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73、72. 前路茫茫归何处？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十二点的钟声敲响，12月10日（农历十一月初八）来临。
　　岳翔和孔佑泰回到了光华门，回来时，众人都靠着城墙睡觉，大家紧挨着取暖。因为沈雅云是女生，而且大家都知道她和岳翔是一对，所以都和她保持距离。这样一来，就让沈雅云感觉很冷，她环抱双臂背靠着城墙躺着。岳翔来到沈雅云身边躺下，将眼镜装进口袋里，一只手抱着沈雅云，让沈雅云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沈雅云笑了笑，将自己的身体朝岳翔靠近了一些。
　　岳翔便用两只手紧紧地抱着沈雅云，与她共同抵抗寒冷。但他的双眼仍然睁着，因为他还有一些事要想。他想着决定以身报国的朱赤和高致嵩，心里生出一股崇敬；想着雨花台失守以后应该怎么办；想着司令部知道南京守不住以后会做怎样的安排，眼下撤退有上、下两策，万一司令部采用下策，他又该怎么办……太多的问题了，真是有太多的问题要想清楚了！
　　突然一只手往自己的眼睛上摸了一下，岳翔能感觉到那只手上传来的无尽爱意，因为这个伸手的人正是躺在岳翔怀里的沈雅云。
　　可是岳翔的眼睛刚闭上又睁开了，沈雅云只能用手将岳翔的眼睛一次次地闭上，可每一次闭上，岳翔总是立刻睁开眼睛……
　　最后沈雅云做的次数多了，岳翔抓住沈雅云的手，柔声道：“好了，你别闹了！”
　　沈雅云也柔声说：“天亮还要打鬼子呢！你现在不养好精神，等到天亮哪有气力打鬼子哦？”
　　岳翔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但只过了一会儿，又睁开，轻声问：“谢大哥哪去了？”
　　“应该在那城墙上吧？”沈雅云朝着城墙看了看。
　　岳翔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去见一下谢大哥，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岳翔就起身。
　　沈雅云“嗯”了一声，主动离开了岳翔的怀抱，继续环抱双臂睡觉。
　　沈雅云的动作刺激了岳翔。
　　岳翔四处望了望，发现日军尸体上的大衣没人去剥，于是走过去，从三具日军尸体身上剥下来三件黄色大衣，一件包裹在沈雅云身上。
　　沈雅云感觉到了温暖，睁开眼来看，看到自己正穿着日军的衣服，赶紧把衣服从自己身上推开。
　　岳翔笑了笑，捡起大衣，轻声道：“你干什么？”
　　“小鬼子是我们的民族仇人，我不穿小鬼子的衣服。”沈雅云道。
　　岳翔笑道：“这衣服原来是小鬼子的，对吧？”
　　沈雅云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把小鬼子打死了，那这件衣服就是我们的，对吗？”岳翔道。
　　沈雅云不说话，愣愣地看着岳翔。
　　岳翔继续道：“现在天冷，有衣服不穿，那是聪明人吗？”
　　沈雅云十分不情愿地穿上了大衣。
　　岳翔在沈雅云嘴上吻了一下，“那这样，你帮我感受一下日军的大衣与我们的大衣相比如何，然后告诉我。”
　　沈雅云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岳翔抱着两件大衣走上了光华门城墙。沈雅云看了岳翔一眼，悄悄地站起身跟在岳翔身后。
　　夜风吹拂，此时的南京城十分寂静，能听到人睡觉时发出的呼吸声。
　　谢承瑞站在城墙上，凝望着远方。
　　岳翔来到他身后，将一件黄色大衣披在了谢承瑞身上，“谢大哥，已经很晚了，你怎么不去休息啊？”说完也为自己穿上了日军的大衣。
　　谢承瑞没有回答岳翔的问题，而是摸了摸岳翔给他披上的衣服，“这衣服你是从哪弄来的？”
　　“日军的尸体。”岳翔道。
　　谢承瑞点头，“日本如今的科技确实比我们发达，做的衣服都比我们的暖和。”
　　“科技发达并不能决定战争胜负，他们侵略我们国家，是非正义的，我们一定能把他们赶出去。”岳翔道。
　　谢承瑞笑着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非常确信。紧接着，他看着岳翔道：“你去中华门和雨花台的结果怎样？”
　　岳翔叹了口气，简单地向汇报了一遍：“我先去的雨花台，告诉朱赤和高致嵩，雨花台守不住，让他们放弃。他们开始是同意的，但后来他们报告了上级，遭到了上级的拒绝。现在他们是下定决心要和雨花台共存亡了。”
　　谢承瑞点头，“我早就猜到是这一结果，在国军之中，最难做的是独立自主。所以遇到事情总是请示，请示之后再做行动。”
　　“战机稍纵即逝，如果靠请示打仗，军队就会失去活力。军队若是没有活力，就会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难道蒋委员长不知道吗？”岳翔道。
　　“蒋委员长当然知道，可是与被动挨打比起来，蒋委员长更重视手下将领的忠心。你要是绝对服从命令，那就是绝对忠心，只要是忠心，即使打了败仗，也不会受到处罚；你要是不服从命令，那就是不忠心，这种情况下，即使打了胜仗，也要受到处罚。相比较而言，新四军和八路军在这方面就要灵活得多了……”谢承瑞说到最后声音压了下来，毕竟自己是国军战斗序列，怎么能去称赞八路军和新四军呢？
　　岳翔想着这些天的遭遇，想着自己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轻声说：“谢大哥，人家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孙总理提出的‘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它行的是天道。现在看来，八路军和新四军贯彻‘三民主义’要比国军更彻底！”
　　“嘘——”谢承瑞赶紧捂住岳翔的嘴，看了看周围，轻声道：“你不要命了？这番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就算你是军事奇才也要死。”
　　岳翔拿下谢承瑞的手，十分庄重地看着谢承瑞，“谢大哥，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
　　谢承瑞点了点头，看着岳翔，很认真的听着。
　　“以前我想加入国民党，想与你成为同一党的党员、同一战壕的战友；现在，我却想考虑一下。”岳翔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放低了，心里有些愧疚。他想要报效祖国，可是在讲究出身的国民党阵营中根本没有机会；那么他接下来的报效祖国的方向就不可避免地朝着共产党的方向走。
　　谢承瑞看着岳翔，好一会儿才说：“我只是教你军事的人，并不能左右你走哪条路。我只想告诉你，今后不管你走哪条路，一定要为国家、民族打仗。”
　　“不仅是国家、民族，还有人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人民是国家、民族的基础，没有人民就不存在国家与民族。”岳翔想着自己虽然是谢承瑞教出来的，可却要和谢承瑞走向不同的路，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
　　谢承瑞点了点头，笑道：“我受教了。”
　　岳翔道：“谢大哥，我们……”
　　“好了，以后的事就别谈了，还是看看现在吧！”谢承瑞打断岳翔，又问：“你觉得日军接下来会怎么进攻南京？”
　　谢承瑞在此时转移话题，是因为他知道岳翔接下来就会劝他考虑去共产党那边。这些年来，他也见过一些视死如归的共产党，也被他们身上的精神所震撼，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共产党还很弱小，如果要靠共产党来实现自己“科学强军”的梦想，那不知道要等多久。所以他打断岳翔，就是在告诉岳翔，自己选择了目前还算强大的国民党，他坚信只要赶跑了日寇，国民党政府就一定能实现他的“科学强军”梦。
　　岳翔也明白谢承瑞的选择，心里无比惋惜，也十分想不通。谢承瑞自法国留学回来，已经有了一流军事家的军事水平，本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与日寇大战，可如今却只是一个小小的团长。为什么呢？不就是因为他在国民党内没有关系、没有根底吗？岳翔心道：“‘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大凡改变天下的‘千里马’，哪有不是从寒门中出来的？国民党讲关系、论派别，共产党讲德行、论能力。共产党才是我们这些出身寒门的‘千里马’应该报效的啊！谢大哥为什么要抱着国民党这颗大树不放呢？”
　　“你如果预料不到，那我们就别谈了，你回去休息吧！”谢承瑞闭上了眼睛。
　　“光华门他们是不敢进来了，他们一定会加强对中华门、紫金山、雨花台的进攻，尤其是雨花台。因为相比于中华门和紫金山而言，它更容易突破。”岳翔只能再将自己对日军的预判告诉谢承瑞。
　　谢承瑞睁开双眼，点头，问：“那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援救？”
　　岳翔摇摇头，“雨花台不同于紫金山和幕府山，它只是一个高地，并不能抵挡日军的炮火打击，所以雨花台失守是必然的；雨花台失守后，所有人都会明白，南京守不住，那么撤离南京是必然的。要怎么撤退是一个问题。”
　　“你觉得应该怎么撤退呢？”谢承瑞问。
　　“我觉得怎么撤退不重要，唐生智决定怎样撤退才重要。”
　　谢承瑞点了点头，部队撤退的指挥权确实掌握在指挥官手里，而唐生智就是南京的最高长官，因此唐生智的撤退方案决定了南京的命运。谢承瑞继续问：“你认为唐生智会采用何种方法撤退？”
　　岳翔叹了口气，“唐生智的军事才能非常平庸，如果我没有估计错，他应该会采用大部突围、小部渡江的方式撤退。”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采用这种方式撤退。”谢承瑞道。
　　“但是我们不能采用这种方式撤退。”岳翔道。
　　“为什么？”谢承瑞看着岳翔。
　　“首先，大部突围就是说大部队要直接面对日军，谁愿意去直面日军？如果用这种方式突围，最终怕是会演变成小部突围，大部渡江。先前，唐生智收缴了所有渡船，大部也过不了江，最终的局面实在是难以想象。其次，就算军队按照这种方式突出去了，南京城内的百姓怎么办？难道留给日军吗？如果唐生智敢用这种方式撤退，我出了南京城，一定把他千刀万剐！”岳翔双手紧握成拳，神情严肃地道。
　　“既然不可以用这种方式撤退，那应该怎么撤退？”
　　“虽然我们守不住南京，但是日军要占领南京也没那么容易，因为城墙还在我们手中，我们依靠城墙和城内的军火支持也能与日军打上三天。有了这三天时间，我们可以先将南京城内的百姓从挹江门转移走。然后，等到城门守不住时，我们就退入城中和日军打巷战。一边打巷战，一边撤退。用这种方法，既可以最大程度歼灭日寇，也能让更多人撤出去。”岳翔看着谢承瑞道：“谢大哥我说得对吗？”
　　谢承瑞笑了笑，“看来，等到雨花台失守后，我又得去见一见唐生智了。”
　　一阵风吹来，吹动着两位军事奇才的衣服，吹得谢承瑞的身体晃了晃。
　　岳翔担心谢承瑞的病还没好，于是举起手来要去摸谢承瑞的额头，这时突然传来了陈颐鼎的声音：“你们师徒两在说什么呢？”
　　岳翔放下手，“陈旅长，你怎么来了？”
　　“轮到我守夜，所以我来了。”陈颐鼎说：“你们师徒两快去休息吧！”
　　谢承瑞和岳翔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城墙下来休息。
　　沈雅云看到岳翔和谢承瑞要下城墙，赶紧回到她原来的位置，闭上眼睛睡觉。
　　岳翔回来以后，再一次将沈雅云抱进怀里，闭上眼睛睡觉。沈雅云听到了谢承瑞和岳翔的对话，她感觉岳翔的思想已经在向自己靠近了。她眯着眼看了一眼岳翔，趁着岳翔不注意，在岳翔的嘴上亲了一下。等到岳翔睁开眼睛，她又立刻闭上眼睛，整个脸埋进了岳翔的胸膛。
　　岳翔笑了笑，紧紧地抱着沈雅云，等待着黑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