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敬亭山Kirk

180、脆弱

　　点滴打光了之后，顾医生把一套设备收了起来。收好之后又回到如风床边坐着，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

　　顾魏刚出现那会儿，如风还挺激动。意识清明，兴奋地跟他说了不少的话。
　　慢慢地，越来越难受，浑身没一点儿力气，只想闭着眼睛歇着，一张口嗓子还特别哑，索性就不说话了。

　　顾魏望着床上人白皙的侧脸，那紧紧皱着的眉头，睡得不怎么安稳的样子，绷了一路的心弦总算放松了几分，就像是摆脱了萦绕他周身许久的失重感，有一种心安充盈于胸——
　　他在他身边真实地存在着，他和他呼吸着同一间屋子里的空气。哪怕他阖上了眼皮不看他，也没有力气同他讲话，，
　　顾魏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又结结实实地落回到了胸腔原本的位置上，而不是，那么不上不下地，灼灼不安地，漂浮着。

　　入了夜，快八点的时候，又一波难受劲儿上来了。

　　如风攥着顾魏的那只手越攥越紧，一双腿在被窝里小幅度地蹬。
　　顾魏抻住被子的边缘，不让他把被子给蹬开，“怎么了？”
　　“哥，我热。”
　　顾魏把手探过去，手背抵在他额头上，心下一惊。烧得挺厉害，都烫手了！

　　蹬了一会儿，被子底下的身体又开始不规则地打摆子，哆哆嗦嗦地小声嘟囔着什么。
　　顾魏微微站起身，猫下腰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我冷。。。”

　　顾魏伸出手抚在他脸上，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到底是热还是冷？”
　　“emmm，，，热。。”

　　顾医生心下了然，这应该是烧到最难受的时候了。周身火烫，四肢发凉，像一团烈火包裹在一大块寒冰之中，头晕乏力，冷热交替，烧的意识模糊的人，也分辨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热还是冷，根本连睡都睡不安稳。

　　顾魏起身去卫生间弄湿了一块热毛巾，放在如风额头上敷了几次，又把他两只手从被子里抻出来，拿毛巾来回地擦拭。但这种时候，物理降温，也只是让人稍微好受一点儿，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顾魏想了想，转身几步把外套给脱了，随手放在沙发靠背上。又踱步到门边，仔细检查了一遍门锁。随即踱回屋内，脱光了自己全身的衣服，□□地钻进了如风的被子里。

　　“哥，你，，”如风勉强睁开眼睛，恢复一丝清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不明物体”吓了一跳，，“你进来干嘛，我身上都是汗，你，，”
　　“嘘~~”顾魏伸出左手食指抵在他嘴唇上，“少说话，省点儿劲儿。”

　　季如风的身体素质特别好，普通的感冒发烧，不打针不吃药自己生挺也能挺过去。但是这一次，他被病魔完全地压倒了，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他自身——气滞肝郁，怒火郁结于胸。
　　翻译过来就是——心里憋着气，病没个好。
　　这也是为什么医生时常会嘱咐病人，保持身心愉悦，以良好健康的心态面对病情。所以，如风现在最需要的，是把积压在心头的怒气通通排解出来。顾魏作为医生，自然通晓这个道理。

　　“宝宝，睡着了？”
　　“，，睡不着。”
　　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被子里黏糊糊的，怎么可能睡得着。

　　“睡不着的话，跟哥聊聊天儿？”
　　“emmm，，”如风犹豫着，“没劲儿，不想说话。。”

　　顾魏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有些话，季如风自己如果不想说，逼迫也好，诱骗也好，都撬不开他的嘴。

　　。。。。。。

　　“哥，我渴。。”

　　顾魏依言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过来提前晾好的温水，喂给如风。
　　把水杯放回去，顺手看了眼手机——十点半。
　　烧了快两个半小时了。

　　如风的声音从灼热而暧昧的空气中飘了过来，沙哑的，真实的，带着莫名的依赖和某种强烈的诉求，又浸透着病痛之下的细弱和低徊——
　　“哥，，”
　　“嗯，”顾魏连忙转回身，伸出手去捋了捋如风前额被汗水浸透的发丝，“怎么了？”

　　“哥，，我想打人！”
　　“哦？”这小货终于烧到地方了？心理防线总算被烧穿了啊~~“宝宝想打谁啊？来跟哥说说~~”

　　“那些惹事儿的小风筝，我想把他们全都给揪出来，站成一排，一人踹他们一脚！”这些个不省心的粉丝，把如风气的不得了！“正经事儿不会干，净给我添乱。。。”
　　说着说着，又犹豫了起来，“但是人家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我打抱不平，我又不能真打他们。。。”

　　“我还想揍梁菁，”一提到梁菁，如风竟然哭出来了，一下一下地哽咽着，言语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听上去比平时更“奶”了，“可她是个女的，打她可老难看了。。。”

　　“可是我想打人。。。”

　　“宝宝，”
　　“嗯？”
　　“你看我像不像‘人’？”
　　“噗~~”如风倏而破涕为笑了，“我打你干嘛，你又没做错什么，，→_→”

　　“哥，，”如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捞着顾魏的手就不撒开，“我难受。。。”
　　“哪儿难受，跟哥说说？”

　　“大冬天的，都不给人厚衣服穿，就让我穿个单衫儿拍戏，感情他们都穿着羽绒服，他们不冷，，”

　　“还逼着我骑马，，我根本就不想骑马，我老害怕了，要是从上面摔下来，摔断了胳膊腿的怎么办嘛，，万一真摔成个瘸子，那姓秦的管我下半辈子么？！”
　　“哥管你啊~~”
　　“不要！”如风不服不忿地嚷嚷到，“又不是你摔坏的我，凭什么赖在你头上！”
　　“噗~”顾魏被他给逗乐了~~

　　“大冷天的，还逼我下游泳池里泡着，，这男女主也真是有病，非得进游泳池吗？换个地方谈恋爱谈不了？泳池里边那么冷，，，”

　　“嗯，对，宝宝说的对，他们都有病！”

　　季如风一直是一个努力而低调的人。

　　他认可付出才有回报，也懂得付出多少收获多少的道理，或者势利点儿说，拿多少片酬，就活该受多少罪。
　　准备踏进这个圈子的时候，他心里就很清楚，这是个鱼龙混杂，谈不上多干净的地方。也做了足够多的心理准备——哄抢资源，被群嘲，被人咒骂炮轰，被人蹭热度，为他人做嫁衣，红了被吹捧过气了被冷落，所有这些他都想过，所有这些，也都是这个圈子的常态。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可是，他也才刚刚二十五岁，，，

　　当发烧把脑子烧秀逗了，“理智”那层厚厚的外衣全部被烧光了，他终于，，变回了那个“小孩子”—— 一个没怎么被人疼爱过的孩子。
　　就像他从来不喊沈清“妈妈”，可每次看到沈清抱着那个金头发蓝眼睛的弟弟，都特别羡慕，也特别地想哭。
　　他渴望沈清的怀抱，却又拒绝她的亲近，他总是活得这么疲惫又矛盾。

　　他现在，，也特别地想哭，于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哭出来了。

　　顾魏反倒乐了。
　　对与不对的，好听的不好听的，该说的不该说的，讲理的不讲理的，啥都往外说，他家这大宝宝，看来是真烧糊涂了~~~

　　“宝宝，说完了？”顾魏抬起右手，勾了下如风红通通的鼻尖儿，笑着诱哄他，“还有么？”
　　“有！”如风哭着嚷嚷了一声儿，“可多！”

　　可多人欺负宝宝！

　　“那个顾七七，跟我不老熟的，问她上课多久，张口就5个小时。我一天天地忙成狗，哪里挤得出5个小时给她嘛。。。”

　　“还有那个岑宵羽 ，长个130斤，死沉死沉的，我都抱不动他！旁边还围了一大圈儿人看热闹，全都在笑话我，，难看死了。。。”

　　“还有么？”
　　“还有那个陈文，采访就采访呗，为什么要带着我，，，话说得那么难听，以为我听不出来么，当谁傻呢。。。”

　　“我做了这么多事儿，他们根本就看不见，他们根本也不看！，，，他们很了解我吗？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也根本没想过要了解我，，”如风越说越委屈，哭得越来越大声，“几个粉丝叨B叨几句，就都跑过来说我的不是，都跑过来骂我，，，不了解我的人，凭什么骂我！”
　　“对！他们才没资格骂你，”顾魏随声附和，“都是他们的错！”
　　“只是骂我也就算了，还TM编排我姐，我妈，，我，，我，，，我去他大爷的！”
　　“噗嗤”一声，顾魏又被逗乐了，，，虽然这种情况下还乐，显得挺没正事儿，也挺没良心的。。。-_-||

　　“宝宝乖~~不哭了~~”
　　顾魏伸手拽过纸巾，一下一下地揩着如风的眼角，擦去不断涌出的眼泪。
　　可，，怎么擦都没有用，，那双好看的眼睛，就像被拧开了阀门的喷泉似的，越擦眼泪越多。

　　在柔和的夜灯的照射下，顾魏看的分明。
　　如风那张过分白皙的脸蛋儿上，从内眼角到眼尾，红了整整一片，鼻子也是红通通的。肤色太白的人，一哭起来实在是太过明显了，特别挂相儿。

　　那些张狂的红色，编织成了一缕缕丝线，一路蔓延到顾魏的心里，形成了一张网，牢牢地网住了他的一整颗心。

　　顾魏心底，莫名涌起了深深的愧疚——

　　他总是自然而然地享受着与这个成熟懂事的季如风的相处，他竟然从来没想过，这也许，并不是如风本来的样子，或者说，并不是他最舒服的样子。

　　他的宝宝，真的，勇敢了太久，也懂事了太久了。

　　如风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热情而果决，可事实上，他总是冷静而克制。
　　他似乎可以游刃有余地平衡各方关系，解决各种问题，照顾所有人的感受，满足所有人的期待。

　　可他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如此放荡不羁，他时时给自己设限。
　　他很少自我满足。至少顾魏与他相识这些时日以来，几乎从未见他真正地放纵过自己，除了“爱上顾魏”这件事。

　　直至此刻，顾魏才恍然间后知后觉——
　　季如风，他这个过分“完美”的爱人，活得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