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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别怕 ...

  •   “也不知道怎么现在城防还未出动来查,这还是城中呢,巡逻也该加些警戒了。不过姑娘……外间这样闹乱,不如遣人回府告知老爷,让府中派人来接吧?”锦菱神色担忧。

      蒋弦知默然不语。
      自家父亲正为了弟弟的事百般烦忧,这时候若回府寻人难免又会被说成小题大做。至于那赵氏,更是掌管府中大小事,会趁此有何居心还很难说。

      “罢了,就绕路回去吧。既然治安队没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蒋弦知轻声应道。

      “好吧,那趁着天还没黑,咱们早些走吧。”锦菱心中挂念,见她点头,忙出了门招呼马车。

      绕路回府要多走近一半的距离,是要穿后山巷而过。
      后山巷地处静安,周遭商贩不多,此刻也多半打了烊去,倒显得十分安静。

      车夫忽而勒了下马,马车中的二人身形微顿,锦菱有些不解,打帘去瞧。

      这一瞧心中就是一惊。

      “姑娘、姑娘……前面,前面好像有个人。”她远远瞧见一名男子,磕磕绊绊地向蒋弦知汇报,神色紧张。

      驾车的车夫见那人浑身是血,神色迟疑起来,更放缓了马车的速度。

      蒋弦知顺着锦菱支起的手望出去。

      一眼落下,怔住。

      黄昏的光影顺着天际垂落,喷薄的霞色带着一丝沉暗的猩红,寂寂的空巷前长衣男子半倚半坐在巷中的一扇门扉前,支着手,垂着头。

      他身上有不少血,几乎掩盖了他所着的浅青衣衫的颜色。
      斑驳的血迹在如炽霞光的映射下越发触目惊心,有几滴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之上,晕开不算和谐的红。

      蒋弦知的视线落在他的佩玉之上。侯府独有的印纹花式,就算隔了这样远也照旧清晰地映入眼帘。

      她手无端握住,唇瓣忽而抿紧。

      “姑娘,咱们再换一条路吧?”锦菱声音几乎在抖。

      蒋弦知无声摇了下头,目光仍未移开。

      他身后门扉之上的匾牌是仁春堂。

      是……欲求医未果么?

      也对。
      他这样的人,谁敢轻易医治。

      没得就招惹上了。

      只是——
      依着任诩这般十恶不赦的性子,竟未直闯,也只是在门外这样孤候着么?

      蒋弦知指尖轻拢了下,由马车躲在暗处没走,只安静凝着那一侧。

      来往偶有行人,见了他这身着装皆避之不及,匆匆离去。

      移至她马车这一侧,见她不动,还忍不住告诫:“姑娘还敢在这里看热闹?那人就是午后来静安一带大闹的混混头子,听说打伤了不少人呢,现下自己成了这个样子,也是活该!”

      平民百姓并不知他的身份,对他的厌恶倒更敢写在脸上。
      蒋弦知默了片刻,问:“您可知是为着什么?”

      “嗨,这样的人厮闹起来,哪有什么原因,无非是为了争个意气。我下午听了一耳朵,倒好像和什么家姊、女人有关,反正也不会是什么正经由头!”

      “我知道了,多谢您提醒。”没有多问,蒋弦知点了头。

      这一路不再有什么人来,须臾间显得寂寂。

      他臂上的血顺着台阶淌下,一直蔓延到巷中的青石路上。
      想来之后至他右臂几乎残疾的伤,也是在这时受下的。

      视线收回,蒋弦知轻声道:“锦菱,去医馆侧门,拿些止血的药来。”

      “姑娘!”锦菱一瞬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一时间眼睛瞪圆,“姑娘疯了不成,方才那人还说这是混混头子,他若狼性不改,对咱们横刀劈来,姑娘还要不要命了!”

      “你瞧他如今这模样,可还举得动刀?”

      “就、就算举不动,这也是个十足的坏人呀,姑娘何必救他!”

      没错。
      他是在万人眼中无恶不作。

      但他也曾救了她一命。

      这一次帮他,算还了他上一世的恩。

      “我意已决,去吧。”蒋弦知声音不容置喙。

      锦菱惯知自家姑娘的性子,瞧着虽是个温软好相与的,实则内里最是刚硬,做下的决定几乎无人能够更改。

      她看了蒋弦知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还是无奈妥协。

      医馆正门不开,见是女子来问药,便从侧窗递了些伤药出来。

      蒋弦知下了马车,抬眸望向任诩那侧。

      那人仍倚靠在那里,浑身像失了力气,但纵是垂着头,透过明暗交杂的霞光,蒋弦知也觉得自己仿佛能清晰地看见他的轮廓与骨相。
      甚至他眼底那一颗褐色的痣。

      不顾锦菱的阻拦,她朝那边迈步走去。

      只这几步,男人便警觉抬眸。

      寒潭激荡起浪,锋利如刀的目光投掷过来,凝在她帷帽的白纱之上,似能剖开层层遮挡。

      没由来的,蒋弦知心尖微颤。

      稳了下心神,她继续向前走,一直到距他三步的位置才顿住脚步。

      任诩下颌微扬。
      抬眸,目色淡漠地沉在眼底。

      不言而喻的戾气与冷意。

      无论是什么样的色落在他身上,都重归料峭春寒。

      蒋弦知把伤药搁在距他不远的地上,纤指轻动。
      “止血、金创,外用的、内服的。”

      她尾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生硬,让人几乎听不清楚。
      只不过不是惧怕的怯,倒像是怕他抗拒的紧张。

      黄昏色渐被月色取代,银辉一样的光亮打在她玉色的纬纱和周身的衣裙上。

      任诩轻垂头,目光扫过那些药,最后落在她洁净如雪的裙角。

      很干净。
      一尘不染的干净。

      见他没有动,蒋弦知脊背微倾。

      任诩因失血过多意识模糊之间,听得又轻又软的声线在耳畔缠绕。
      “你不用药的话,会很严重。”

      她声音里有能抚慰人心的安稳,他一直强撑着的意识渐渐消散,归拢不到一线。

      闭眼前的一瞬,看见了她移到自己身前的手。
      他微蹙眉,下意识抬掌使力,一把控住她的手腕。

      他意识混沌,用力没甚分寸,只消片刻便见到她皓白的腕泛上一圈淡红。
      来人却没有躲。

      任诩微怔。
      身前的柔荑被月光一映,淡白的肌肤上有一块暗色的疤。

      没觉得难看,只觉得衬得她拢起的手像一弯月牙。
      干净而明亮的月牙。

      “你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他从她声音里听出一丝生涩。
      却也真诚。

      任诩的手下意识地松了须臾。
      眸底一纵即燃的野性也难得收敛。

      谁别害怕?

      他么。

      他唇边弧度懒散地扬了几许。
      而后再听不见什么,沉沉阖目。

      *

      再度醒来已是在内室之中。
      炉腹中的檀香在室内缠绕,淡烟从镂空的纹路中溢出,飘荡满室。

      江绪方从外间拿药回来,一抬帘,恰见他睁眼。
      一时间情绪激动,眼眶都红了半边。

      “我的好祖宗,您可算醒了!爷昨日怎生就一个人去了?让属下好找!爷就算是要打架,也得知会属下一声啊!”江绪目光移到他手臂上,一脸后怕,“爷知不知道,大夫都说了,这手若是再失些血,下半辈子就连刀都拿不得了!万幸爷自己还晓得些轻重,寻了药敷上去……”

      任诩动了下手指。
      带着剧痛的迟缓知觉顺着手臂攀上来,他眉心微蹙。

      半晌,想起意识混沌前看见的那只手。
      其他记忆都已模糊不清,唯独记住了那片暗色。

      “来寻我时,可见过什么人?”他出声问。

      江绪愣了下,回:“没见到什么人呀,怎么了,二爷?”

      眼眸微垂,任诩摇头:“没什么。”

      外堂来人唤了一声,江绪踌躇了阵,还是小心道:“老侯爷方才遣人过来了,好像说是给爷安排了一门亲事,让爷醒了就去正堂。”

      任诩嗤笑一声,笑意很淡。
      “劳动他操心了。”

      “爷可千万别再和侯爷起龃龉,因着昨日这事老侯爷已动了怒,是看在您也受了伤的份上才没追究。昨儿死了人,治安队那边还有好大一堆烂摊子要收拾,也就好在静安一带这阵子都不大太平,就算推到城中那群惯爱作乱的人身上,谅他们治安队也不敢说什么,”江绪眉头微皱,复看向他,小心问道,“不过爷,昨儿到底是和谁闹起来了?对面人呢,敢对爷下这样的死手,我要他的命!”

      任诩左手动作懒散地合上中衣,分明的指节压过一粒衣扣。
      “他两条腿都断了,不知被他家侍从拖去哪了。”

      江绪神色还是愤愤:“让爷受了这么重的伤,合该死上一百回,断腿哪够!爷,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大胆?”

      任诩惊鸿掠水般的目光扫过窗外,闲散淡漠的神色上有着不合时宜的从容与幽静。
      细看,却又是荒芜至极的冷。

      他提唇,答:“霍徐,霍子方。”

      江绪身形忽然顿住,连带着目光也定住了。
      有冷意顺着后脊攀上来,任诩的手缓慢地搭上他的肩,力度不重。

      任诩倾了倾脊背,淡声问:“江绪,你早知道他与我姐的事有关对不对?”

      “爷……”江绪一时间冷汗漓漓,竟不知从何开口。

      内室中捱过了一阵滞顿的沉默,就在他即将跪下之时,放在他颈后的手倏尔一松。

      任诩懒散笑开,语气如往常漫不经心:“老子逗你呢。”

      “爷可吓死我了,这些事,我、我一个奴才哪能知道。”江绪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低头赔笑,顺势回头寻衣。
      知他有洁癖,江绪只敢拿漆盘递过外袍。

      “走吧,”拢起外衣,任诩起身,“不是说要给我说亲么。”

      “是是是,”抹了下额上的汗,江绪跟在他身后,“老爷和郡夫人这会子应该都在前堂候着了。”

      “嗯。”男人轻应,狭长漂亮的凤目分明蕴着闲散,右眼下那一颗褐痣,却又如点血的刀刃锋口,带着洗不去的暴戾。

      “让我瞧瞧。”他微哂。
      “谁家姑娘倒八辈子血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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