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回溯》时雨余

4、摆渡船（4）

　　方才厨师在听完吩咐后立刻就离开了，空气中还残留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几乎让走廊上的几盆盆栽都逐渐萎靡。
　　邹旭正好握在对方袖口外的手腕上，感受到相贴的皮肤触感冰凉。

　　两人面对着面相距很近，微弱的身高差距在对比下变得异常鲜明。沈林初微微仰头，脸上泰然自若地笑起来：“也没什么，就是我那两个朋友还在北餐厅，怕他们等着急了。”
　　邹旭听他这么一说也回了一个笑容，看起来十分友善，甚至与眼下的环境和空气中残留的气味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下一秒就道：“沈先生方才自己还说只是认识的人，这会儿就已经是‘朋友’了。”
　　“不过就是个称呼。”沈林初不慌不忙地道，“其实我只是觉得‘认识的人’这四个字说起来太复杂了而已。”
　　邹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才突然说：“沈先生，你脉搏变快了。”

　　走廊转角的一方空间刹那间静了下来，空气中仿佛凭空出现无数芒刺，一点一点地扎进两人彼此相对的视线中。
　　邹旭笑意更甚了些，就好像他只是提醒了一句“你鞋带松了”。
　　“这我还真感觉不到。”半晌后沈林初礼貌地开口，依旧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谢谢警官。”
　　“谢什么。”邹旭客气地说了一句，不等对方挑明就主动松开了手。

　　手腕的皮肤表面被捂热了些许，在触及到冰凉空气的瞬间会感觉到怪异，沈林初略低下头，有些不自在地碰了碰手腕。
　　未几他收回手，却有意无意让指尖从空空如也的无名指上滑了过去。
　　这时就听邹旭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沈先生，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周围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忽然出风口发出了“嗡”的一声，凉风铺天盖地灌下来，吹得角落的垃圾桶盖都铿锵搅动了两下。
　　沈林初重新抬头，视线透过镜片落入邹旭明亮的双眼。
　　数秒后，他朝身后微退一步，把手插进裤子口袋，后背贴上了墙。
　　“警官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他提问的语气配上姿势，俨然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反观邹旭站姿挺拔，风衣被挎在臂弯处，只有衬衣衣领在风口下微微翻动。
　　“其实也没什么。”邹旭说，“就是刚才一眼见到沈先生，总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沈林初倏忽失笑。
　　对方神情专注，倒让他琢磨不透这句话究竟是玩笑还是认真了，他说：“被一位人民警察相见恨晚，这听上去可真不一定是件好事。”
　　四周静了片刻，忽然邹旭也闷声笑了一下：“确实。”

　　强力的换气系统很快将空气中的血腥味吹散了不少，至少不像方才那般难熬了。
　　邹旭没再接着方才的话题，转过身去，一同靠在对方身侧的墙上，就好像刚才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旋即他就从风衣口袋拿出了什么，掌心摊开摆在沈林初面前：“吃糖吗？能稍微缓解恶心。”
　　后者低头一看，那是一颗柠檬味的薄荷糖。
　　“谢谢，不过不用了。”
　　邹旭眉梢一挑，也没强求，自己拆开吃了，将塑料包装卷成球，右手一投丢进了垃圾桶。

　　没多久后就听他话锋一转：“你和你那朋友们，是在船上认识的？”
　　沈林初觑他一眼，淡淡地回：“算是吧。”
　　“那沈先生是一个人来坐游轮的？”邹旭这会儿语气轻松不少，“倒挺有闲情逸致的。”
　　沈林初不知道系统有没有给他们设定过什么人物背景，更是不记得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只能含糊地将问题抛回去：“警官不也就一个人，是来度假的？”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这个警察的作用究竟是什么。
　　或许就像是蘑菇头说的，这是给了他们一个躺赢的选择，可就算不用翻卷宗以及鉴定物证，游轮上光乘客就有近千，听取口供、寻找目击证人都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为什么就只有一个警察？
　　再者，这里与现实不同，警察的存在极有可能会妨碍他们自己的调查——如果是为了协助他们完成任务，那从一开始，这位警官就不会把他们都赶走，至少会有借口把他们几个人都留在现场。
　　现在这个警察的存在，未免也有些太不伦不类了。

　　“度假当然是说不上的。”一旁邹旭垂下脑袋，把重心换了条腿，语调平缓地说，“不然还带着警察证做什么。”
　　沈林初倏然收回思绪，朝餐厅方向微抬下巴：“不就是为了这种突发事件，以防万一。”
　　“这又不是动漫，我也没从凶手那收到过什么杀人预告。”邹旭说，“总是防这防那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那语气虽然一本正经，但一听就知道是故意为之，于是沈林初顺势无声笑起来，没有应声。
　　一边邹旭安静望着前方，好一会儿后才陡然开口：
　　“其实我本来就是来抓人的。”

　　沈林初侧首望去，忽地就想到了自己方才的调侃。
　　“警官先生不会就是来抓我的吧。”他开玩笑似的问。
　　邹旭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与他目光相接，但笑不语。

　　因为瞳色偏暗，眼窝较深，眼中又带着笑意，当这位警官如此凝视别人的时候就犹如一潭深水，很容易就能让人产生一种会被吸入的错觉。
　　沈林初泰然的神情一动不动地挂在脸上，却不知为何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指尖。

　　走廊深处依稀传来滚轮与地毯摩擦的细微声响，厨师声音遥遥传来：“警官！小推车来了！”
　　就见他推着辆平时运货的小推车冲到两人面前，视野不免瞧见装着尸体的垃圾袋，又“哎哟”一声捂着脸扭过了身体。
　　“船、船长说不想看见尸体，他在5001号房门前等我们。”

　　霎时两人各自挪开了目光。
　　邹旭脸上的笑转瞬就被收了回去，他重新拿了副手套，将尸体搬上推车，结束后就丢了手套，抖开风衣穿上，朝沈林初一招手。
　　“一起走吧。”他说，“安置好尸体后直接去被害人房间，那里十有八九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你应该也会想去看看。”

　　·

　　船舱五楼走廊。
　　叮的一声电梯门朝两旁打开，两人先后走出，沈林初落后一步，不敢苟同地说：“其实警官先生真的不必一直带着我的……”

　　大约因为腿长和平时做事总是雷厉风行的缘故，邹旭走路很快，身边带过的风始终撑着风衣衣摆，直到他偏过身体，脚步一缓，衣摆才慢慢落了下来。

　　他等沈林初走到身边后重新转向正前：“死者脸上的血迹、凶手搬运尸体的方法、行凶动机、接下来的行动……这件案子还有许多扑朔迷离的地方，我还期待着可以和沈先生多合作合作。”
　　沈林初苦笑一声：“可我真的只是个外行人……”

　　5001号房就在电梯出来后不远的地方，两人走近之后，就见房门门口正直挺挺地站着三人。
　　刹那间沈林初略一蹙眉，但很快就换成了略微错愕的表情，看向其中两人：“你们怎么在这？”
　　那正是本应在北餐厅老老实实待着的蘑菇头和短发女生。

　　经过一段时间的缓解和接受现实，蘑菇头这会儿说话都比方才顺畅不少，他挪动到沈林初身边小声地说：“听说死者生前住这里，我们就想来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证据，一起动动脑子，毕竟刚才那个系统也说了……”
　　说罢，他偷偷朝那位警官瞄了一眼，不敢再说太多。

　　沈林初无可无不可，而另一边也不知是无所谓还是干脆忽视，邹旭没发表什么不满或反对，也没赶他们走，直接转向第三人：“你是这艘新生号的船长？”
　　那人一个激灵：“是……是我。”
　　船长是个身材壮硕的中年人，一身白色制服笔挺，只是脸色因为吐了好几回而变得和衣服一样煞白。

　　邹旭指了指眼前写着“5001”的房门：“这就是被害人谭子函一直以来住的套房？”
　　“诶……是，是的。”船长反应过来，马上拿出门卡解开门锁。
　　一推开门，气流裹挟着熟悉的血腥味道立刻溢出。
　　船长脸色瞬间又白了些，手一抖就把门又给关上了。

　　蘑菇头他们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从兜里摸了两个柠檬出来，一只堵住鼻子，另一只递到沈林初面前。
　　“我们专门去要了些柠檬，不用担心会破坏现场。”他笃定地说，“这个是给你的。”
　　沈林初只朝对方手里的东西扫过一眼，手虚抬了一下，礼貌地回绝道：“我不用，你们拿着吧。”

　　“啊……”蘑菇头没想到他会拒绝，一脸悻悻地收了回来，扭头一看，只得把手里多出来的柠檬塞给了船长。
　　“谢、谢谢。”船长收下后转向邹旭，“我闻见这味道就有点想吐……”

　　三个人排排站着一起捧柠檬闻的画面属实有些逗趣，不过另外两人都没有被逗笑的意思。
　　邹旭不强求，问船长拿来门卡后就顺便问道：“这房间的门卡有几张？”
　　“就两张。”船长空着的手比了个二，“这里住的一般都是集团高层，或者VIP客户，所以除了本人用的以外，就只有我手里这张，连万能门卡也不适用。”
　　邹旭问：“那电子门卡呢？”
　　船长一愣怔：“什……什么电子门卡？”

　　两人对视一秒，下一刻邹旭就摆了摆手，像没说过这句话似的：“没什么——有什么人能接触到你手里这张卡？”
　　“这个啊……”船长立刻就被转移走心思，说：“这张卡平时都是锁在保险柜里的，只有我能拿，每天清洁房间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
　　“清洁一般都是什么时候？”
　　“这个么还得按照谭小少爷的作息来。”船长说，“一般来说是晚上派对开始，昨天差不多是五点多被拿走，六点多还回来的，都有记录。”
　　邹旭沉吟片刻。
　　且不说这时候被害人大概率不在房间，时间上也差太多了。

　　“行，我知道了。”邹旭颔首表示了然，转口又问：“有没有手套和鞋套，还有干净的透明袋子？”
　　“这当然是有的！”
　　船长心里过意不去，想着能帮一些是一些，立刻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不多时就听附近电梯再次“叮”的一声，有人推着辆清洁车走了出来。

　　“这是手套和鞋套。”船长撩开清洁车侧面布帘，在里面装了满满当当三层的毛巾床单里翻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掏出角落的垃圾袋。
　　“透明袋子的话……垃圾袋行不行？”
　　“也行。”邹旭无可无不可，分别抽出两副手套和鞋套，顺手就将其中一副朝沈林初递了过去。
　　后者稍有迟疑，但还是接下了。

　　“那……我先回船长室躺一会儿，就在这条走廊的另一边尽头。”船长说着把自己的对讲机交了出来，“船上有时候信号不好，电话可能会打不通，用对讲机比较方便。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或者直接过去找我也行。”
　　邹旭收下对讲机，朝走廊尽头望去：“你晚上就住船长室？”
　　“那倒不是。”船长说，“那里说是船长室，其实也就是个档案室。我们这大多都还是用的纸质文件，船长室是平时我做些书面工作的地方，顺便用来放些员工档案和客房服务记录之类的文件。像是保险柜什么的也是放那里面。”
　　邹旭：“那这层还有什么人住？”
　　“这次就谭小少爷一个人。”

　　回完话，船长见这位警官视线在天花板上扫了一圈，不等对方发问就赶紧道：“船上一直没监控，我们和集团报告过好几次了，可一直以来船上没出过什么事，上头又想省钱，就一拖再拖……”
　　他越说越小声，但意外的是邹旭没说什么，甚至连句让他们赶紧装上监控的命令都没。

　　“被害人一直都是一个人来的吗？”邹旭又问。
　　“还有几个朋友和他一起登船的，不过都住在别的楼层。”船长一听就知道对方意思了，“一会儿我就给整理出来，等你们这处理完了，对讲机和我说一声就行了。”
　　邹旭“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见没有其余交代后，船长没两下就跑没了影，邹旭回过身去，正好捕捉到沈林初把手里的手套和鞋套都丢回清洁车上，又重新各拿了一套。
　　后者若无其事地一一戴上，扭头对上视线，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
　　邹旭默不作声，冲对方坦然笑了一下就收回目光，打开了房门。

　　船上的豪华套房虽说比不上高星级酒店的顶级套房，但已经算得上是奢华了，门卡好好地插在门边开关上，屋内通透的亮光几乎瞎眼。
　　门锁并没有被强行敲开的痕迹，往走廊深处一眼看去，就见两只拖鞋正分别散落在尽头的两边。
　　邹旭略一皱眉，带头往里走去，却霎时顿住了脚步。

　　走出走廊便是套房的客厅，此时就见客厅中一面镂空隔断墙前的地毯上正扩散有一大片血迹，已经彻底氧化成了黑褐色。
　　可不知为何，血迹中央有一块干净的区域，正好呈现出一个V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