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南京（1937年12月1日—1937年12月14日）》周泽平

137、119. 天上掉下个必救之人

　　“咣——咣——咣——”三点的钟声响起，夜色更加黑，岳翔等人从山上撤到了城里，就一直赶路。方才在中华门的情形真是太危险了，刚刚经历了危险的人，只有离危险足够远，才能放下心来，所以他们这一走就是四十分钟。走得离中华门足够远了，恰好看到一个无人的死巷子。
　　岳翔轻声道：“好了，大家都辛苦了，先在此歇息一下，等天亮以后再行动。”说罢就进入了死巷子中。
　　众人跟了进去，各自靠墙坐着休息。
　　这时，潘正宇又来到了岳翔的跟前，看着岳翔手上的那支多余的三八大盖，轻声问：“这步|枪怎么处置？”
　　岳翔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本来我以为能遇上比我大的官，然后把枪交给他；没想到遇上的都是比我小的官。现在你有办法处理这步|枪吗？”
　　“现在有两个方法处理它，一是再救一个人，二是埋了它；我建议你用第一种方法。”潘正宇轻声说完就看着岳翔。
　　岳翔也微微抬头看着潘正宇，他终于明白了潘正宇为何如此关心自己对步|枪的处置，因为潘正宇看到了救人的时机来临了。但是能采用潘正宇的方法吗？刚刚因为救人，岳翔等人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了，他怎么敢再救人？岳翔摇了摇头，轻声说：“我用第二种方法，等我们休息好了，就找个地方把它埋了。”
　　“为什么？”潘正宇不解的看着岳翔，话说得有些大声。
　　“嘘！”岳翔赶紧提醒他小声。
　　潘正宇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声音太大了，微微点头，轻声道：“我们现在多了一套日军装备，完全可以多救一个中国人，你为什么要用第二种方法？”
　　“如果我们用第一种方法，就会留下一个破绽，那就是鞋子，你不能保证那个中国人穿的鞋子跟日军士兵的鞋子一样吧？现在这么多人的生命托付在我身上，我不能在队伍中留下安全隐患。”岳翔轻声道。
　　潘正宇无奈地点点头，只能退回去。
　　“你先等一等，”岳翔叫住潘正宇，轻声道：“你有把我们的四条铁律告诉那两个新加入的人吧？”
　　“说了。”潘正宇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
　　岳翔轻声道：“把那两人叫过来。”
　　“好！”潘正宇轻声应道，走回去了，拍了拍那两人的肩膀，指了指岳翔。那两人便起身来到岳翔跟前，岳翔打开手电筒，照了照二人，又熄灭手电筒。他这么做，就是要区分二人。这二人一个三十多岁，脸上有几条皱纹；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稚气未脱，还好这二人嘴上都没胡子，因此胡须不用处理了。岳翔轻声问：“你们现在可以轻声做自我介绍了，不要太多，说明你们的部队番号和姓名即可。”
　　那三十多岁的人点了点头，给岳翔敬了一个军礼，轻声道：“长官好，我是八十七师炮兵团三营二连一排一班班长熊定远。”
　　那二十多岁的人也给岳翔敬了一个军礼，轻声道：“长官好，我是八十七师炮兵团三营二连一排一班士兵林来福。”
　　岳翔点头，轻声道：“明白了，你们归位吧！”
　　“是。”熊、林二人轻声应了一句，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众人就在这里休息。
　　“咣——咣——咣——咣——”四点的钟声响起，已是黎明之前，而黎明之前的天空最是黑暗。岳翔等人仍然在死巷子里休息，突然响起了“嘭嘭”的枪声，还能听到用日语说的“不要跑”的声音，这声音让所有人警觉起来。
　　岳翔站起身来，轻声道：“大家不要慌，看我处理……”岳翔刚说完，就有一个人踩着他的肩下来，当她下来的那一刻，从岳翔的身前擦过，岳翔由此知道来的是个女人。
　　那女人看到一巷子的日本兵，吓了一跳，想开口就要叫。
　　“嘘！”岳翔一手抱住那女人，一手捂住那女人的嘴，轻声道：“不要叫，你这一叫把日军引来了，我们都要死。”
　　那女人点了点头，岳翔放开了手，轻轻拍去了那女人留在岳翔肩膀上的鞋印。那女人轻声道：“你们救救我，我不能落在日本人手上。”
　　岳翔叹了口气，心道：“你这从天而降，我不救你也不行啊！真是麻烦！”同时，他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个疑问，不过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岳翔当机立断，吩咐道：“我们立即转移！”
　　于是这一行人从死巷子转移到了一间平房外，岳翔让三位女生进入平房里，临进去前，他还交代沈雅云：“看到屋里的尸体，不管多可怕，你都要随时捂住她的嘴，不要弄出声响。”
　　沈雅云点了点头。于是沈雅云、田文静和那女人进入了房屋之内，平房里只有一具死尸，是一个老人的尸体，这老人是被刺刀捅死的，当看到这具尸体的那一刻，沈雅云第一时间捂住了那女人的嘴。那女人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岳翔等人就在房屋之外等候，岳翔在最前面，所有人立正站在岳翔两边。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一少尉带着一队日本兵来了。那少尉来后冲着岳翔敬了一个军礼，岳翔回了一个军礼，先与少尉对了一下口令，发现口令没有变化，然后才用日语问：“出什么事了？”
　　少尉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人过去？”
　　岳翔摇了摇头，“没有啊，我们一听到枪声就出来了，没看到有人过去。”
　　“大家随我追，她跑不远。”少尉便带着人去追了。
　　看到少尉走了，岳翔等人松了口气。岳翔来到房门口，轻声道：“云儿，你把你藏的那件日军士兵服装给她换上，一定要快！”
　　沈雅云点了点头，那女人听到岳翔叫的“云儿”也是一惊。不过沈雅云并未在意，沈雅云脱衣服，从腹部取出那件日军士兵的衣服帽子，给那女人穿上，没想到那套日军军装居然比女人大了一码，那女人穿上后，看上去十分别扭。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只能把日军的衬衫、外套和裤子罩在原来的衣服上，这样看起来还好一些。
　　五分钟后，那女人就穿好了衣服，系好了围巾，戴好了手套。沈雅云、田文静和她来到岳翔跟前，岳翔轻声道：“好，咱们快走！”说完带着人离开了那房屋。
　　在前行的路上，岳翔回头看了看自己刚救的女人，心里对她有些好奇。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引起日军如此大的注意？岳翔想知道答案，可是现在还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沈雅云来到岳翔身边，轻声问道。
　　“加快脚步往光华门撤退。”岳翔轻声说完就带着众人往光华门而来。
　　众人走了二十分钟，又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岳翔等人冲进一间房里，那房里遍地是死尸——五口人，两个老者，三个小孩。那两个老者看起来应该有七十多岁，满脸皱纹，头发和胡子都白了，三个男孩最大的应该才十岁，最小的仅有五岁左右，他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岳翔打开手电筒看了他们，两个老人和那个最大的男孩被刺刀在身前捅了一个大窟窿，身下流了一大滩血，另外两个男孩被子弹打中额头。
　　岳翔轻声道：“江澄、潘正宇，你们两个躲在暗处盯着四周的动静。记住，不许交谈。”
　　江澄和潘正宇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岳翔用手电筒照了照那女人的脸，那女人和沈雅云差不多高，也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那女人看着眼前的惨象，紧握双拳，轻声道：“可惜我的照相机不在了，不然我把它拍下来，登在报纸上，揭露日军在南京的暴行。”岳翔微微点头，心中对新救的这人身份有了大概的估计，但他还是轻声道：“你现在可以说明你是什么人了？为什么会引起日军那么大注意？”
　　“我……”
　　“嘘！”岳翔把食指放在自己嘴前，轻声道：“小声地说，声音太大会把鬼子招来。”
　　那女人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叫聂秀云，是美国记者托马斯先生的助手。日军进南京以后，托马斯先生到处拍照，拍摄日军士兵残害南京同胞的照片。后来被日寇发现了，由于托马斯先生的外国身份，日寇不敢拿他怎么样，就是不允许他这样拍照。一个日军士兵抓住一个中国小孩，给那个小孩糖吃，他们要求托马斯先生把这张照片拍下来。托马斯先生照办了，可是等到托马斯先生拍完照片，那日本兵就把那个小孩杀害了。这一幕，托马斯先生也偷偷地拍下来了。当时，日军官兵并未发现，但托马斯先生也知道，那种照片只能偷偷地拍。可就在这偷偷拍照的过程中，还是被日军士兵发现了。日军士兵要抢夺相机，托马斯先生和我抱着相机跑，最终跑进了绝路。托马斯先生把照相机内的底片给了我，以自己为人梯，让我翻过了墙逃掉，而他自己却死在了日军的枪口之下。他临死之前把相机的底片交给了我。”聂秀云眼中流出了泪水，从身上取出一个底片，来到岳翔跟前，轻声道：“这里面有日军士兵残害南京同胞的证据，我可以死，但这证据必须送出去。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你一定要把它带出去，让日军残杀我中国同胞之事昭于天下。”聂秀云说着就将底片递到了岳翔的跟前。
　　岳翔看这底片，这黑黑的圆柱形的直径大约1分米的只有人两根大拇指长短的底片居然成了一个比在场大多数人的生命都重要的东西。
　　岳翔把聂秀云伸过来的手从自己面前推了回去，轻声道：“好好保护它，用你的生命去保护它，你放心，我们一定保护你走出南京，但是你必须保证它完好无损。”
　　岳翔说罢又看着屋内的人，屋内的人纷纷点头。
　　聂秀云对着众人鞠了一躬，轻声道：“谢谢你们！”
　　岳翔轻声道：“行了，大家在此将就一下，等到天亮以后再行动。”
　　众人点了点头，于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靠着房屋的角落休息。吴毅走过来，轻声道：“要不要把江澄和潘正宇叫进来？”
　　岳翔想了想，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要，我们现在很危险，需要有人站岗。”
　　吴毅点了点头，回到了原处。
　　江澄和潘正宇在屋外，受着冷风吹。他们起先还很遵守岳翔的命令，可是时间一长，又不见岳翔派人来叫他们进去，他们自然就交谈起来。
　　首先说话的是江澄，江澄轻声道：“这岳翔不来叫我们进去，看来我们要给他们站岗了。”
　　潘正宇点了点头，依然遵守岳翔的命令。
　　江澄双手互戳，轻声道：“这天这么冷，要是不说说话转移注意力，我可受不了。”
　　“可是岳翔已经下了命令，不许我们交谈。他现在是我们的领导，我们应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潘正宇轻声道。
　　江澄点了点头，轻声道：“这岳翔有胆识，有谋略，是个人才啊！等到我们出了南京，我就把他推荐给我们戴局长，让戴局长重用他。”
　　潘正宇看了看江澄，轻声道：“我觉得他做特工有点大材小用了，他应该上战场、上前线，那样他方可发挥出最大的才能。”
　　江澄点了点头，轻声道：“你说得对，在挹江门的时候，王耀武师长和李江师长都说过要他去做副师长，他出了南京，一定会去投靠他们。”
　　潘正宇只是微微点头，并不接话。
　　江澄又轻声道：“我警告你，岳翔是我们的人，你们不许拉拢他！”
　　潘正宇轻声道：“江先生，我觉得这件事还是等出了南京以后再说吧！”
　　江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潘正宇也不再说话，二人默默地站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