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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烟花不堪剪(二) ...

  •   苏以沫给夏语眠沏了一杯茶,弯腰放在她手边,提醒她:“你对着电脑快一天了,喝点茶提提神。”夏语眠“嗯”了一声,随手拿起来喝了一小口,又放回原处。
      苏以沫瞪了她一眼,转身撩开窗帘,见春光融融,正是春殁夏至时分。初夏的气息已分明贴近眉了,气温渐高,光照时间骤然长缓了许多。
      “哎,我们找天去爬山吧!”苏以沫软软地伸了伸懒腰,忽然提议。
      夏语眠仍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少顷,惊叫:“爬山?人家老年人秋高气爽登山玩,不仅可以抖擞抖擞精神,还可以舒活舒活筋骨。可是我们这些未来剩女凑啥热闹呢?户外运动挺容易艳遇的,我不去。你赏我一百万我都不去。”
      苏以沫“哼”了一声,埋怨:“你有那体力和精力玩电脑看八卦,凭什么没那体力和精力陪我爬爬山?”
      “坐在电脑前不耗体力啊,我要乐意我能做三天三夜!但爬山多费劲啊,不到三、四个小时我就气喘吁吁了。干嘛要折磨自己?没男人来爱自己就硬要跟自己过意不去?这不没事找抽嘛!”夏语眠又喝了一口茶,头也不回地说。
      苏以沫撇了撇嘴,一言不发地坐在窗台边,安静地望向窗外。
      十年前的四月中旬,中考前两个月。梁青远深知苏以沫一定会为下个月初X中第二轮自主招生考试忙得焦头烂额、苍白了脸色,便死缠烂打地劝她随他一道登高。苏以沫自然义正词严地谢绝,后来索性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最后还是在秦暮楚的说服下,她当天晚上就发短信给梁青远定了时间和地点。
      苏以沫准备睡觉时,手机振动了一下,她利索地坐了起来,俯身拾起手机,打开一看,是梁青远的短信:“你终于开窍了?也不知道秦暮楚用什么方法降服了你。你也太偏心了!我好歹也是你弟耶!你跟他见面才第八次,又没我跟他那样熟悉,凭什么那么听他的话咧?”苏以沫对着屏幕莞尔一笑,快速地回复:“起码他没有死缠烂打呀!”
      过了一会儿,梁青远的短信又到:“听了你的解释还是伤心!你明摆着尊老不爱幼!人性泯灭!!!”
      苏以沫又笑了笑,心里暗骂一句“这个滑头”,回复他:“什么尊老不爱幼?你们两个都是幼啊。好啦,我要睡觉了。”然后她关掉手机,慢慢地躺下来,轻轻地闭上眼。
      那一夜,她梦到了秦暮楚,对着她素描她的肖像画。绘好后,她好奇地凑上去一看,画里的竟然是另一张陌生的容颜。纸张上那笑靥如花的面容,光芒如此,刺得她眼泪夺眶而出,泪流不止。她被滑过锁骨的冰冷的泪水惊醒,望着一室的黑暗,彻夜无眠,直到凌晨六点左右,才迷迷糊糊入睡。
      到了早上十点左右,她又从梦中惊醒,抬头看墙上的挂钟,一下子睡意全无。她开机后,下床准备梳洗。看着镜子里脸色雪白的脸,她倏地清醒。苏以沫捏了捏没有血色的脸,懊恼地想:这几天都是这个鬼样子,昨天他来找我,见到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会不会讨厌起我来了?她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从浴室回房时,又抬头看了看时间,居然过了十一点了。她叹了口气,这天所有的精力也随着这声叹息销声匿迹。
      苏以沫无奈地回到床上,忽地一阵头晕目眩席卷而来,她终于支撑不住了,偏头沉沉入睡。再次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了,她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想起也许会有短信,便执起手机查看。果然有一条来自梁青远的:“他比我大一岁,比你大一、两个月。他本来在乐城念书的。后来因为父母工作外调,就跟着父母转学来瑾城了。你也知道瑾城的教学质量偏高,他父母怕他学习跟不上,就让他多读了一年四年级,所以也比你晚了一年。每次听他‘学姐’长、‘学姐’短地叫你,我就想笑。”
      苏以沫呆呆地望着手机,不知如何是好。她有些吃惊,又替秦暮楚感到难过。她不知道日后他再叫她“学姐”时,她该如何是好。想起想去,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晓算了。她折腾完这个再看时间,四点十五。终于,这日她斗志全无,无所事事地荒废了一天。
      后来周末破天荒地下起了连绵不断的小雨,苏以沫只好呆在梁青远的书房里看英语辅导书。这时秦暮楚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直到听到她翻页的声音,他才忍不住走了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以沫吓了一跳,仰头看见紧张不安的秦暮楚,松了口气,低下头温和地问:“怎么啦?”秦暮楚支支吾吾,老半天才坦白:“学姐,我今天正好有空,你上次不是要我给你画张肖像图吗?”苏以沫忽然敛起笑容,一声不吭。
      秦暮楚突觉气氛怪异,以为她没听见,便提高声调又说了一遍。苏以沫合上书本,淡淡地说:“不了,我今天还要忙着备考英语,以免面试时英语口语过不了关。你如果没这空闲,就不勉强了。”
      秦暮楚愣了一下,许久,难受地点了点头,默默地退出书房。苏以沫一直咬着嘴唇,竭力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她用力地握拳,直到手剧烈地疼痛起来,那一刻,她仿佛看到秦暮楚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脱离她的视线,再也不见。
      她没有勇气接受梦境成真的事实。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待她好时,她恍如隔世的天真地以为她是他唯一的小龙女;但她发现他对每个女生都款曲如一时,无一例外时,她失了神,悲悯一笑。原来他不是杨过,而是张无忌,只可惜,她不是他的赵敏。

      “嘿,宝贝沫,今天是什么日子?”夏语眠忽然喊了一声,将她从悠悠的回忆中唤醒。她“啊”了一声,闭上眼想了半会儿,淡淡地说:“我认识你十年了。”
      夏语眠满意地关了电脑,走到她身边,也坐了下去,拍了拍她肩膀,又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调侃道:“小妞,来,给爷我笑一个……”她见苏以沫没理会自己,语气一变,异常温柔地说,“这么重要的纪念日难道都不值得你四十五度角望天流泪吗?不过你要哭了我又猜不准你在为啥哭,没准又在想他。不过不是还差十天就能见到他了吗?你等了那么久,也不差这十天了。其实我们应该感谢他,否则我不可能遇上你。沫沫呀,我这辈子最成功的决定,就是和你宅在一起,天荒地老时仍是知心知底的好姐妹。”
      苏以沫眼睛微红,别过脸嗔道:“好好的日子说这么矫情的话,也不害臊!”语落,她吸了吸鼻子,猛地搂住夏语眠,凑到她耳尖,轻轻地说:“除了遇见他之外,我最庆幸的是认识了你。”说着,又把头慢慢地靠在夏语眠的肩膀上,她仰望着夏语眠出众的轮廓,嘴角狡黠地弯了弯,又说,“如果我不幸也加入‘剩女’行列了,那我们就私奔到荷兰吧!”
      夏语眠全身一哆嗦,立马推开她,惊魂不定地说:“别!我性取向很正常,从来没有往那方面考虑过,这事我没法答应你!”
      苏以哀怨地盯着她,逼得夏语眠几欲夺门而逃。“扑哧”一声,苏以沫终于受不了夏语眠丰富得不断变化的面部表情,笑出声来。夏语眠这才知道又上了她的当。
      “切!我就说你这个闷骚女怎么可能乐意跟着‘剩女’的大潮流走,居然还提议要和我死订终身!这里头果然有诈!就你还声称要和我双宿双飞啊?得了吧,在天愿作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一见到秦某人,就两眼放绿光跟匹恶狼似的,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把这小娃子抱在怀里好好蹂躏一番。就你这德行还想和我比翼双飞?”夏语眠站了起来,神采奕奕地手舞足蹈。
      苏以沫啼笑皆非地看着她,不由后悔自己的反戈一击。夏语眠乐滋滋地扫一眼郁闷的苏以沫,甩下一句“小妖精,想着你姐姐我的道,还差远哩”后,扬长而去。
      不久,苏以沫听到水的喧哗声从厨房传来,笑颜掉色,愁容再现。
      时间若倒退。
      十年,十年前的今天。苏以沫隔天就要参加X中的最后一轮自主招生加试考,她打了个电话告诉梁青远。梁青远说他前天收拾书房时,发现她上次走的时候,不小心把数学习题卷给拉下了,问她要不要过来取。她听到梁青远那边隐约传来女孩的嬉笑声,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说了声好。
      她是在经过梁青远附近的公园里第一次见到夏语眠的。彼时夏语眠身体斜靠在树上,长发如瀑地垂了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她当时穿着Y中的黑色礼服裙,衬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以及艳丽的外貌,宛若分外妖娆的黑色曼陀罗。苏以沫好奇地多瞧了她两眼,正好撞上她投来的不耐烦的眼神,不由怔了一下,然后讪讪地低下头,迅速离开。
      她进屋时,是一位长相清秀如梨花瓣的女孩,她穿着W中的校服,甜甜地叫了她一声“学姐”。苏以沫点了点头,心想:梁青远这小子眼光还不赖。女孩叫骆颜,是梁青远的同班同学,她带着苏以沫上楼进书房找梁青远。
      梁青远抬头一件苏以沫来了,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说:“你今天也忒快了些。”苏以沫“嘻嘻嘻”地笑了一下,说:“我大老远就听到墙里佳人笑,便特意加快步伐来八卦、八卦。”
      梁青远傻了一会儿,摆摆手说:“骆颜不是我女朋友,你误会了不是?”
      “哎,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难不成就许你拈花惹草多年,不许你真情实意一回?”苏以沫捶了捶他,乐呵呵地揶揄他。
      梁青远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刚要开口说话时,骆颜探出头,脸颊微红地对苏以沫说:“学姐,不是啦,我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是阿楚的女朋友!”时间仿佛就此凝固,苏以沫惊艳的笑容就此黯然收稍。她红润的脸色倏尔褪成惨白,像被人打了一棍子,摇摇晃晃。好像有一团白雾从眼前飘过,她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地支持着不倒下。她轻轻地弯了弯嘴角,手撑在墙上,淡淡地说:“秦暮楚眼光真好……”话音刚落,秦暮楚忽地出现在骆颜身后,接受到了苏以沫投来冰冷的目光,惊呆了。在那两道疯狂的目光里,他竟然深切地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憎恶。“学姐……这是骆颜,我的女朋友。”他顿了顿,然后温暖的笑容露在脸上,伸手摸了摸骆颜的头发。
      苏以沫点了点头,迅速恢复常态,偏头对梁青远说:“我今天背着妈妈逃出来,再不回去就要受罚了,再见!”她没有等梁青远开口,便推开挡在门口的秦暮楚,回头恨恨地瞥了他一眼,像赶在午夜钟声彻之前的灰姑娘一样,狼狈不堪地逃离而去。
      苏以沫缓缓地走在大街上,泪水顺着脸颊抖落,被凉风吹起,化入空气里。关于她和他的一切记忆,就在这个片刻,凝聚在一起,全全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无法抗衡它们的重生,如同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可是他们的交集却是这样少,少得她都怀疑到底有没有秦暮楚这个人。但她的感受却分明痛入骨髓,肯定地告诉她,他是真实存在的。
      她觉得自己刚才就像小丑,十分滑稽的小丑,一个穿着极其华丽的衣服的小丑,安静地躺在剧院的角落,突然一道强光打了过来,观众的目光顺着光线望了过来。她来不及躲藏,在众人的发笑中赤裸裸地显示了她的惊慌失措,她的不能自已,她的不堪可笑。
      她不能再去想他,她害怕看见他眼里泛滥着似水的柔情,脉脉地望向怀里的女孩,她的胸腔会剧烈地疼痛起来,疼痛得她忽然不能言语、无法呼吸。苏以沫慢慢地往回走,拼命咬紧牙关,努力不让眼泪掉落。她的左手握着右手,没有暖流互相传递。
      她一直认为他是自己全部的希望。她奢侈地央求他为自己照亮伸向未来的,那遥远而漫长的路。她自以为那条路的两旁,会鲜花丛生,却不知道早已是荒草遍野。最后她只得一个人呆在失爱的荒原,六神无主。
      她走着走着,忽然有人跑了过来,拦住她,叫出她的名字:“苏以沫!”她抬起头,是刚才那个穿黑色礼服裙的漂亮女孩。她双眼朦胧地朝她点了点头,两眼无神地向前继续走去。对方忽然拽住她,说:“等等,上次在X中自主招生面试考试里,多谢你给我的那瓶水。”苏以沫回头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不耐烦地挣扎了一下。对方赶紧放开她,又说,“我刚才负气没认出你来,你别见怪。”苏以沫冷淡地回了句:“我没见怪。我可以走了吗?”对方摇了摇头,说:“你哭成这样走什么呀?还不如坐下来大哭一场,让自己心里舒服了再走?”苏以沫愣了一下,徐徐地转过身,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对方笑了笑,伸出手说:“夏语眠,Y中初三八班的学生。”
      苏以沫苦涩地笑了笑,没有伸出手,而是慢慢地朝街道旁的长椅走去。夏语眠尴尬地收回手,在她身后默默地跟上。
      苏以沫坐在长椅上,瞳孔空洞地望着前方,倏地掩面失声恸哭。泪水汩汩地从她指缝间滑落。夏语眠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过了许久,苏以沫终于哭得声嘶力竭后,小声地抽泣起来,然后一边抹眼泪,一边哑着声音说:“如果我当初肯放下面子,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他,他现在就是我的了吧?可惜,这世上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当初。什么都回不去了。我到头来还是只能做他的学姐。他是张无忌,可惜我不是他的赵敏,我也许只是周芷若、阿离、小昭……不……”她凄楚无比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接着说,“也许我什么都不是。一切都是我的自以为是而已。”
      夏语眠“呼”地一声站了起来,无奈地说:“既然他是张无忌,就不要去牵挂他。张无忌这张男人对感情拖泥带水,只会让你在爱情里诚惶诚恐,。如果他身边已经有了赵敏,那就不要去惹他,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敏敏•特穆尔。”
      苏以沫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不能自已。我到了初三最关键一年,却因为他慌了神,真是可笑。”
      “既然都觉得自己可笑了,干吗还要继续可笑下去?”夏语眠认真地反问她一句。
      苏以沫语塞。她黯然伤神地抬头望了望夏语眠,悲凉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良久不曾说话。夏语眠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阵风吹过,带来了初夏的一丝清爽。苏以沫缓缓地抬起头,像对夏语眠说,又像对自己说:“我想,我要学会忘记他,至少,我从现在开始躲着不见他,总是可以慢慢钩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能怨谁?是我的就是我的,想逃也逃不掉;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怎么奢求也求不来。原来有些人有些事情终究是勉强不来的,我根本没有必要强求自己追逐望穿秋水也盼望不来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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