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你》长是年年

2、没有遇见自己

　　不知怎么的，乔叶觉得这个人莫名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这人上来不由分说的抱住自己不撒手，也不嫌她身上脏。

　　感觉很奇怪，心怦怦跳，可是并不想推开。

　　“我是凌疏，”凌疏做了一个深呼吸，把话又重复一遍：“初次见面，我是凌疏。”

　　“凌...疏？”软软的声线咬字还不标准，可凌疏觉得，这是她听过自己名字最好听的一次。

　　“对。”凌疏放开乔叶，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只是她的眼睛，琥珀色瞳仁清澈明亮。

　　“见到你很开心，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乔叶愣愣地看着，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满满的倒影。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叶子不会拒绝我！”凌疏开心的笑起来。

　　“小叶子？我叫乔叶。”小小的孩子歪了歪脑袋，小问号仿佛要具现出来似的。

　　“啊，这是特别的称呼哦。”凌疏伸出一伸手指，表情煞有介事：“只有关系好的人才能这么喊，你可以喊我疏疏。”

　　“叔叔？”乔叶呆住了，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胡子拉碴，坐在马扎上抽旱烟的脸。

　　“……”凌疏皱眉，想了想：“算了，你还是叫我凌疏吧。”

　　这次乔叶回答很快，开心的道：“凌疏！”

　　凌疏眯起眼睛，嘴角控制不住上扬，一本满足。

　　凌凌，乔叶上辈子都没这么喊过她。

　　“对了。”凌疏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你怎么湿乎乎的，今天也没下雨啊，跑河里玩去了？”

　　乔叶受宠若惊，瞪大眼睛像一只收到惊吓的兔子：“不不不，不要给我，会给你弄脏的。”

　　凌疏拉着外套两边的衣襟，不让乔叶弄下来，顺带将人往自己怀里带：“哪里脏了，我怎么没看见，不过你穿湿衣服确实不舒服，还容易着凉，我车在那边，要不你跟我去车里擦一擦，你先换上我的衣服。”

　　越凑近凌疏越心疼，乔叶实在太瘦了，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却瘦的一把骨头，衣服上除污渍之外全是补丁，稍微干净点的地方，还能看出洗到褪色发白的衣料。

　　她不由有些生气，乔叶的父母怎么带孩子的，虽说重男轻女，但毕竟是自己孩子，不给鞋穿也就算了，这荒无人烟的让小孩子自己带着，辛亏遇到的是她，万一是人贩子，扛起来就走怎么办，连个呼救的人也没有。

　　也是心大。

　　一连串的信息说得乔叶蚊香眼，“你有车哦。”

　　“在那，”凌疏指着路边那辆黑色小轿车，哄道：“跟我去看看？”

　　这个时候车还是稀罕物，大人夸小孩有出息，也无非是两条，一是将来一定能考上好大学，二是当大老板，买小轿车。

　　乔叶第一次见小汽车，眼睛都亮了不少，看着那车的目光满是向往，“这就是汽车啊......”

　　“想不想坐？”

　　乔叶眨眨眼睛，想到了什么似的垂下脑袋，缓缓摇了摇头。

　　肉眼可见地蔫巴下来。

　　诱拐计划失败，凌疏不明所以：“怎么了？”

　　乔叶拉拉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又看了眼地上的小破背篓，道：“我得捡柴火，回家之前捡不满会挨打的。”

　　“......”凌疏抿了抿唇，蹲下身，借着刘海挡住眼中陡然升起的阴翳，她闭了闭眼，捡起根小树枝，再抬头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她举着手里的树枝，道：“怎么挑？我来帮你。”

　　乔叶连忙道：“不，不用，我来就行，会弄脏衣服的，而且会划破手，真的，我自己来就行。”

　　为了让凌疏相信她，还把自己脏乎乎布满划痕的小手伸给凌疏看。

　　看得凌疏差点背过气去。

　　十岁小孩原本柔嫩的手上布满新伤旧痂，右手手背还青了一块，触目惊心，被虐待了似的。

　　回头等她把乔叶拐跑了，一定得报警，就报这家父母虐待儿童！

　　“疼吗？”凌疏握住乔叶的手，轻轻摩挲。

　　乔叶抽回手，“不能。”

　　“都青了怎么会不疼。”凌疏皱眉，拿过小破篓，“来，捡什么样的，跟里面的一样就可以是吗。”

　　“不用......”

　　“我们是朋友啊，”凌疏瞪大眼睛，故作惊讶：“朋友之间不就应该互相帮忙吗，你去车上帮我拿一下我的外套，车子太远了我不想动......”话到一半，她突然注意到乔叶光着的脚：“算了，你朝车那里喊，就喊‘赵叔把凌疏的外套拿过来’，我嗓子不好喊不了高声。”

　　说完，仔细扒拉起地上的枯枝堆来，大有‘我在忙别和我说话’的架势。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乔叶根本没时间问，为什么凌疏明明有一件外套，还非得再拿一件。

　　她双手放在嘴边，蜷成喇叭状，朝汽车大喊：“赵叔叔！凌凌说帮忙拿件外套！”

　　小汽车车窗户探出个中年男人的脑袋：“啊？你说啥？”

　　“外套！！”乔叶气沉丹田，使出吃奶的劲儿大声吆喝：“凌凌的外套！”

　　车窗里出来的脑袋探了回去，紧接着车门打开，一个人影下来，朝这边走，胳膊上搭着件粉红色的小孩衣服。

　　“你叔叔帮你拿过来了。”乔叶蹲在凌疏身边，一板一眼对她道。

　　“那是不我叔叔，”凌疏手里动作没停，边挑选边道：“那是我爸的司机，我喊他赵叔，没有血缘关系。”

　　乔叶瞪大了眼睛：“好厉害！我听大人们说，只有大老板才有司机。”

　　“你觉得大老板很厉害？”

　　“大老板有很多钱，我也想有很多钱，只要我有钱，爸妈就不会不让我上学了。”乔叶叹了口气，神秘兮兮的对凌疏道：“你的本子是新的吗？我们下次一起玩的时候，可以拿来让我摸一摸吗，我保证不会给你弄坏的，我发誓！”

　　说话间，她还对天竖起了三根手指。

　　凌疏眨眨眼睛，对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好啊，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本子，我都有，拿来给你看。”

　　乔叶去世后，凌疏为了收拾舔着脸上门要遗产的乔叶父母，曾经调查过乔叶的过去。

　　年少时的乔叶，完全可以说是一本自立自强的教科书。

　　她父母重男轻女严重，认为女儿没什么用，迟早是别人家的，养一天都是施舍出来的恩惠，早早让乔叶出来打工，要不是支教老师坚持，乔叶大概连小学都上不完。

　　能上初中，还是因为初中在县城，她求自己父母说在县城上学可以打工往家里拿钱，才勉强让她去上学。

　　乔叶白天上学，晚上帮人看摊子卖菜，或者捡垃圾往垃圾收购处卖，再加上低保和老师的帮扶，一周下来也能往家里拿那么一块两块的。

　　苍蝇再小也是肉，他爸妈看到钱，没再说什么不让她上学的事。

　　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直到有一天，周末回家的乔叶被告知，她不能上学了，因为隔壁村老光棍想娶她回家当媳妇，彩礼一千。

　　她爸妈一合计，这一星期一两块划算多了，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给乔叶听的透心凉，当天晚上，趁家里人睡熟了，她偷回自己这周赚回来的两块钱，连夜跑路。

　　没敢回学校，在外面待了一年，在班主任老师的帮助下，才又回去继续读书。

　　那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人飘零无助，没出事都是老天爷开眼。

　　凌疏知道她童年过得不好，也有个心理准备，但是当正在受苦的，小小的乔叶站在她面前时，她还是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

　　竟是连一个几分钱的新本子都没见过的小孩。

　　这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从淤泥中走出来，在将来的某一天，从几百万人的考试中脱颖而出，成功考上A大，之后创立自己的公司，活成了众人眼中羡慕的样子。

　　如果没有遇见自己，乔叶应该会有一个圆满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