给你。”

　　盛景栖一点也不惊讶，淡然道：“哼，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林时清：“也不怪她老人家起这个念头，京中年长的皇子就属你没娶妻，偏偏就属你风头最盛，谁不想搭上你这艘船？”

　　盛景栖：“哼。”

　　林时清压低了声音，凑到盛景栖耳边：“我可听说那侯府小姐已经入了宫，就等着什么时候和你见上一面，好把事给定下呢。你打算怎么办？”

　　盛景栖嫌弃的推开他：“啧，你说说你，好好的一个小侯爷，整天跟个长舌妇似的，哪来的那么多道听途说。”

　　林时清莫名被倒打一耙，怒骂：“盛景栖，你个陈世美，我为你劳心劳力，你居然嫌弃我？”

　　“诶，诶，你消消火。”盛景栖一手把他按了下去，语重心长的说，“时清啊，你这把年纪了……”

　　林时清炸了：“我哪把年纪了，本少爷才十八，正当一枝花。”

　　“好好，枝花啊，你看看你同窗，都三年抱俩了，你还没着没落的，也该想想了。”

　　林时清白了他一眼：“你也没着没落的，看不起谁呢。”

　　盛景栖闻言无奈又带着宠溺说：“我那不是小孩还没长大么，和你不一样。”

　　林时清冷笑：“是，上千岁的孩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盛景栖缓缓道：“太后的那外家孙女我也听过，是个好姑娘，貌美如花，秀外慧中，还是侯门贵府，正好与你相配。”

　　林时清：“……，咱两恩断义绝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这人，我费心费力的替你物色，怎么还不识好歹。”

　　林时清拍着小茶几吼道：“你那是为我吗？你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盛景栖：“胡说。”

　　林时清越想越生气，新仇旧恨一块算：“还有上次，你居然真的把小妾往我府上送，我差点没被我爹打死，在祠堂跪了一整天。还是我出的银子让她们嫁了个好人家。”

　　林时清把手往外一摊：“你赔我银子。”

　　盛景栖无赖道：“银子没有，婚事一桩，你要不要吧。”

　　林时清把头一扭：“不要，我喜欢风骚的。”

　　盛景栖继续劝：“枝花啊，人不可只看皮相……”

　　林时清立马打断他，跳下马车：“我到了，告辞。”

　　盛景栖掀开车帘，大声喊：“枝花，你再好好想想，是好事。”

　　林时清怒吼：“滚你丫的，我就喜欢骚的。”

　　正巧要出门的文远侯听了个正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揪着林时清的耳朵怒斥：“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玩意！皮痒痒了是不是！”

　　“哎哟，爹轻点。”林时清叫苦不迭，“我说着玩的，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