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之你吹笛子没有心》渊郁

4、第四章

　　我自负在道域之中同辈人里武功不算泛泛，往上数能和我一战的掐着手指能数，绝不至于一两下就被人打蒙了。奈何无常元帅一出手就是暴风疾雨的近战功夫，方寸之间我本该以守代攻等他自己毒发不济，奈何他动了真火我也起了杀心，一个不走，另一个不退。
　　若不是此时另一人一声“点三清开天光”惊动了我和对面的无常元帅，下一掌只怕我们两人又要下死手拼真气，但这种山雨欲来的气势随着最简单不过的潮变深渊的掌风，消散的无影无踪，觑得空隙，我本该立刻跳墙就跑，但是檐前负笈来的不是时候，等我退了两步，回过头，之间无常元帅也是一样动作，退了几步，又一眼袭来。
　　我悟了。
　　大概我和无常元帅同时跑路迷惑了檐前负笈，他追了无常元帅几步，又来追我两步，满脸疑惑的留在了废墟之上。

　　第三天，我出门的时候途经之处都是无常元帅的传闻，尤其是旮旯角落的草棚里，版本之多细节之丰富，很有戏棚就在旁边的感觉。
　　“裕铂那孩子看起来温和性情，竟然会做出如此莽撞之事，你去打听打听，不是有谁吩咐了他？”
　　我爹不说我也要去。这件事落幕于无常元帅似乎是他们讨论的结果。事后，会有人去处理扫尾，已经不再要我格外注意什么了。
　　至于檐前负笈……
　　绕过了一段路，我特意从学宗万学天府的南门悄悄进去，和外面不同，万学天府还挺安静，等我摸到裕铂住的地方，外面竟然糊了一层结界，我微微惊讶，心里一紧，道：“裕铂？”
　　“鸣觞！”裕铂气急败坏的声音：“快！快帮我开门！”
　　“开门不难，先叫我一声，萧家哥哥。”我一本正经的说。结界里他摔了一个杯子，气恼的声音：“什么时候，你尽顾着欺负别人！”
　　我笑了，挥手解开结界，推门走了进去。
　　萧家哥哥这一声，十岁以下的裕铂叫一叫无妨，再要过，就孟浪了。我假装没看见他沾满了酒渍的衣服，把窗户推开，好让风吹进来。
　　“你来干什么？”檐前负笈声音很伤心很颓唐，我看了看他，无情的说：“那我走了！”
　　“不要走！为何来了就走！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
　　看吧，明明又不想让我走。我看了他上上下下都没缺什么没伤什么,还是那富家公子好骗又端方儒雅的年轻模样,他抬起袖子遮了遮,我顿时一停,舌头打了个结，问道:“听说你遇上了无常元帅，难道他打掉了你的扇子？”
　　裕铂长叹：“我什么时候缺一把扇子？我遇上无常元帅是真的，还遇上了另一个人，那两人打得热闹，我一进去，就跑了个干净。隔壁的村民听见动静赶了过来，独独抓住我一个。”
　　我笑了，又觉得实在不合时宜，实在是那一幕太生动形象。
　　“武功、路数，别的什么，你可有头绪？”我问了一句。
　　他恼怒的瞧了我一眼，心情极差，迅速道：“没。倒是另一个人，用一根竹笛，和你还有几分像。”
　　“难为你分清了笛子和箫。”
　　他怒了，扭头不理我，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爹亲罚你就罚你，不过禁足，生气也不过几日。难道你姐姐又骂你一顿，说你不顾安危，擅自涉入是非，训足你一个时辰，那也不算什么。”
　　“鸣觞，你……你何时躲在这附近的！”他又一转而低落不已，喃喃道：“别的倒也罢了，长姊悄悄告诉我，另一人是爹亲和其他高层商议派出的杀手，没有无常元帅，姚箬善也是要死的。”
　　“他死了也应该。”
　　“但不该是如此！”檐前负笈声音高了，理直气壮，真是句好话，他瞪着我目光炯炯道：“姚箬善在四宗都有支持者，这些人不挖出来，也不处理，将来再有第二第三个姚箬善，鸣觞，你不觉得对百姓不公平？”
　　“哈。月黑风高夜，原来无常元帅快了你一步，叫你未曾来得及动手。”我淡淡道：“他人的事，与我本无相干，姚箬善不法，四宗不杀他也有无常元帅杀他，离我太远了。”
　　檐前负笈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事情唯有你不来与我啰嗦。”
　　我抽出箫，笑道：“横竖你心烦意乱，不如我为你吹奏一曲，平复心情。”

　　回复了我爹以后，我回房间歇下了。我娘叫我弟弟来我房间，跟我学着念书写字，我弟弟平时玩闹，唯独念书写字也是家学渊源一般，乖巧老实。练完了大字，我拿着搜神记随便挑了两个故事讲给他听，听完了他还不想睡，神神叨叨的说：“哥哥，我想听无常元帅的故事，你讲这个好不好。”
　　我娘端了银耳莲子汤进来，闻言笑道：“无常元帅牛头马面，你也不知道怕。”
　　箫若不好意思缠着我，吃了夜宵，回去睡了，我娘没跟着去。我吃了一会儿，笑道：“娘亲，弟弟从哪里听来了的闲话，才不过几日，无常元帅在道域已经人人皆知了？”
　　“唉，在娘面前还躲躲闪闪，你受的伤，如今可好一些了？”
　　我弟弟不在房间里，她笑容就有些忧虑，我实在没受多么严重的伤，也就我娘瞧了出来。无常元帅实力不俗，而裕铂并非受人指使，纯粹热血上头，这两点我都说了，如今我娘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说，无常元帅是否是……四宗之人。”
　　“很有可能，”我淡然回答：“四宗之人，学宗之人。认识裕铂，且关系不坏。算来算去，人数还不少。”
　　我娘吃惊不小，在回复我爹的时候，我没有提起一看见裕铂我就走了这一回事，也没有提起之后我担心无常元帅对裕铂动手而回转顾忌、恰好无常元帅的行动也是一模一样，甚至在我们对视最后一目之中，能看得出他也如释重负——因为无论是无常元帅，还是持笛不速之客，见了裕铂都不想把他牵涉入激烈的战事之中。
　　我没有跟我爹说。我爹若是知道，代表更多人也会知道，这会把裕铂牵涉进无端是非，非我所欲见。
　　伤口隐隐作痛，我娘冷不防又问了一句：“你是否已有猜测之人？”
　　我不知道要不要承认，我娘叹了口气，收拾了碗勺，便要出去了，我愣了愣问了句：“娘亲，此事……你不问吗？”
　　“萧家半隐，于这些事如何牵连，你自己寻思吧。只是遇到强敌难缠，不许莽撞冒险。”娘亲嗔怪一句，端着碗盘走了。

　　萧家半隐退，云家可没有隐退，难怪裕铂不仅被罚，还要被泰玥瑝锦念叨。我躺在床上一会儿想，这事情与我有何相干，不牵涉萧家，任它随意去了就是。
　　檐前负笈，十五六年纪，夜里敢去姚府，还是自己去姚府，真嫌麻烦不够多的。不过他一向少年热忱，美酒拈花，典故英雄，恐怕今后还要多添了一个无常元帅。每每到此，我都能深刻的意识到自己何止不年轻，心态也消极，虽然明白彼此之间的差距，和檐前负笈在一起却能让我心中块垒消融，体会飘飘欲仙的洒脱轻扬。
　　若逍遥游是淡泊之人，浪飘萍是洒脱之人，那檐前负笈就是坦诚温柔之人，前两者固然让人仰望惊叹，却又遥远的生不出亲近之心。
　　而裕铂……我想若有一人将来陪伴他生儿育女，交颈红烛，笑容满面出现在我面前叫我萧家阿叔，在那之前，我必要与他割袍断义，拒他登门求和，拒个三四次，我们就真完蛋了。
　　这世上的感情三四磋磨也就不剩多少残余，届时，免我半生触目生痛的折磨，我也可以安然于这样无聊又闲散的生活，不去自寻苦头吃饱喝够。
　　我长长舒了口气。

　　夜里睡足，第二天学宗门人来找我，说是宗主邀我前往一见。
　　我有些慌，我爹从旁冷眼提醒：“想来是姚府之事。”
　　这就不慌了，既然见我的不是如画江山碧松影，而是学宗宗主碧松影，作为学宗门人入道歧音，我的表现不算九十也有八十分。
　　碧松影在道域以画称胜，江山如画，大气磅礴，能让泰玥瑝锦在学宗上班帮忙的人心胸肯定是有的。
　　我客气的说了声：“宗主，派人要我赶来，不只有何吩咐？”
　　碧松影一身淡蓝衫，面白无须，气度高华，柔和道：“入道歧音，之前的麻烦事，你虽晚去一步，终究得以圆满。此事，檐前负笈十分不赞同，你心里可有什么在意之处？
　　“没。”我淡淡道：“宗主下令，到我之身，执行命令便是。”
　　“人虽少年，却无一字真心。 ”碧松影微微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关于无常元帅，你又如何看？”
　　“放任太甚，不是好事。”
　　“噢——坏在何处？”
　　“利器难迎世间之敌，宗主也当清楚。若为了公道正义之流行动，无常元帅不会只有一次，只怕再过不久，就会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届时四宗所面临的非议，想来不会比今日更轻松。”
　　“而你不赞同？”
　　我摇了摇头，谨慎道：“与我无关。我不多问他人之事。”碧松影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手指划过桌边卷轴：“说来，萧家于学宗绵延多年，多以乐为道，出类拔萃之人多不胜数。据我所知，尤其在意以术炼心，小友只怕困于这一道，少说有四年。”
　　他没有说错，至于他为什么清楚萧家的路数，我也不在意，碧松影出身前任宗主关门弟子，有此才识也应该。
　　“炼心一途，其道繁多，成体系者唯有圣心救世、杀心戮世、道心明世、毁心弃世，萧家多年钻研之下，以音律引动术法之人，无不是择其一，入其门，踏其道。若你有意炼心入门，我很愿意帮你一二。”碧松影徐徐道，目光更是温和：“不过，容我一言，圣心，道心，得一二分，也胜过杀毁十分。”
　　“宗主美意，在下心领。”我当下拒绝：“炼心一事，从来随缘，强求不美，恐怕更有后患难制。”我又想了想：“若是家父出言请宗主援手，回去我自会劝他放宽心怀。”
　　“你误会了，是我有意，非他人托付。”

　　我对碧松影是有一些模糊的幻想的，比如这件事发生之时，四宗多多少少应该私底下都有过一些权衡。这种事情当做日常来处理，难免思想暗黑了一两分。
　　然而他主动提出要我提升修为，甚至帮忙，我又难免有些受X若惊。联想到他和逍遥游、泰玥瑝锦、甚至上一辈关系都不差，我几乎要把原来的“心思深沉”划掉，重新写上“海王无双”“随手养鱼”的评断了。
　　再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肯定了我的判断。
　　他和云棋水镜黓龙君，居然成了至交。
　　比起别的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好友义妹迷弟之类的，还是云棋水镜黓龙君的出现，比起别人更值得惊讶。

　　我从学宗回去，我矜持的老爹已经频频往外看了。等我们入了书房，没等他多问，我就把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道来，说完了，不忘了谦虚的请教他：“爹，宗主到底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要我更高一层？”
　　我爹喝了口茶，道：“这是好事，你为何不愿？”
　　敢说出来，理由我早就找好了：“我还未想过要选哪一条路，选的不好，难以回头。”
　　“我儿小心谨慎，这事是该从长计议。圣心通至阴至阳的内劲，道心通术，这两者易入难出，杀心毁心多多少少，有所自伤，你若要选择这两条路，需明心精神，自祭一筹，且将来纵然回头，也难以拔足。”
　　我点点头：“为此，我打算先打好基础，再行下一步。”
　　我爹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放过了我，说道了碧松影的安排。他沉吟许久，似乎权衡了全部细枝末节，才慢慢道：“只怕是你所言不得宗主信任，他怕你将来选择杀毁，成为隐患。”
　　我对这一点很有自信，便道：“他忧虑太多了。”
　　“我儿说错了，他想得太少，若非如此，泰玥瑝锦如何成为他得力左右。对了，你也要准备一份礼品，送到云家去。”我爹白了我一眼：“临书玉笔已经去云家提亲，无需多久，就要迎来好事了。
　　“是，我一定挑一份大礼，万万不能落了爹你的面子。”眼看着泰玥瑝锦就要成别人家的孩子了，我爹酸的厉害，我捂着鼻子，逃一样的找借口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