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第七殿·酒 （短文）》八尺书

1、酒

　　奉天走到阎罗第七殿，手上提着一盏灯，灯光极暗，如萤火，若微星。
　　那里面啊，点的不是烛，而是——一根香。
　　守殿之人是一个瘸了腿的老人，他撑着拐杖，用浑浊的双眼瞅了奉天好久，才慢吞吞的起身行礼，道：“大人为何来此，现如今主人家不在，小老儿眼花腿瘸，若是招待不周，切莫怪罪。”
　　奉天道：“我不找主人，只来找你。”
　　老人拄着拐杖，静静的，不言不语。
　　奉天接着道：“我来此，想向酒仙学习酿酒。”
　　老人佝偻的背影端直了些许，复又弯了回去，他缓缓道：“哪里称得上是酒仙，只是比平常人多了一份糊口的手艺，死后有幸得了泰山王的青眼罢了。 ”
　　言毕，老人撑着拐杖慢悠悠的向大殿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提灯跟在他身后的奉天道：“许久未酿酒了，怕是生疏了许多，可既然大人想学，老儿我必定倾囊相授。”
　　奉天颔首：“多谢。”

　　在第七殿，奉天学会了酿酒，他酿了四坛，并各自取了名字。

　　在某一年的春天，他提酒去了人间，正逢盛世大唐。
　　他见到的是一位朱唇清眼的姑娘，豆蔻年华，一如雨下芙蓉花的娇艳。
　　见他提酒从道旁走过，扬声笑问：“卖酒的，你卖的是什么酒？”
　　他答：“这一坛叫权谋，这一坛叫孤舟，这一坛叫荣宠，你要哪一坛？”
　　姑娘道：“我要荣宠。”
　　他道：“好。”

　　在某一年的夏天，他提酒去了人间，正逢皇帝病重。
　　他见到的是一位聪明贤惠的妇人，在为生病的丈夫处理各种事物，事无巨细，有条不紊，闲暇之时，还会出门听曲。
　　见他提酒从人群走过，拦下他问 ：“卖酒的，你卖的是什么酒？”
　　他答：“这一坛叫权谋，这一坛叫孤舟，另有一坛，唤做荣宠，你要哪一坛？”
　　妇人道：“我要权谋。”
　　他道：“好。”

　　在某一年的秋天，他提酒去了人间，正逢女皇登基。
　　他见到的是世上第一位女性帝王，万民朝拜，山呼万岁。
　　见他提酒从城门下走过，差人唤他：“卖酒的，你卖的是什么酒？”
　　他答：“这一坛叫权谋，这一坛叫孤舟，还有一坛，名叫荣宠，你要哪一坛？”
　　女皇道：“我选……你怀中的那一坛。”
　　奉天取出藏在怀里的那个精致小巧的酒坛，道“它叫匆匆。”
　　“匆匆？”
　　“嗯”
　　“可以卖给我吗？”
　　他摇头：“这次不行，下次来，整坛送你 。”
　　“好”女皇笑，眼睫微眨，宛如凤凰羽落，下一瞬，腾羽升空“你欠我一坛酒，我记住了 。”
　　“嗯 ，“青年眼里俱是温柔，指尖滑过坛沿，冲她含笑点头：“下一次，我定亲手交给你 。”
　　女皇又道：“我要孤舟。”
　　他道：“好。”

　　在某一年的冬天，他提酒去了人间，正逢女皇年迈。
　　他见到的是一个满身疲惫的老妪，她面容苍老，时日无多，正靠坐在卧榻上，闭目浅睡。
　　见他入梦而来，勉力开口：“卖酒的，你还欠我一坛酒，你可记得？”
　　这一次，他未带‘权谋’，也未带‘孤舟’，亦未带‘荣宠’，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坛。
　　他道：“我记得。”
　　老妪露出满足的微笑，眼中流露出孩童般得到心怡之物的欢喜，她道：“给我吧。”
　　她说：“将那坛‘匆匆’给我吧。”
　　他道：“好。”

　　他酿了四坛酒，她每一次都问酒名，却都只唤他卖酒的。
　　他每一次都想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她却只问‘你卖的什么酒？’
　　她本该生生世世不得好死，却得了三坛好酒，
　　一坛荣宠，一坛权谋，一坛孤舟。
　　以及，那一坛，他私心赠与的——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