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生的妈妈》周彦希

1、聚会

　　2010年
　　雾霾了一个礼拜后，这一天终于放晴，春天的空气中，有一丝甜甜的味道，人间的四月天啊！
　　宝珠，这边！甄希大声招呼着，你终于来了，我们三都要饿扁了
　　不好意思啊，一考完我就飞奔过来了，今年这公务员考试怎么这么多人！
　　哇塞，碧儿，你这头发怎么烫的这么好看，你又花了多少钱啊，宝珠一落座，目光就被碧儿金棕色的大波浪吸引。刚从国内留学回来的宝珠还是一副学生的青涩样子，黑色直发拉了离子烫，昨晚临时抱佛脚复习到半夜，头发随意绑个马尾，素面朝天，带着一副黑边眼镜，脸上残存着一丝困意。相比之下, 陶碧儿则更像社会人，精致的妆容，精细涂抹的指甲，微胖的身材配着碎花的小洋装和粗高跟凉鞋。
　　“”咱们宿舍的三年没聚了吧，”宝珠打量着大家的样子。刘红和甄希看起来没怎么变，依旧穿的朴素简单。尤其是甄希，穿的甚至略带土气，三个人更像是陶碧儿的陪衬。
　　是啊，碧儿，你这头发得五六百吧，甄希好奇的问，碧儿眯起眼停了一两秒，似乎是在迷失的记忆力搜寻答案，好像是一千二吧，我有点记不清楚了。哇塞，你没侃侃价啊，肯定又被忽悠了。甄希悠悠的说。在这个宿舍里，陶碧儿是最没有钱的概念的，也从不侃价，大学的时候，作为北京土著的陶碧儿的生活费就是别人的三倍。那时候她们几个买东西总是一起砍价，每次陶碧儿买了什么大家总要问问价格，总担心她吃了什么大亏。
　　咱们赶紧去拿东西吧，自助餐啊，赶紧的！刘红催促着。
　　没过几分钟，桌子上已经堆满了炸鸡翅，羊肉串，各种海鲜，水果。碧儿最后一个回来，还端了碗面条，嘟囔了一句，哎呦，我今天就想吃牛肉面啊。
　　周宝珠，刘红，陶碧儿和甄希，她们四个是大学同宿舍的闺蜜，两年前毕业的那天她们约定要每年一聚，没想到没多久宝珠就出国读硕士了，两年都没聚起来，刘红听说宝珠回来了，才招呼大伙这天务必一起聚聚。几年没见也没有任何隔阂感，好像是昨天还在宿舍里一起抄作业似的。
　　刚落座，刘红就问道，宝珠你今天公务考试怎么样啊，你肯定没问题吧？ “啊。我也不知道呢，今年题倒是不难，但是那个录取比例还是挺吓人，好像都是一个职位四五十个人报名。我这段时间忙着复习，真是累死了。今天终于解放了。”宝珠语气中透着如释重负。”其实我以前真没想过考公务员，我想去外企，做白领，金领，我想成为职业经理人，在CBD上班。但是我现在发觉我挺累的，我不想那么拼了，我想稳定的待着，缓口气，看来我25岁，心已经老了。“
　　宝珠是宿舍里最让大家羡慕的。她是宿舍里唯二的北京土著，家里虽然不富贵，也是小康家庭，在北京有一套老房子，宝珠的爸爸是个不太成功的生意人，妈妈早早内退，是普通的那种北京家庭。宝珠从小品学兼优，是老师的宠儿，高考发挥失常才考到这所普通的211大学，宝珠的爸爸秉承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老话，逼着宝珠读了这个生物医药专业，可惜这并不是她的兴趣，宝珠上大学后再也没有了学习的动力。但宝珠就是那种有小聪明的人，靠着考试前熬一夜就能把成绩考到80分，甚至能拿到二等三等的奖学金。真是让每天努力上自习写作业兢兢业业的甄希，刘红还有同样不好好读书却总是挂科的碧儿羡慕不已。宝珠毕业以后靠着家里的支持去国外读了一个硕士，终于还是学了自己喜欢的商科。现在硕士毕业回国报考了北京一个经济开发区招商局的公务员。二十多岁的计划好像总是很急迫，23岁大学毕业，读了两年硕士，着急忙慌的去找工作，25岁应该已经有了稳定的对象，谈个两三年28岁结婚，30岁之前生娃，一步慢了就掉了队，这紧凑的节奏难免不让人焦虑呢。
　　“红红，你最近在忙啥啊，你还在那家外企吗？杨益呢，他还在杭州呢” “可不是，每天从早忙到晚，工资也不高，杨益啊，我们商量着让他回北京来找工作，老这么分着肯定也不行啊，我跟你真的比不了，也没有北京户口，好多的问题，真是够烦的了。” 红红有点落寞的垂下眼，下意识的扶了扶眼镜。
　　那所大学80%的学生都是来自三四线城市，怀着北漂的梦想高分考到北京的年轻人，就像刘红。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那么普通，甚至带着一丝土气。刘红戴着一学生款的圆镜片眼镜。刘红的老家在湖北的一个县城，家里收入靠蘑菇和种树苗。刘红有个弟弟，她从小并不受父母器重，但她从小努力上进，靠自己留在北京的她现在是家里的骄傲。刘红的梦想就是她或者她的下一代也能过上宝珠，碧儿她们这样北京土著的安稳生活。有时刘红会想，我们的差距也没那么大，我们的学历，起点都是差不多的。别人能有的我也可以。但是有时她又觉得，在自己和北京的室友之间，是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的，看似细小却难以跨越的鸿沟。。杨益是刘红的老乡，大学里从社团认识，刘红第一样看到杨益就觉得他长得真帅，而自己的外表那么平凡，刘红从不敢想有人会喜欢自己，她只敢把他当做老乡，把自己的好感埋在心里。日子久了，害羞内向的杨益竟也对刘红有了依赖感，俩人顺理成章的谈起了校园恋爱，一直坚守到毕业，就业，成了稳定的一对儿。毕业后找工作难，都是工作挑人，杨益就随波逐流的去了杭州工作，成了IT民工，两人异地恋了两年，最近正打算让杨益跳槽回北京团聚。这是刘红眼下最重要的事了。
　　“哎呦，你们俩多幸福啊，瞧我和甄希还一直单着呢” 碧儿开朗的边笑边说。碧儿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即使什么都没有，也从来不见她焦虑，好像一切都算个事儿。碧儿身材微胖，个子也高，看起来微微有点壮，圆圆的脸，皮肤白，一副心宽体胖的样子。碧儿来自北京的中产家庭，喜欢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碧儿从不认真念书，她唯一好的科目就是英语，她的英文口语也是班上最好的。她上大学的时候每天窝在上铺看原版电影，听英文的歌儿，挂科是家常便饭，也不足以让她焦虑。碧儿本来也应该出国留学，但她挂科太多，有很多需要补考的，成绩单也不好看，申请不到什么像样的学校，毕业后折腾着考了雅思，却没有走成。在这个时代，出国留学是一线城市孩子的一种标配了。碧儿就这样打打零工，做做翻译，东一榔头西一杠头拿着家里给的生活费，快乐的混日子。“碧儿，你也得找个工作了吧，你可真心大。”甄希幽幽的说，“要是我你我要急死了，就你永远不着急啊” 碧儿眨了眨大眼睛：我打算创业，去淘宝开个店什么的，我还在构思，回头你们来给我捧场啊，哈哈” 好啊陶老板，苟富贵莫相忘啊，一定捧场。看来碧儿要在我们这里第一个实现财务自由啊。
　　甄希是女孩子里面最瘦小的，她的家比刘红还要偏远，在四川的农村。甄希总是自卑，因而谨小慎微。甄希觉得自己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似乎什么都不配，不会有好的工作，也不会有人喜欢自己。有时候她照镜子，看不到自己的一点长处，身材矮小，土里土气，不会打扮也没钱打扮，不聪明，性格谨小慎微，唯唯诺诺，除了一颗善良的心别无长处。这个时代，谁又能看到一颗平凡外表包裹下的善良的心呢。甄希没有什么朋友，平时也只有和这几位大学的时候不时联系。甄希觉得自己真的是很孤单，很无助。但她小心的隐藏着这一点，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平凡和可怜。甄希的人生从来都是不起眼的绿叶。有时她想，以自己的条件，能当绿叶也就知足了，至少还有自己的一个角色和位置。甄希费了好大力气，投了四五百份简历之后，终于找到了现在这个实验室的工作。她很满意这份不需要和人打交道，而需要细心，耐心的工作，她觉得很适合自己。只是凭着这份稳定的不高的收入，如何才能在这城市立足呢。甄希每个月都算计着，合租房房租2000，饭费交通费1000，除去零花钱，每个月只能再剩下一千多。她不敢去想未来，她感觉这样的日子既看见了头，又望不到头啊。甄希总是羡慕别人，甄希望向同伴们，默默的不说话。她羡慕宝珠是本地人，有家人支持，一切水到渠来。她羡慕刘红，有稳定相爱的伴侣，有充满希望的未来。她更羡慕碧儿，她的那份悠然自得，无忧无虑，不用为五斗米折腰的超现实的天真。甄希轻叹了口气，自己好像一无所有啊。她叹气的声音那样轻，她甚至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
　　这一年，她们25岁，叽叽喳喳又心事繁重，既觉得自己很特别，又感慨自己太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