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21、21.包辱忍耻是男儿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上午九点。
　　阳光被白云遮住了，南京城内的风很大，给人阵阵寒意。
　　吴毅、方天麒和陈勇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司令部，来到了一个可以直接看到司令部的无人角落。
　　吴毅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指着司令部，骂道：“格老子的，他是个啥子东西？面对铁一般的事实还固执己见！”
　　方天麒道：“团长，请慎言！”
　　“团长？啥子团长？格老子的，跟着这种比猪还蠢的人打仗，给我个师长也不干！”吴毅解开纽扣，要脱掉身上的军装。
　　“团长！”方天麒制止吴毅，“你不要忘咯，我们是川军，出川是为了抗战。你脱下这身军装，怎么对得起欢送我们出川的父老乡亲哦？”
　　吴毅冷静下来，感叹道：“岳翔还真是厉害，见过一次就知道唐生智是什么人。”说到此处，又紧握双拳，愤愤地道：“这唐生智就是民族的罪人、民族的败类！要是南京保卫战要岳翔来打就好了，我们一定能重创日本人。”
　　方天麒笑道：“不可能，老蒋用人向来重用黄陆浙，岳翔这三条都不满足，所以就算有才华也不会得到重用。”
　　“啥叫黄陆浙？”陈勇问。
　　“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出来的人和蒋委员长的浙江老乡。”方天麒道。
　　吴毅叹了口气，脸上充满了失望。
　　方天麒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就以岳翔为指挥，听他的命令打击日寇。”
　　“说得对，咱们还是去找岳翔，看看他对南京保卫战有什么构想。”吴毅道。
　　方天麒点头，“不过唐生智奖励给咱们的武器不能不要……”
　　“陈勇，你带一个连的兄弟，拿着唐生智的手令，去弹药库提武器。”吴毅将唐生智的手令交给了陈勇。
　　“好！”陈勇接过手令就离开了。
　　吴毅笑着对方天麒道：“你处理事情比我冷静，这团长应该让你来当才是。”
　　“走吧，这种事就不必说了。”方天麒道。
　　吴毅道：“你知道岳翔的家在哪吗？”
　　“不知道。”方天麒说。
　　“那你知道到哪里去找他吗？”吴毅说。
　　“你忘了他见我们第一面的介绍吗？他是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他总要回国立中央大学吧？我们就在那等着，一定能见到他。”方天麒说。
　　吴毅点了点头，二人向国立中央大学走来。
　　国立中央大学。
　　一节课已经结束，沈雅云来到了岳翔的座位。她来后，有一群学生也来了，他们看着岳翔，露出坏笑。
　　岳翔让沈雅云站到了自己的身后，起身看着那群学生，“你们想干什么？”
　　“哟，我们的内奸回来了！这是到日本的谍报机关去了吗？你泄露了多少军机给日本啊？”站在前面，处于正中央的学生嘲讽道。他比岳翔稍高一点，一身白色西装和白色西裤，打着一条黑色领带，脚上穿的是皮鞋；他棱角分明，看上去比岳翔要英俊；他就是沈博儒口中的佟明基。在一众学生中，佟明基衣着光鲜靓丽，在佟明基身边的人穿着打扮则和岳翔差不多。看着这些人，就会让人想起封建王朝时期的贵公子和他身边一堆的狗腿子。
　　岳翔不理他们，对沈雅云道：“我们走吧！”
　　沈雅云点了点头，二人就要离开。
　　佟明基又拦住岳翔，继续嘲讽：“不好好学中文，偏要学日语，你这种人就应该枪毙！”
　　岳翔看了他们一眼，不做辩驳，牵着沈雅云的手就要离开。
　　岳翔的退让反而让佟明基等人觉得岳翔软弱可欺，佟明基身后的学生把岳翔包围了起来。岳翔再一次把沈雅云藏在了自己身后，可就是这样，沈雅云的身后也站了人。岳翔害怕因自己让沈雅云受到牵连，于是说：“你们想干什么就冲我来，跟她没什么关系。”
　　佟明基倒也没有做得太过分，只是对着岳翔吐了一口唾沫，那一口唾沫就吐在岳翔的脸上。
　　沈雅云从岳翔身后来到岳翔跟前，怒视着佟明基，“佟明基，你干什么？”说完就举起手来要用衣袖为岳翔擦脸。
　　“诶！”岳翔握住沈雅云的手，“别弄脏了你的衣服，我们去学校后门的水井，打桶水上来洗把脸就好了。”
　　沈雅云点了点头。
　　佟明基道：“沈雅云，你还是早点和这个汉奸分手吧，做汉奸的老婆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沈雅云怒道：“岳翔不会成汉奸，他……”
　　岳翔不等沈雅云说完，拉着她的手快步离开。
　　佟明基看着岳翔的背影，十分不屑地对同学们说：“你看他，我那样羞辱他都不还手，完全是个懦夫，我看日寇拿枪指着他的时候，他立刻就叛变了。”
　　同学们连连点头，哈哈大笑。
　　岳翔和沈雅云来到了位于学校后门的水井，国立中央大学的后门靠着一座山，业余时间大家都会上山，但是上课了都会下来。水井旁边没有人。岳翔从水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双手勾着水往脸上洗。夏天水井里的水是凉的，冬天水井里的水是温的，温的水洗在岳翔的脸上，让岳翔觉得舒服，所以勾水洗脸的动作重复了五次才停下来。
　　沈雅云一边为岳翔擦脸一边埋怨道：“真是的，你怎么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对他们，没必要。”岳翔笑着说。
　　沈雅云说：“你这样，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岳翔笑着说：“包辱忍耻是男儿，这点耻辱都忍受不了还怎么干大事啊？这点耻辱与当年韩信受到的|胯|下|之辱可差远了。”
　　沈雅云道：“可你不是韩信！”
　　岳翔看着沈雅云，笑道：“可我希望成为韩信，现在中国内有军阀，外受侵略，正需要一个韩信带领大家赶走侵虐，打倒军阀，让人民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
　　沈雅云气呼呼地道：“一想到佟明基那样对你，我就生气，不如把你昨天做的事告诉他们吧？这样他们就能对你好些了。”
　　“如果那样做，我们将生活在中、日两大特务组织的夹缝中，我们将是死路一条。”岳翔道。
　　沈雅云也知道事态的严重，但又实在气不过，所以气呼呼地对着教室方向。
　　岳翔抚摸着沈雅云的脸，柔声道：“你读过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吗？”
　　沈雅云点了点头。
　　岳翔道：“‘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这两句话还记得吗？”
　　沈雅云思索了一会儿，便笑了笑，靠在岳翔的怀里。
　　岳翔严肃地道：“我知道你和赵晓倩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昨天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赵晓倩。”
　　沈雅云先是点头，然后问道：“如果晓倩问起，我该怎么回答？”
　　岳翔想了想，“你就说我生病了，一直在家养病。”
　　沈雅云笑道：“你倒是说谎也不脸红。”
　　“那是！”岳翔说：“兵法有句话叫兵不厌诈，不会说谎就不会带兵，不会带兵就不会打仗，不会打仗就没法救中国。”
　　“那你会对我说谎吗？”沈雅云仰着脸问道。
　　岳翔抬起沈雅云的小脸，柔声道：“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想听你告诉我。”沈雅云看着岳翔。
　　岳翔在沈雅云的嘴上亲了一下，笑道：“如果我对你说谎了，那我一定是为了保护你。”
　　沈雅云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岳翔再一次抬起了她的头，柔声道：“我是认真的，如果不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我绝不对你说谎！”
　　沈雅云笑了笑，靠在岳翔的怀里，“一寸丹心置何处？十载学识付东流。你会写诗，本以为你挺浪漫的，原来一点都不浪漫。”
　　“浪漫？”岳翔看着怀里的沈雅云，“怎样才浪漫？”
　　“赵晓倩就问过佟明基同样的问题，佟明基的回答就挺浪漫的。”
　　“佟明基说什么？”
　　“他说他会爱晓倩一生一世，一辈子不对晓倩说谎。”
　　“他能做到，那自然没什么说的。”
　　“你呢？你做不到吗？”沈雅云又仰起小脸问岳翔道。
　　岳翔笑了笑，“如果你接受我的保护，那我就对你说真话；如果不接受，那偶尔撒撒谎也是可以的。”
　　沈雅云气呼呼的噘着嘴。
　　岳翔双手抚摸着沈雅云的脸，柔声道：“这是我能做到的真心话，难道真心话不浪漫，而那些不能做到的海誓山盟才浪漫吗？”
　　沈雅云有些吃惊，心道：“是啊，真心话让人信赖，如果是做不到的海誓山盟，那还不如没有。或许岳翔说得对，发自真心且能做到的海誓山盟才是真正的浪漫。”沈雅云笑了笑，“谢谢你，你颠覆了我对浪漫的认知。”
　　岳翔紧紧地抱着沈雅云。二人抱了一会儿，沈雅云离开了岳翔的怀抱，“我们走吧！”
　　“等一下！”岳翔把打上来的那桶水倒掉，又打了一桶水上来。
　　沈雅云不解地看着岳翔，“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水是温的，你要不要也洗把脸？”岳翔问。
　　沈雅云噘着嘴，摇了摇头。
　　岳翔以为沈雅云不相信自己，于是勾了一点水到沈雅云脸上，“我说的是真的。”
　　沈雅云气呼呼地勾起一点水洒在了岳翔的脸上。
　　岳翔笑了笑，又弄了一点水到沈雅云的脸上。
　　沈雅云也弄了一点水到岳翔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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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像两个小孩子一般玩起了泼水的游戏，寂寞的水井旁充满了岳翔和沈雅云的欢声笑语。这欢声笑语直到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七，包子脸，扎着一条马尾辫，穿着一身学生装的女同学靠近才消失，这人就是沈雅云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赵晓倩。当时沈雅云勾起一点水朝着岳翔抛来，岳翔躲开，那些水就洒在了赵晓倩的脚边。
　　“哎呀呀——你们多大了？还玩泼水的游戏！”赵晓倩嘲讽道。
　　“生活太压抑，偶尔也应该像孩子一般放松一下嘛！”岳翔笑道：“晓倩姐姐如果总是一副成年人的样子，小心脸上长皱纹哦！”
　　“我有长皱纹吗？”赵晓倩来到水桶前，借助水看了看自己娇俏的面容，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不要胡说！我很注意保养的！”
　　岳翔笑了笑，正准备回话……
　　这时，“嗡嗡”声响起，三人抬头往天上看。一架贴着太阳旗标志的飞机飞过南京上空，那是日军的一架侦察机。
　　岳翔收起脸上的笑容，说：“日军的飞机可以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我方上空，可我们却没有丝毫的办法，这真是我们的悲哀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们目前的科技水平比不上日本呢？”赵晓倩说。
　　岳翔点头，想起了谢承瑞写的一篇文章《科学之军事》，里面就提到了科学强军，可惜并没引起蒋委员长的注意。岳翔心道：“科技比不上，那就要拿人去填补，不知道要多少人才能补得上这差距。”
　　岳翔对沈雅云和赵晓倩说：“你们先聊，我要去见一见我的日语老师。”说完又特意附在沈雅云耳边，轻声叮嘱道：“别忘了我的交代。”
　　沈雅云点了点头。岳翔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可是走了几步又回来，为沈雅云擦掉脸上的水，“这里风大，别在这里站着，快进教室去吧！”
　　“我知道。”沈雅云道。
　　岳翔转身离开，朝着日语老师的办公室走来。岳翔的日语老师名叫古秀峰，是一个在日本留过学的华人。
　　沈雅云面带微笑地看着岳翔离开的背影。
　　“喂——喂——”赵晓倩将手在沈雅云的面前晃了两下，沈雅云才回过神来。赵晓倩说：“他走了。”
　　沈雅云笑了笑，对赵晓倩说：“我们也走吧！”说完就拉着赵晓倩的手要离开。
　　“等等！”赵晓倩摆脱了沈雅云，“你们这三天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啊！”沈雅云道。
　　“真没什么吗？”赵晓倩哼了一声，“我才不信呢！三天前还在说他是一个怪人，说绝不会与他有交集，三天后就爱上他了，这是没什么能做到的吗？”
　　沈雅云叹了口气。
　　“你快说！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问你这个问题。”赵晓倩说。
　　沈雅云知道赵晓倩的性格，便道：“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了。”
　　赵晓倩点头，看着沈雅云，十分专注地听沈雅云讲故事。
　　“这三天，岳翔母亲生病了，我和他一直在照顾他妈妈。这时我才认识到，岳翔是一个能给人温暖的人，所以我就爱上他了。”沈雅云并没有按照岳翔跟她讲的说，因为她知道岳翔的话骗不过赵晓倩。她知道故事只有这么讲，才能骗过赵晓倩。
　　赵晓倩果然没有怀疑，而是问道：“那他妈妈呢？好了吗？”
　　“好了，昨天早上病就好了，岳翔已经把她送离了南京。”沈雅云说：“对了，这南京就要沦为战争之地了，从前天晚上到昨天早上，共产党员潘正宇就在挹江门组织百姓转移，你们怎么不离开？”
　　“明基说，我们不需要离开，因为唐司令能守住南京。”赵晓倩说。
　　“嘚——又是一个被唐生智洗脑的人。”沈雅云道。
　　赵晓倩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沈雅云说：“唐生智打仗有些年头了，胜仗没打过一个，几乎场场是败仗。这么一个人说能守住南京，你们怎么能相信呢？”
　　赵晓倩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
　　沈雅云想了想，“日本鬼子还没打到南京，现在还能逃；既然能逃，就快逃吧！”
　　“好，我一会儿跟明基说说。”赵晓倩道。
　　沈雅云点了点头，盯着岳翔离开的方向。
　　冷风呼呼地吹，沈雅云和赵晓倩都在不停地搓手呵气，抵抗寒冷。
　　赵晓倩实在是受不住了，对沈雅云道：“我们走吧？”
　　沈雅云摇头，“要走你走吧，我要在这里等岳翔。”
　　“你怎么知道岳翔会往这出来？”赵晓倩道。
　　沈雅云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行，我不陪你疯了，你在这里慢慢等吧！”赵晓倩走进了学校。
　　学校内，古秀峰的办公室外。
　　岳翔站在门外，举起手来刚要敲门，就听到古秀峰与一个人用日语交谈。如果是其他人在门外，或许听不懂古秀峰办公室里的人谈什么，可是来的人是岳翔，是曾经拜古秀峰为师学习日语，此时精通日语的岳翔，房间里的聊天内容岳翔都知道。
　　那人说：“我们在这里的秘密联络总站被人挖出来了，他们得到了我们的名册，现在谢承瑞带着宪兵正按照名单抓人。松机关在南京城内的成员只剩下我和你了。”
　　古秀峰说：“这都是谁干的？”
　　那人说：“吴毅、方天麒、陈勇，以及他们手下的官兵，还有谢承瑞的教导总队。松机关指示我们，不要再行动了，南京马上就是我们的。”
　　岳翔猛地想起了向他学习日语的场景，起先他是不同意的，是佟明基带领同学们嘲笑岳翔要做汉奸，他才同意教岳翔日语。岳翔心里感激佟明基，虽说佟明基说自己是汉奸，不是出于好意，但歪打正着地让自己学会了日语。此时岳翔才知道，古秀峰是把自己当成汉奸培养了。岳翔再回忆了一些他教日语的情景，话里话外都在向自己宣扬日本的发达、强大，如果不是自己信念坚定，真有可能被他洗脑了。
　　古秀峰说：“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岳翔知道他们聊到这里，那人就要开门了。于是轻声快步来到了角落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