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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隔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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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涌来的时候总是不受控制,汹涌又澎湃。梦境在崩塌。
骑着骏马的少年、挥舞着长剑的少年、随口吟出《行军赋》的少年、单挑威马大将军的少年、号令数万将士的少年,无数画面像被雨水晕染开。压抑的黑色中别样的画卷铺陈开,那是另一片时光的残片。
溪风院的青石板空旷,琵琶树寂静无声的立在墙角,清风吹过,屋里有一个少年,脸色苍白,蒙着月白绸带。时间仓皇而过,枇杷树从苍翠到凋零再到苍翠,一轮又一轮,屋里的少年也成了二十二岁的男人,脸上仍旧蒙着月白绸带。
而这些年,她在做什么?她在放风筝,玩着三哥送来的小玩意,养着猫,观赏着花花草草,有一年还出去逛了花灯……
宋长明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夕阳西下,枇杷树的阴影落在窗栏上。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心脏一下下抽得疼。
“小姐你终于醒了!”推门声响起的同时传来春生的呼声。
宋长明靠在床上,见春生一路狂奔而来。
女童的声音又响彻耳畔,“春生说的,她家就在那边,她吃过。”
春生眼圈红红似是哭过,直朝她扑来,想来抱她。宋长明没有躲闪,任由她抱了个满怀。
“小……小姐……小姐是春生没用,是春生没有保护好你……可小姐可不可以不赶我走……我做个扫洒的丫鬟也没关系,只要能留在小姐身边就可以……”
宋长明抚摸着她的脊背,安慰着她,“我何时说过要赶你走了?”
“小姐你不怪我?”
“你也是个弱女子,你要怎么保护我?用你的身体吗?”
春生倏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认真说道:“小姐我会——”
“不要!”宋长明立即打断她,紧紧搂住她:“不要,我不要你这样。春生你要记得,你是陪我长大的人,早就是我的亲人,和父亲秀秀一样重要!所以我不希望你为我去死,我不希望……”说到后来,她也哽咽了。
前世,她逃婚出京城不久,遇上山匪围杀一个年轻人。
毕竟是逃婚,她身边没有带太多人,但她看着那年轻人渐渐体力不支还是让人出手了。父亲派来保护她的人武功皆不俗,两方都不想继续纠缠下去,都且打且退,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但谁也不曾料到,这个时候突发惊变。
宋长明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的声音渐渐停息,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露出她一双晶亮的眼睛,和半张小脸。
领头人在看到那张脸的一刻停下了撤退的步伐,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下一瞬他做了个招手的动作。
“活捉马车上那个!”
明明是山匪,可那群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招招致命,跟保护宋长明的那些护卫来说,他们更擅长杀人。所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周围的防守就被撕开一个口子。
冰冷的剑光飞驰而来,电光火石间——
“扑哧——”
一个粉色的身影倒下来,宋长明摸到了一手的血,“春生!春生!”
当年,她甚至没能找回春生的尸骸。
春生埋在她肩头,哭得稀里哗啦,许久才止住。她抬起头来,揉着通红的双眼:“可小姐,我好像要被赶回宋府了。”
宋长明也擦擦自己的眼泪:“怎么会?”
“青木说,溪风院不养无用的人。”
宋长明“扑哧”笑出来:“他可舍不得你走!”
“怎么会!小姐不知道他多嫌弃我!总找我的茬!”
宋长明看她样子,也没继续点破。毕竟春生,该是连那本启蒙的书都没看过。宋长明心里寻思着改天可得翻出来让春生也开开窍。
“他逗你尼,溪风院他说了不算。”
“那……姑爷……”春生还记得顾景行那时的脸色,黑云压城也不为过。
宋长明笑着:“他不会的。”他那么好。
说罢宋长明又抬起头来,刚想说什么却注意到春生看呆了,眼里的疑惑一重漫过一重。
“你这是怎么了?”
春生的眼光又红了:“小姐,我好久没有看到你这样笑了,像回到了好早好早以前。是因为姑爷吗?”
“春生,我今日才知道,我很爱他啊。”
感情也是不受人控制的,漫上来的一瞬间铺天盖地。宋长明简单梳洗一番,连饭都不想吃了,直接让春生带她去芳林院。顾景行在那里。
芳林院在溪风院附近,没走多久就到了。入眼的是一处破旧的老院子,青石路上落了厚厚的灰,地上有一条拉痕,从院门口长长延伸进去,尽头处隐隐有人声传来。
宋长明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那些,那些都是大哥不要的女人,我知道大哥讨厌女人,所以我把那些女人都骗走了,都骗走了收到我的院子里,让他们不再去烦你,还有……还有这个女人,都是她害你眼睛瞎了的,是她害你在街上被人踩,是她害你不敢出溪风院,是她害你!都是她害你的!我杀了她,我替你报仇了,她背后有宋府有长公主我都不怕,我杀了她,我替你报仇了,我做的好不好,大哥,我做得好不好,大哥……”
顾景行握住他垂下来的手,喉头哽咽:“你做的好,很好,弟弟。”
“大哥……大哥……其实……其实我是……”
“嗯,十多年前我在城北救下的那个小乞儿,我知道的。”
“大哥……”
顾景行手中的那只手滑落,在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是顾府二公子,厚葬。”
顾其低头觑了一眼顾景行的神情,心底叹一口气:“……是。”再一转头,看见门边的宋长明。
她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只盯着一处,顾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顾景行站在那,垂着头,阳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了神色,月白袍上沾满灰尘和血迹。
顾其觉得,宋长明的神色似乎与以往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大概,更加坚定吧。
待顾其反应过来时,已经走至宋长明跟前,他长长地一拜,低声说“拜托少夫人了。”
宋长明忙扶起他,点头答应。
芳林苑寂静无声,门边的动静自然吸引了顾景行的目光,他摸索着走了过来:“阿明?”
顾景行停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一只手摸索着探出来,似不知道她在哪里。明明之前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她。
宋长明将手伸出去。
两只手触碰上的一瞬间,她被拉抻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药香扑面而来,她的头被一只大手轻轻按着。
“阿明别害怕。”
这个男人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遇到这种场面就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其实这么多年,有些东西她早就习惯了。
但她把头乖巧地贴在他胸口,鼓鼓跳动的心跳穿过衣服传来。她的体温也传了过去。
“夫君,我饿了,我们回去吧。”
晚膳很丰盛,春生在旁边布菜。
顾景行吃饭很安静,他总是做得笔直,宽肩窄腰,拿着筷子的手修长白皙,薄唇微启,喉结上下滑动。
宋长明眯着眼睛看呆了,夫君真是怎么样都好看。
“你不吃饭,总看着我做什么?”
“我没看你,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都没注意到自己前后矛盾。
顾景行轻笑一声:“我耳朵很好。”
“那好吧……”却仍是没动。
顾景行无奈地停下筷子:“看着我能饱?”
“能啊……”
话落,屋子里寂静无声。纪坤那本书里的某些词汇从两人脑海划过……
“咳咳咳……”
“咳咳咳……”
春生:“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同时被呛到了?”
“没……少儿不宜……”
“咳咳咳咳咳咳……”
说话的是宋长明,咳得更厉害的是顾景行。
春生摸摸脑袋:“???”不过她还有更疑惑的事情,倒没去多想其它。
但宋长明一转头就见她一副便秘模样,好心地说了一句:“你想说什么?想问少儿不宜?这可不能问。”她说罢又瞥了一眼顾景行,见他耳朵尖都红了,不由得笑了。
夫君真可爱!
“不过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然后春生就倒豆子倒出来了:“除了顾猛和他的那些手下,还有一个人尼?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从树林里突然出现打晕我的那个人尼?”
宋长明心底咯噔一下,她偷偷去瞧顾景行的神情,见他也微微偏过头望过来,似正等着她的回答。
“哪……哪个?”宋长明朝春生使了个眼色,奈何春生压根没看懂。
“就是那个突然从树林里出来的年轻人啊,他三两下打晕了我。”
“还有谁?”顾景行问。
宋长明故作淡定道:“我也不知道,我也被他打晕了,再醒来时就看到夫君过来了。”
顾景行仍是望着她,好看的眉头微不可闻地蹙了一下,宋长明心下有些慌,下意识地就去勾他的脖子,身子似无骨似地贴了上去。
春生忙捂着眼睛跑了出去,屋檐上的青风和云氏八子纷纷转过脸去。
“夫君,那时我好害怕,幸好你来了。”
顾景行顺势搂住她,扶着她坐到自己腿上,却迟迟什么也没说。
寂静中,宋长明的心沉了下去。
晚间,宋长明回房洗漱,而顾景行依旧去了旁边屋子洗漱。房门关上,他没有走至浴桶边,而是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道:“如何?”
青风从窗口飞进来,跪在地上,神色为难,迟迟不敢开口。
顾景行听着迟迟无声,脸色微沉:“那边还有什么?”
“附近有个山洞。”
“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吗?”
“山洞里全是狗。”
“什么?”顾景行急得站了起来。
“别……别急,都是狗的尸体,全被一刀抹了脖子。”
顾景行沉吟片刻,才道:“那人尼?”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慌张。
“那人武功高强,云一跟丢了,不过看方向……应当是去了校武厂。”
较武厂地处城北,是为了此次武考临时搭建的场地,远道而来的寒门武子大多住在那。
青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眼见着顾景行的脸色阴沉下去,又忙道:“许是宋相安排在少夫人身边的护卫,武考不仅选将军还选前五十名,习武的应该都想去试试,也许能混个百夫长尼。这……其实不管是谁,总归是帮了少夫人,那山洞里的狗全被一刀抹了喉咙,少夫人……”
“你说得对,她没事便好。”顾景行摆摆手,青风忙不迭退下去。
顾景行倚靠在书房的榻上,黑暗笼罩着他,时间寂寂,像十年间的每一个日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响。
顾景行惊得微直身子,渐进的脚步声似鼓槌一下下敲在他心上,惊得他捏紧了被子。
有只小猫摸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