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师兄他假正经》城西旧月

34、掌灯

　　城门之内与外界截然不同。
　　方才还是白天，进来之后却已黑了下来，头顶不见日月，取而代之，悬浮着许多珠子，杂乱无章，散发出泠泠银光，照着地上亮如白昼，却又冷寂清幽。

　　沿着小路走了一会儿，景色渐转，四周生出许多花树，枝叶错综低垂，花朵疏密有致，如此淡雅闲适，不禁令人咋舌。
　　小道的尽头处，是一片空旷，空旷中有一房屋突兀立在眼前。
　　景夜白道：“管事应该就在里面，过去看看。”
　　几人挪步到房前，荣瑜推门而入，几人随后，全都进了屋内。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更不见人影。
　　正疑惑着，突然有个影子从地上晃了过去，几人同时抬头，惧是一惊。

　　屋顶之处，有一人吊在房梁无风自动，舌头吐到胸口位置，双目鼓胀，面相扭曲，看着格外凄惨。
　　冷不丁看见这副情景，锦云呀了一声有些害怕，迟冬一扫先前窘状，安慰道：“阿云别怕，不过就是个吊死鬼而已，别看……”
　　话未说完，荣瑜与景夜白却同时开口：“不对。”
　　迟冬不解道：“怎么不对？”
　　荣瑜看向景夜白，景夜白不语，荣瑜只好说道：“这里是乌河，鬼怎么可能被吊死。”
　　迟冬刚恢复神态，顿时又有些气虚：“这个是活的还是……”
　　景夜白望着头顶重重说道：“找个东西把他弄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突然间，一声闷响，那吊死鬼自己掉了下来。
　　落地之后，身形扭曲了几下站起身，随后攥住吐到胸前的长舌，一用力竟从口中连根拔了出来。
　　面前无舌鬼扫视了一眼，随后一挥手，长舌直直甩向迟冬，迟冬已被他方才的残暴举动惊得头皮发麻，青紫着脸突然看见断舌飞来，哇一声拉着锦云就跳到一边躲在荣瑜身后。

　　“新来的，你们……”
　　这一开口含混不清，迟冬受了惊吓，慌忙回道：“我们是鬼……”
　　景夜白一阵头疼，瞥了身后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请问管事在哪？”
　　无舌鬼冷哼一声：“管事岂是你们说见就能见？”
　　景夜白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见？”
　　无舌鬼掏出一个册子出来，难掩贪婪道：“在这写上名字，便让你们见管事。”
　　景夜白随意一瞥，看见册子上记着酒两坛，肉四块，魂泥八盒……
　　后面还跟着一长串没听过的东西，底下写着一个欠，心下立马明白了。
　　这是料定新来的好欺负，吃了亏也不敢多言，在这勒索呢。

　　景夜白一笑，无舌鬼见此，掏出笔来，越发贪婪道：“快写，管事大人事务繁忙，晚了见不到可别怪我。”
　　景夜白又是一笑：“那…算了，不见了，我们去别处再看看。”
　　无舌鬼一愣，想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感觉自己被戏耍，不由恼羞成怒，凶狠道：“小子，进了这门还想再出去！”
　　呼嚎着伸手就向景夜白抓来，景夜白向后一撤，身后荣瑜闪身上前，一抬手，无舌鬼瞬间倒飞了出去……
　　几人：……

　　没想到竟如此不堪。
　　迟冬气焰怒长，咬牙道：“原来是个装腔作势的。”
　　想起刚才受的惊吓，登时气血上涌，恶狠狠上前给了他一脚。
　　无舌鬼显然没料到眼前几人这么厉害，一时有点懵，跌在地上还未缓过神，紧接着又挨了一脚，又痛又怕，竟是直接拍起了巴掌：“几位公子好身手，你们在此等候片刻，我这就去将管事大人带来。”
　　说着忙不迭爬起身就往门外走，景夜白见他要逃，伸手拦下，无舌鬼以为又要动手，匆忙抱头，语无伦次道：“我可是管事身边的人，你们若是伤了我，管事大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大不了我给你们一些供奉就是，何必弄成这样……”

　　几人无奈，这无舌鬼未免也太胆小了。
　　景夜白嗤笑道：“不找管事了，找你也一样。”
　　无舌鬼一听，面色发紧，又要胡言乱语，忽然看向门外，顿时一喜：“管事大人来了。”

　　几人随之看去，见外面有一鬼一手持刀，一手拖着另一个鬼的头发徐徐而行，被拖着的鬼就如死物一般毫无知觉，在地上留下长长的痕迹。
　　管事拖着他走到一块石头旁，将手上那鬼随手一扔，扔到了大石之上，而后扬手挥刀，将地上那鬼的一条腿砍了下来。

　　屋内几人惊骇不已，锦云吓得面无人色，迟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道：“这样残暴，没人管吗？”
　　身旁无舌鬼恢复神采，得意道：“管事大人可是城主钦点，除了城主和大将军，那一身本领有谁能管得了！”
　　斜眼瞥着他们，冷哼一声又道：“那被砍断腿的八成与你们一样是个不懂事的，管事大人最看不惯这样的，你以为我要那些东西是留给自己吗，我是替你们孝敬管事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不要不知天高地厚，现在跟我认个错，待会我替你们求情，不然，这一身的胳膊腿能不能保住可就难说……”

　　外面那个断腿鬼昏迷不醒，管事将砍下的那条腿踢到一边，往屋内瞅了一眼，又要挥刀。
　　无舌鬼催道：“你们再不认错，管事大人可就要砍下那人的另一条腿了，这样的场面，还是少看为妙……”

　　景夜白没理会他的聒噪，对荣瑜道：“我们出去看看。”
　　断舌鬼仍然絮絮叨叨：“我可警告你们，别对管事大人不敬，不然可有的受。”
　　二人置之不理，出了门去。

　　屋内两人一鬼全都紧张兮兮地看着门外，见他二人不紧不慢走到管事跟前，管事放下手，与景夜白交谈起来，谈了一会儿，管事将刀对着他们，似是有些生气。

　　无舌鬼得意道：“管事大人生气了，你最好出去劝一劝，晚了可就……”
　　正说着，外面荣瑜伸手抢过刀，对着脚下大石一挥手，大石直接被劈成了两半，躺在一侧的断腿鬼一个趔趄直接爬了起来，单腿跳到管事身边，两只鬼低头窃窃私语了几句，再抬头时已换上了一副诚恳的笑脸。
　　管事唯唯诺诺与景夜白又交谈过几句，搀着断腿鬼在前，往屋内走来。

　　迟冬见状，皱眉思索了片刻，随即对着无舌鬼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一股脑脱口而出，想是生受了一番惊吓，这会儿明白过来他们只是装神弄鬼，打算变本加厉全都讨回来。

　　无舌鬼自知败露，收敛了神气，满面尴尬，见管事一众进来，凄惨惨喊道：“大哥。”
　　管事冲迟冬干笑道：“这位公子消消气，有话慢慢说。”
　　锦云也在旁劝解着，迟冬平息了怒火，粗声质问道：“你们为何在这装神弄鬼？”
　　景夜白想起方才的册子，戏谑道：“想让我们给你供奉？”

　　管事忙摆手：“不敢不敢，就是写了名字的，我们也不曾要过什么供奉。”
　　景夜白纳闷道：“那为何还要作弄人？”
　　三只鬼一同叹了口气，管事惆怅道：“为了寻乐。”
　　“……”

　　迟冬咬牙切齿又要开骂，断腿鬼急忙跳上前两步，攀着无舌鬼解释道：“你们刚来，所以并不能体会，我们已经在乌河呆了不知多少年，日日如一，生活实在无趣至极，所以才会寻点乐趣。”
　　景夜白点点头，竟感觉自己能体会到这几只鬼的苦处，他本就是个喜好找乐的人，若是让他日日如一，怕是更要忍受不住。
　　想到这，不由偷偷看了一眼荣瑜，心道奇怪，整天跟这么个刻板到令人发指的人在一起，怎么非旦不觉无聊，反而越来越觉得有趣了呢。
　　着实莫名其妙。

　　荣瑜似是有所感应，也看向他，二人一对视，又像心有灵犀般同时移开了视线。
　　景夜白扬了扬嘴角，见几只鬼全都盯着自己，胡乱指着断腿鬼道：“你的腿还能不能接上？”
　　断腿鬼一笑：“接不上了，不过集市有卖的魂泥，再做一条就是，每回来新人我们都这样演练一次，习惯了。”
　　几人猜想无舌鬼的舌头大概也是什么魂泥做的，当下暗暗称奇。

　　景夜白没再纠结，道：“与我们说说这里的情况吧。”
　　管事应了一声，幽幽道：“乌河之内虽然都是鬼魂，但其实与外界并无太大不同，在这里，我们管所有的鬼都称作人。乌河内有四城，往死、苦锁、禁渊、归岸，中间一条环形河，那是城外乌河的源头，四城各有一桥过河，河对过是永乐。”
　　“永乐是乌河最繁华之处，城主就住在永乐大殿。此地是往死城的边缘，新来的全都要先来这，然后再分往苦锁和归岸，至于禁渊，那是流放惩戒之地，所以去不得。”
　　景夜白若不经意道：“城主是个怎样的人？”
　　管事一脸尊崇道：“在乌河，城主是所有人的信仰，要不是他建立了乌河，为孤魂野鬼提供容身之处，这世间一定早就乱了。”
　　景夜白点点头，又问道：“乌河之中是不是有许多有趣的传言？”
　　无舌鬼含糊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活了不知有多久，流传的故事自然数不胜数。”
　　景夜白道：“说几个来听听。”
　　断腿鬼抢着说道：“一说传言我就想到掌灯使。”
　　“对对。”管事与无舌鬼附和道。
　　荣瑜几人只装作不知，等着他说下去。

　　断腿鬼接着道：“乌河内有一位掌灯使，专司惩戒之职，掌灯使乃是千年不遇的美艳之人，只是平时冷漠异常，关于她的传言虽然不多，但其中有两个十分出名。”
　　“其一，传言她一直在找一个人，已经找了不知几百年了，只是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恩是仇，却一概不知。几百年过去，这已经成了大家的心病，所有人都盼着掌灯使能赶紧找到，不然每每提起来总忍不住好奇。”
　　“其二，传言守城将军与掌灯使不合，但后来有兵士辟谣，说他们俩每回见面连三句话都说不上，所以传言不实，可再后来才知道，传出这个传言的，正是守城将军本人，所以大家又觉得这条传言可信。”
　　“也是，掌灯使那般与人生疏，守城将军又脾气刚烈，他二人不合，倒在情理之中。”
　　“说起来掌灯使也是个苦命人，不知道什么样个人能让她如此执迷。”

　　几人俱在心中感慨，却不多说，迟冬与锦云虽不知道其中细节，但想到先前沈仙面对周尘时的所言所行，也猜出了大概，不禁更加唏嘘。
　　感慨过后，景夜白道：“还有什么有趣的传言？”
　　想了半天，无舌鬼道：“集市王老板的传言也很有趣。”
　　景夜白道：“换一个，像掌灯使那样的大人物的。”
　　又想半天，断腿鬼道：“绿鬼大人……”
　　景夜白打断道：“名字难听，再换一个。”
　　管事绞尽脑汁，试探道：“大将军……”
　　景夜白看向荣瑜，暗暗挑眉道：“好，就讲讲大将军。”

---

作者有话要说：　　花晴空：何人敢在背后议论我？
景夜白：啊，荣瑜你看天色真好。
花晴空：哼，你们记住，关于我的传言只有一句是真。
景夜白：哪一句？
花晴空：传言道，大将军勇武神威，冠绝天下。
景夜白：好的，除了这一句，其他都是真。
花晴空：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