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独宠我一人》一枕冰河

2、入人世

　　“下雨了？”粗布短衫的店小二惊疑望向窗外，确实下雨了，月亮完全遮掩在昏黑的云层中，天上没有半点清辉，乌云密布间雨势来得极迅极猛，不一会就由零散的几滴变得瓢泼，哗啦啦的往下掉着。

　　雨滴打在窗柩上再飞溅起来淋到小二面上，然后被深秋冷风顺着窗口那么一吹，随着破旧的窗扇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响，小二自头脸往下又凉又冷，直逼得生生打了个寒颤。

　　这里是所属紫檀仙宗域下最大的城池——云塘城。

　　城内繁华，往来人流大，客源也多。这家客栈哪怕破败得窗户都可以直接拆下来当柴火了，也仍然能够住上很多客人，原因除了城内人流大外还因为老板是个只认钱的无良商。别的不说，就看看现在这时辰，别家客栈全都打烊了，这家却还要再等上两个时辰才关门，而且整个店还极吝啬的只有这一个小二。

　　“呸。”
　　小二起身，关了“咯吱”响个不停的窗扇，望向桌上唯一一盏闪烁跳跃的昏暗烛火 ，口中低声咒骂。

　　“这店迟早关门大吉！”小二撇撇嘴，正欲接着抱怨，就听大门咿呀叫唤。

　　小二不耐回头，就见一人推门而入。

　　来人容貌端和，发上冠玉莹白，一手抱人，一手推门，袖口处描绣着精致的暗色镂空昙花，浑身气度雍容，即便是踏着雨幕而来身上也半点未湿，进了屋来和善的朝小二一笑，便如云霏初开光月盈满室。

　　“要一间上房。”

　　“是。”

　　小二愣了半响才呐呐应声，心中一阵惊涛骇浪。

　　仙人？怎么会有仙人来这住店？这家店虽然是在城中，可却着实算得上是破败，那些仙人们往往自持身份，来这城内办事住的都是最出尘的那个凤仙居。

　　小二一边低头找空房钥匙一边偷望仙人怀中抱着的人。那人身形很是娇小，即便裹着厚厚的绒裘也只有小小一团，满头青丝披散而下，头脸都埋在仙人怀里，发间隐隐露出的半个耳廓又白又嫩，怎么看都该是个女子，可脚上套的靴子虽小却实实在在是双男儿样式。

　　这仙人抱着的是男是女？

　　小二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多问，只恭敬的奉上钥匙：“仙长的房间就在楼上倒数第二间，我带您上去。”

　　“不必。”仙人笑得随和，接过钥匙便向楼上走去，小二视线随着仙人走远，目光紧紧盯着那垂在半空的男靴，心中直泛嘀咕，这到底是抱了个男的女的啊，不过不管男女，自己残废了是怎么的？居然还要人抱着走！真是……

　　还未想完，便见那仙人倏的回头，小二一惊，莫非仙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额头惊恐的冒出丝丝冷汗，却见那仙人面色柔和的以灵力递来一块上品灵石：“这是房钱，然后再劳烦替我买些糕点，明日早间就要。”

　　糕点？

　　小二一愣，原来不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下暗松口气，顿时又多想了些，观这仙人的气度必是早已辟谷，也不像那种重口腹之欲的，何故要买糕点？只能是他怀里那个不知男女的人要吃了。

　　而眼前的仙人还在继续嘱咐，“不必买很多，但一定要软，越甜越好，记得不要裹过木薯粉的，太粘牙了也不行…”

　　这仙人看着就是个脾气好的，完全不像别的修仙者那般一副孤傲清高的模样，小二胆子也就大了些，看着仙人小声询问道：“糕点是买给您抱着的这位小仙者吃的？”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这又是抱着走，又是住一间屋子，连买个糕点都记住要软的甜的，不要裹过木薯粉……小二莫名有些烦。

　　他曾经也算是个富家少爷，只是命太不好，六岁那年爹娘在走商时遭了山匪，各方亲戚欺他年岁尚小，竟想直接打杀了他好瓜分他家的产业，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的从府里逃出来，还没松口气就被一个人牙子给敲晕了，然后辗转数次最后被卖死契到这家客栈当了小二。

　　掌柜的脾气不好，每日对他是非打即骂。

　　糕点？这种金贵东西在他逃出家门那天后就再没吃过了。

　　“仙长，我听别人说这凡间的吃食都有杂质，吃多了恐于小仙者修炼有弊。”小二很不想买这糕点。

　　“是有些弊，不过徒弟喜欢，总得惯着，左右我多用点灵力给他清清筋脉便是了。”

　　徒弟？
　　小二还以为两人是血亲，原来只是个徒弟，又倏的想起以前偶然见过的那些修仙者，虽然一个个冷冰冰的，但好像师父对徒弟都挺不错的样子。

　　师父对徒弟都这么好的吗？

　　小二这一整夜做梦都有些恍惚，不过好在第二日还记得要买糕点。

　　雨不知何时停了，浅金色阳光顺着窗扇洒入屋内，床上安睡的少年眉眼精致，面容隐在光晕中渲出一片瑰丽，待报时的梆子响过三声，才终于睡够似的眼睫微颤着睁眼。

　　这是双极漂亮的眼睛，眸似琉璃，睫如鸦羽，眼尾上勾衬着鲜红的泪痣带出三分艳色，先是有些疑惑的瞟过四周，然后在目光扫到端坐在床尾的人时瞬间闪过一抹可以称之为惊喜的光。

　　阮岁阳眨眨眼，继而掀了被子，手脚并用，伴着手腕上细碎的铃铛声，极快的爬窜到陶霁身后，一把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陶霁，再亲昵的将脑袋搭在对方肩头使坏下压，唇挨在人耳边，软软腻腻的轻声叫唤：“师尊，师尊……”

　　“岁阳。”
　　陶霁灵力运完剩下半个周天慢悠悠睁眼，眸中不自觉的带出笑意，“睡醒了？”

　　“嗯，想着师尊就醒了~~”阮岁阳尾音拖长，整个上半身都压在陶霁身上，双手环住陶霁脖颈，黏糊糊的凑过脸去亲。

　　陶霁不躲不避，笑意盈盈的由着他闹腾个够，才把人换个姿势抱到腿上。拿过一旁小二早间送的糕点，三两下拆开纸封捻起块喂到他嘴里，“这是我以前与你说过的糕点，尝尝。”

　　“好吃，又软又甜又糯，和师尊说的一模一样。”阮岁阳毫不吝啬的赞叹出声，极欢喜的歪头蹭着陶霁胸口撒娇，“我明天还要吃~”

　　“好。”

　　“后天也要。”

　　“好。”

　　“大后天也……”

　　“都好。”

　　陶霁眉眼温柔，轻轻捞起他发丝，一点点收拢束起用发带绑了，再细致的给他穿戴好衣裳鞋袜。然后起身净手，拿渗过热水的柔软绢帕拧得半干给他洗过脸后牵着下楼。

　　正当饭点，楼下坐了不少食客，三三两两的围坐着，说话声粗鄙嘈杂，陶霁正欲牵着阮岁阳直接走就见小二快步迎了上来。

　　小二目光扫过阮岁阳时瞬间露出几分惊艳，然后快速把目光移向陶霁，语调热切，“仙长您起了，可要吃点东西？我现在去给您做，我们这福来客栈的饭菜啊……”

　　还未说完便反应过来的一拍脑袋，口中懊恼的低声嘟囔，“哎呀，我瞎说什么呢，仙长早已辟谷，而且这里的东西怎么能给仙长吃，我真是……”

　　陶霁看着神情懊恼的小二，心中闪过幕往事，微微笑道：“吃一点吧。”

　　“啊？！”小二怔愣在原地，“仙长说真的？”

　　“嗯。”陶霁牵着阮岁阳往角落里走，口中温声吩咐，“要清淡一些的。”

　　“好嘞。”小二笑逐颜开，一溜烟的向厨房跑去。

　　手腕微微有些生疼，陶霁一低头就看到阮岁阳紧紧拽着自己，“怎么了？”

　　阮岁阳声音闷闷的，“师尊我不要坐这边。”说着就抬手指向一处，“去那儿，靠窗，有太阳。”

　　“好。”只当阮岁阳是想晒太阳，陶霁牵着人走到那处坐下，抬手将半合的窗扇整个推开，然后转身含笑看着晕染了满身灿金光色的少年。

　　小二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端上了数十碟清淡菜式，盛好两碗米饭后道声“仙长慢用”就生怕打扰到陶霁似的远远退开，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菜色很不错，陶霁却仍是如往常一般半点不食，只专心用筷子细致又熟练的挑出鱼肉中的刺，剔出兽肉中的骨，然后一块块夹到阮岁阳碗中。

　　阮岁阳咬着挑净了刺的鱼肉，心中那因着陶霁对小二笑了一下的郁气便散了不少，眉梢悄带上丝丝笑意，小口小口的吃够了放碗，倾身凑过脸去，“师尊~”

　　陶霁应声拿出一方柔软绢丝，捧着阮岁阳脸颊细细给他擦净嘴上残留的油渍，起身牵着人走出客栈。

　　客栈外是一条长街。

　　街道繁华，卖什么的都有，阮岁阳看得好奇，一路都在张望不停。

　　陶霁也不等他开口要，凡见他多瞧上两眼的便一应买了，然后转手塞到人手里。阮岁阳就这么被塞了一路，笑嘻嘻接过，吃的啃两口话本翻几篇玩的就抱着拨弄鼓捣，高兴得不行，待耍弄够了后再全部交给陶霁，让好生收着。

　　两人傍时在城中央买了个三进三出的宅子。宅子清雅，正合陶霁的性子，却又在繁华处，来往的商客多，想买什么都很方便，而且面积很大厢房又多，足够阮岁阳折腾的。然后就是依着阮岁阳的心意挑选家具物件，雕龙画凤的屏风，檀木做的八仙桌，广口的青翠瓷瓶，精致艳丽的彩珊瑚株，以及各类看着有些趣味的古书字画……

　　陶霁一一摆好所有物什，再刻好最后一处阵纹，才将目光移向身旁檀木桌上毛茸厚重的一团。

　　那是裹着毯子的阮岁阳，阮岁阳寒毒浸体，身子一直怕冷，所以不论何时都要将全身裹得厚厚的。

　　陶霁走近，少年斜趴在桌上，呼吸浅淡，双目紧闭睡得酣香，脑袋枕在雪白的毛茸中，左眼眼尾处有一滴小小的泪痣。那痣不是平常的黑，而是朱砂般的嫣红，就像女子上妆时不小心染上的绛红胭脂，如血一般点在眼尾衬得脸色愈发的苍白。

　　困了也不知道回床上。

　　陶霁无奈一笑，伸出手，轻柔柔把人抱起。动作极自然也极熟练，显然已做过多回。

　　阮岁阳神魂有缺，一直都很贪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常人只用睡四个时辰便罢，他却要睡上整整八个时辰。刚开始时他还会强自压抑着睡意，生怕哪天被陶霁嫌了丢出殿门，如今却是想睡便睡，甚至还时常在陶霁打坐修炼时黏黏腻腻的赖在陶霁腿上睡，认定了陶霁会惯着他。

　　铺得极软的床榻早已被施术烘得暖暖的，陶霁轻轻把人放进去，再细致掖好被角，点上一支安神香，映着自窗柩斜入的月色清晖，伸手轻柔抚过少年发丝。

　　灵力浮动，一缕火树银花般的绚烂便自少年发尾绽开，继而快速的化作点点流光溢散开去。

　　陶霁俯身凑到阮岁阳耳边，声音又轻又柔：“岁阳，乖乖睡着等我。”

　　话毕，陶霁身影飘然而逝，清冷月色中，凛冽剑光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