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敬亭山Kirk

7、幻梦

　　周六一大早，顾魏驱车去了季家老宅。

　　他的生活一直严谨而规律，因为七点半需要到岗，所以他的起床时间常年设定在凌晨六点半，今天也不例外。到达季家老宅时，还不到八点。

　　顾魏经常去渊海公墓。清明中元寒食，生、忌，一个不落。平时偶尔也会去。去了也不做什么，可能是去送一束花，或者跟“季向空”说说话，或者只是靠着墓碑坐一会儿，坐累了偶尔会睡着，再被傍晚的冷风吹醒。
　　所以，季骁云和厉行每次扫墓都能看见他。
　　后来，他和云姐约好了一起。
　　从他俩住的地方分别开往渊海公墓，季家老宅刚好在一个折中的点上，两人便把碰头的地点约在了这里，谁先到谁就去宅子里等。一般都是顾魏先到，他喜欢在老房子周围随意地坐一坐，走一走，再到屋子里翻一翻季向空曾经用过的物件，睹物思人。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点儿不太寻常。
　　顾魏远远地看见了停在老宅门口的那辆黑色本田。
　　“云姐来这么早？”顾魏小声思忖着。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这辆黑色本田是季骁云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开的，季向空考驾照练车就是用的这辆，之后他和季向空出门应急，偶尔也借来开过。可那都几年前的事儿了，这辆旧车已经在季骁云的车库里吃了N年的灰了。
　　季骁云现在开的宝马7他是认识的。包括厉行常开的两辆，一辆GTR和一辆G800，顾魏也是认识的。这夫妻俩开车过来，再怎么着也不会沦落到要开这辆本田。
　　可这辆车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这儿了，着实透着诡异。

　　顾魏缓缓向房间里走去。
　　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多年来，顾魏一直雇保洁定期来打扫房间。他希望这间宅子保留着原初的样子，保留着他和季向空在这儿一起生活时的样子。
　　在老宅住的半年，是顾魏最幸福的时光。即使穷困潦倒，却也苦中有乐。他们俩像两只坚强的小蝼蚁一样，抱团儿取暖，努力地活着，努力地打拼，幻想着未来的美好与宏大。
　　这些旧日的模样是他的“小空”存在过的证明，顾魏不容许有任何的异样和缺失。

　　顾魏缓缓向前走着，时不时摸一摸屋内的各种摆件陈设。
　　很好，还是原来的样子~

　　走到卧室门口，顾魏顿住了脚步。
　　眼前的一幕让他屏住了呼吸，心跳漏掉一拍，全身的血液都叫嚣着沸腾了起来，尖锐地烧灼着他的意识。

　　他的小空就在那儿，在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安静地睡着。
　　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身上，脸上，把他的头发映成好看的深棕色，给他过分白皙的脸颊涂上一层暖黄。
　　小空穿着他们的情侣睡衣，抱着平日里最喜欢的沙皮狗抱枕，而门外是他开回来的车。也许他刚刚练车回来，开了好多圈儿累了，回到家便睡过去了。
　　他的小空睡觉不老实，被子老被踢到腰线以下，一只脚从被子里支棱出来，垮垮地搭在沙皮狗脖子上。就是这个姿势，就是现在这副样子，和顾魏无数个梦里梦到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刹那间，一种想见又不能见的冲动扼住了他的心。
　　他想走过去仔细看看他的小空，碰一碰他的脸，又怕伸出手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化为齑粉。

　　顾魏彻底乱了。。。
　　他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可他无法用他的逻辑和科学思维解释眼前的一切。或者说，他拒绝去解释。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千千万万种想法——
　　也许他病了，他患上了严重的妄想症，他的脑子欺骗了他的眼睛。眼前看到的一切，只是经年累月的执念催生出的臆想；
　　也许他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几年前的某个早晨，他和小空在这儿生活过的，某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
　　又或许，从他以为“醒来”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一直都还身在梦里。
　　如果这真的只是个梦，那他宁愿永远地留在这个梦里。

　　他的小空，就在这儿，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顾魏双手紧紧握成了拳，片刻之后又松开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径直向床边走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这个人就再次消失了。
　　过分地慌乱和匆忙，他踢到了茶几，力道不小，茶几发出了一声沉闷的钝响。
　　床上的人被惊扰到，手指微微地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小空醒了。
　　顾魏看到他像往常一样，坐起身来，扑棱两下脑袋，又使劲揉了揉眼睛。

　　小空坐在床上，两手拽了一把被子，抬头打量着他，一脸的生人勿近。
　　眼睛睡的浮肿，像两只大大的金鱼泡。被无故吵醒，周身泛着困意，眼皮都睁不开。搭在两个微微嘟起来的奶膘上，特别的滑稽可爱。
　　他的小空有很大的起床气，每次被他从被窝里拽起来，都要发作好大一阵子。
　　就是这个样子，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和他曾经叫他起床的每一个早晨——一模一样！

　　顾魏周身剧震，
　　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他的小空。

　　他三两步跑过去，坐在了床头，目光中满溢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渴望，在小空略带诧异的眼神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紧紧地抱着，就像在拥抱自己全部的生命。
　　他把头深埋在他的颈侧，贪婪地嗅着他颈项间的气息。
　　双臂收紧，发了狠劲搂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生生嵌进自己的骨血，让他再也无法离开。

　　这个画面，顾魏幻想了整整三年。
　　他从不敢奢望，有一天这种痴人说梦般的幻想能够实现，而骤然实现的这一刻，他止不住地热泪盈眶。

　　顾魏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隔着整整三年斑驳碎裂的时光，小心翼翼地唤着爱人的名字，“小空。”

　　像是隔了许久，他听见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个声音带着几分冷淡和疏离，平静地问他，

　　——
　　“你是，，，顾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