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7、7.万人渡江她却留

　　“咣——咣——咣——咣——咣——咣——咣——”1937年12月2日，农历十月三十，早上7点，天色已经大亮了。
　　南京城内，两件事同时发生：一是潘正宇带人号召南京市民往挹江门撤到后方，在他们的号召下，南京城内的百姓纷纷涌向挹江门；二是吴毅的士兵在南京城内演练，他们一个排一个排地演练，来到天禧茶楼和精致皮鞋店时，将齐步走改成了原地踏步，直到有人来接替才又换成齐步走。这样一来，天禧茶楼和精致皮鞋店就没缺过人，两家店面一开始都派人出来盯着，可是看到吴毅的人没有进去的意思，天禧茶楼便把盯着的人撤走了，而精致皮鞋店的人却依然在。
　　而且在天禧茶楼还发生了一件事，潘正宇动员人民离开，动员到了天禧茶楼的一个伙计，而这个伙计却来通知天禧茶楼的掌柜了。天禧茶楼的掌柜觉得有道理，看了看茶楼里的人。都是一些平头百姓，便把所有的客人轰走了，关了天禧茶楼，带着一箱行李往挹江门来了。
　　方天麒看着离开的天禧茶楼掌柜，对一个士兵轻声道：“你悄悄在后跟着，看他在这一路上会不会和人接触，不要被他发现。”
　　那士兵点了点头，悄悄地跟在天禧茶楼掌柜后面。这掌柜提着行李箱疾步走，并未注意到后方有人跟踪。他直接去了挹江门，士兵也跟到了挹江门。
　　岳翔在挹江门的渡口候着，来了几十个青壮年，他们的身边还跟着一些老弱妇孺。为首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道：“你是岳翔吧？”
　　岳翔点头，“你是奉潘正宇的命令来送人过江的吧？”
　　“是的，潘主任正在号召南京市民转移，”络腮胡子指着身后众人道：“这些人都是江面上这些船的船主。潘主任已经把这些船主说通了，他们愿意把船借给我们使用，但是要确保他们的家人第一个过江。”
　　“这没问题！”岳翔对众人抱拳道：“各位，现在是救我们的同胞，请诸位加把劲。”
　　“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的。”那群青壮年中有人应了一声，说完就纷纷下了船，每人上了一条船，他们的家人也纷纷上了船。
　　岳翔道：“你们先把家人送过去，然后再回来吧！”
　　“络腮胡子”想要阻止。
　　岳翔看透了他的想法，道：“没关系的，他们把家人送过去了，也好心无旁骛地帮我们。他们如果与家人离开了，那将一辈子活在自责中。”
　　于是这些青年把家人送了过去，但没有全过来，有两个人和他们的家人离开了。
　　少了两个助力，“络腮胡子”略带责备地看着岳翔，岳翔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看着这些送完家人后回来的人，“人各有志，他们愿意走就让他们走吧！我相信从这里渡江的人将会感激你们。”
　　话刚说完，就有七十多个背着包裹的百姓来到了挹江门。岳翔看着那群人，在人群中寻找着沈雅云的踪迹。然而并没有沈雅云。
　　那些人来到挹江门后，十个人一组，按组上船。这些人上了八条船，八位船员将船启动，船载着百姓们来到了对岸。等到人群到达了对岸，岳母就对人们说：“你们往长沙去吧！到了长沙就安全了。”那些人点了点头，便往长沙去了。
　　有位船员看到岳母指引别人去长沙，自己却不去，就问：“阿姨，您怎么不去长沙啊？”
　　岳母看着挹江门，说：“我要等我儿子，我儿子在对面等他的未婚妻。等他的未婚妻到了，我们就一起离开南京。”
　　船员点了点头，八位船员驾着船又驶了回来，准备接第二批群众过江。
　　第一批人刚过去没多久，第二批人就来了，这次来了几百人。岳翔又在第二批人中寻找沈雅云的身影，没找到沈雅云，却在第二批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天禧茶楼的掌柜。岳翔之所以会认识他，是因为在特务给的资料里见过，当时看到的是该掌柜穿黑布长衫的照片。恰巧此时天禧茶楼的掌柜穿着也是黑布长衫，所以很好认。
　　岳翔心里暗骂：“这潘正宇怎么回事？说了让他不要去动员天禧茶楼，他怎么还是惊动了掌柜？”可骂归骂，这掌柜居然来了，那就得确定他是否是汉奸。岳翔看了看四方，心想：“身是无法搜的了，如果这掌柜是汉奸，那么行李箱里一定是电台之类的东西，我得想办法查看一下才好。”于是他主动迎上去，说：“您不是天禧茶楼的掌柜吗？在南京的生意那么好，也要离开南京吗？”
　　掌柜笑道：“这位小哥说什么话呢？这生意哪有性命重要啊！”
　　岳翔点了点头，假装摔倒往掌柜的身上靠了一下，顺势抢过掌柜的行李箱往后一扔。行李箱从高空中落下，当即打开了。岳翔的目光扫了一眼箱子里，里面并没有装电台之类的东西，而是一些衣物和一套茶具。掌柜怒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摔坏了我箱子里的东西，你赔都赔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没站稳，您看看有什么东西坏了吗？”岳翔赶紧来到行李箱旁，趁机翻动行李箱里的东西。
　　在把行李箱里的东西翻了一遍后，岳翔又发现了一个小箱子。他正要伸手去拿那个箱子，掌柜已先一步取过，打开。小箱子里面也不是汉奸该带的东西，而是一套茶具。
　　掌柜看着茶具完好无缺，笑了，“谢天谢地，总算是没有损坏，要是损坏了，你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岳翔也连忙赔笑道：“没损坏就好，没损坏就好……”
　　掌柜重新收拾好行李箱，上了船，随着船与一群人往对岸而去。
　　岳翔看着掌柜远去的身影，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掌柜到了对岸，方天麒派来的士兵也回去禀报了。这一批人过去了，又一批上千人的队伍到达了挹江门。岳翔在这批人中继续寻找沈雅云的身影，可依然没有见到……已经连续五批人过去了，每一批来的人都比上一批人多，前前后后已经过去了上万人，可是在这上万人中，岳翔仍然没有发现沈雅云的身影。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在江岸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这傻丫头在磨蹭什么？人命关天了，怎么还不来？”
　　这时，又来了一大群人，这一大群人看上去有三万人。在这一群人中，岳翔看到了潘正宇。潘正宇一边对百姓们说“大家不要急，慢慢来”维持秩序，一边指挥着百姓们有序往船上走，然后由船载着到达对岸。到达对岸以后，船又返回接第二波人……如此反复，一波接一波的百姓平安地到了对岸，在岳母的指引下往长沙的方向走去。
　　岳翔走到潘正宇跟前，问：“沈雅云呢？她怎么还没来？”
　　潘正宇说：“我不知道啊，我叫她去通知家人撤离了。按理说她和她的家人早该来了。”
　　岳翔想了想，决定去沈雅云家看看。他去之前看了一眼江对岸，他知道再过一段时间，他的母亲就会回来。岳翔指着江对岸对潘正宇说：“我妈在江那边，如果她回来了，你就告诉她，不要忘了我的交代。”
　　潘正宇点头，于是岳翔往南京城里跑。没过多久，岳母果然坐船回来了。
　　潘正宇看到岳母回来了，就说：“大娘，您怎么回来了？”
　　岳母没见到岳翔，就问：“我儿子呢，他去干什么了？”
　　潘正宇点头，说：“他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了。他让我转告您，不要忘记他的交代。”
　　岳母一凛，心道：“不能拖累儿子。”于是又坐船回了对岸。
　　潘正宇看着回去的岳母，心中暗暗惊奇，暗道：“连突发情况都料到了，这岳翔果然非同凡响。若是进入军校培养，将来必是将才。”
　　冬天的长江水仍然奔流不息，寒冷的风在长江水面上吹，只有长江的船只在江面上来来回回，将百姓一波接一波地送到长江对岸。
　　岳翔往沈雅云家跑，跑累了就走，等到恢复了又跑……这样反复了四十分钟，终于到了沈雅云家，沈雅云家的家门紧闭着，岳翔握起拳头一拳接一拳地砸在门上，发出“嗵嗵”的响声。
　　“这谁呀？别把我家的家门砸坏了。”沈母一边说一边把门打开了。
　　“沈伯母，是我。”岳翔说。
　　“你来干什么？”沈母略带愤怒地说。
　　岳翔说：“现在整个南京城的人都通过挹江门往后方撤离，你们怎么还在家？”
　　沈母无奈地叹了口气，“别提了，老头子不愿意撤。”
　　岳翔说：“您让我进去，我去劝劝他。”
　　沈母点头，打开了门，把岳翔放了进去。于是岳翔、沈雅云以及沈雅云父母聚集在沈雅云家的客厅。
　　沈博儒看到岳翔进来了，就问：“谁让你把他放进来的？把他赶走！”
　　岳翔说：“沈伯父，现在中日双方还没有在南京附近开战，是撤离的好时机。如果现在不走，等到中日双方在南京附近交战，再要走就走不了了。”
　　沈博儒站起来，“只要南京城所有兵民同仇敌忾，我们就可以守住南京！”
　　岳翔不屑地笑了笑，“这番话一定是唐生智对你说的吧？”
　　沈博儒一愣，点头，“是。”其实在岳翔跟沈博儒说了唐生智守不住南京之后，沈博儒心里也没底，于是他专门去找唐生智谈守卫南京。名为守卫南京，实为探唐生智的口风。是唐生智给了沈博儒留在南京的勇气。
　　岳翔对沈博儒的做法感到很失望，但如今他得说服沈博儒不要相信唐生智，他说：“唐生智忽视了实际情况。就拿刚刚结束的淞沪抗战来说吧！国军80万人，日军60万人，人多打人少，犹且守不住上海。现在国军才十几万人，日军大约有20万人，人少打人多，这怎么可能守得住南京呢？沈伯父，您不能把身家性命托付给唐生智。”
　　“不托付给唐生智，难道还托付给你吗？”沈博儒站起来，“唐生智虽然没打过胜仗，可是你呢？你连仗都没打过，只是一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而已。”
　　“伯父，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您也不能相信唐生智啊！您知道刘峙吗？”
　　“大名鼎鼎的猪将军，我岂会不知？”沈博儒道。
　　“那您知道唐生智连他都打不赢吗？”岳翔顿了顿，接着说：“可见唐生智比猪还蠢，您真的要把全家的生死托付在一个比猪还蠢的人身上吗？”岳翔明白如果沈博儒不走，那么沈雅云就不会走，所以越说越激动，完全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长辈。
　　沈博儒闭上了眼睛，不辩驳。
　　岳翔说：“快走吧！趁着现在有机会离开。如果不走，如果等到日军打进了南京，就很可能与1894年的旅顺百姓一个下场。”
　　沈母说：“不会吧？如果日军攻下了南京，我们只要不抵抗，应该没事吧？”
　　“1894年的甲午中日战争，日本攻占旅顺，旅顺百姓也没有抵抗，可是日本却对旅顺百姓展开了屠杀。死难者人数在2000到20000之间。前车之鉴，不可重蹈啊！”岳翔说着握了一下沈雅云的手，示意沈雅云帮腔。
　　沈雅云接收到了讯号，帮腔道：“是啊，爸、妈，岳翔说得对，我们暂时离开南京，等南京光复了再回来。”
　　“老头子，我们走吧！把命丢在这里不值得。”沈母也被岳翔说动了。
　　沈博儒闭上眼睛，众人的目光都看着他，都希望他能明白留在南京毫无益处。这样的话，沈雅云也能离开南京了，到时候岳翔在意的人都离开南京了，南京百姓的死活就与岳翔再无关系。然而沈博儒经过深思熟虑后说出的话却让岳翔大失所望：“不行，我不能走！我是南京商会会长，我要是走了，日寇就能兵不血刃拿下南京。”
　　岳翔道：“可是您留下来，除了白白搭上性命，也于事无补啊！”
　　“行了，你不用多说，我已经决定不走了。”沈博儒起身离开大厅。
　　“诶——”岳翔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沈博儒根本就不理。岳翔看着沈博儒离开，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沈母说：“伯母，要不您跟我们走吧？”
　　沈母摇头，追着沈博儒去了。
　　岳翔看着沈母的背影，说：“怎么明知是死还留下来呢？一点都不像我妈，我妈一说就说通了，这真是一对老顽固！”
　　沈雅云握起拳头捶了岳翔一拳，怒道：“你才是老顽固！”
　　岳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沈雅云哼了一声。
　　“要不这样吧，你跟我们离开，好不好？”岳翔柔声道。
　　沈雅云摇头，“我爸妈不走，我也不走。”
　　岳翔虽然已经猜到了会被沈雅云拒绝，但还是觉得要试一试，他央求道：“算我求你了，离开南京好不好？留在南京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沈雅云气呼呼地说：“都跟你说了，我不离开！你要是再跟我提这件事，我就……就和你分手。”
　　岳翔无奈地叹了口气，慨叹道：“我真是后悔啊！上次说得他动心了，就应该趁热打铁的。现在好了，被唐生智这个王八蛋钻了空子。唉！”说着就往沈家门外走去。
　　沈雅云十分自责，因为是她阻止岳翔趁热打铁的。她对岳翔说：“你等一等！”
　　“干嘛？”岳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沈雅云自责的模样，连忙近前安抚道：“这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把这事办好。”
　　沈雅云眼中满含希望地看着岳翔，“如果你说的事真的发生了，你有办法救他们吗？”
　　“我尽力吧！”岳翔说。
　　“不能是尽力！”沈雅云握着岳翔的手，“你必须想到办法救他们。”
　　岳翔想了想，点头，“好吧，等到南京城破那一天，我会告诉他们怎么做的。”
　　沈雅云笑了，搂住岳翔的脖子，在岳翔的嘴上亲了一下，“走吧，我去帮你转移百姓。”
　　岳翔却不愿意了，抱着沈雅云要再亲吻。
　　沈雅云在岳翔的嘴靠上来之前，道：“不要耽误正事啊！”
　　岳翔点头，放开了沈雅云，二人手牵手地走出了沈家，朝挹江门走来……
　　在南京城内，还有一幕正在发生，那就是吴毅的部队在演习。吴毅按照岳翔说的，把部队分成一个排一个排地进行演习。
　　随着天禧茶楼的掌柜已经离开南京，天禧茶楼已经关闭了，吴毅本想让全部人马前来监视精致皮鞋店，但方天麒想到掌柜离开、天禧茶楼关闭万一是日本间谍放出来的烟雾就不妥了，于是留了一个排监视天禧茶楼，其余人马都在精致皮鞋店。吴毅的部队经过精致皮鞋店时，“誓死保卫南京”的口号喊得气壮山河……
　　精致皮鞋店内，有两个面庞清秀，高高瘦瘦，身高接近一米七的人，一个穿着灰布长衫，另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中山装”看着外面说。
　　“一定有事发生……”“灰布长衫”陷入了沉思，思索着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们的身份了？”“中山装”看了看外面，此时正好听到“誓死保卫南京”的喊声。
　　“你从密道出去，去找大副，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灰布长衫”说。
　　“中山装”点了点头，于是换上了一身短工的衣服，从精致皮鞋店隔壁房间的前门出来了。由于他是从隔壁房间出来的，所以并没有引起官兵的注意，他出来以后就急匆匆地往南京卫戍司令部前进。
　　然而他并没有到南京卫戍司令部，而是在半路就碰上了西装革履，头戴毡帽的刘副官。二人立刻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轻声交谈：
　　“我的店门口今天出现了很多士兵，是不是暴露了？”
　　“不可能啊！如果真的暴露了，那在你店门口的就不是士兵，而是戴笠手下的特务。”
　　那人长舒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我今天要找你们说另一件事，潘正宇正在挹江门转移百姓，已经有许多百姓从挹江门到了对岸。”
　　“谁是潘正宇？”
　　“他现在的身份是八路军驻南京办事处主任。”
　　“你快去阻止这件事。”
　　“你们只是要南京而已，与百姓无关，让他们逃走吧！”
　　“如果百姓都走了，南京成了一座空城，就算我们攻进南京，唐生智依然可以和我们在南京城内打巷战，到时我们就会有更大的伤亡。”
　　“那你想我怎么办？”
　　“你把这件事桶给唐生智，鼓动唐生智去阻止这件事。”
　　刘副官点了点头，于是二人分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