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沦陷》虞盐

8、承认

　　她们一行人在无国界医生组织中申请了一周的志愿者，这大概是他们这次外派工作的最后一周，中森青子和竹内松子也不急着采访，这次要采访的是这次战地医院的负责人和护士。

　　中森青子在角落寻找了几个空床位和同行的记者简单住下，他们开始帮助伤员与医生准备每日的餐食，帮他们整理卫生，准备抢救用具，尽自己所能融入这个沉重却又有些温馨的地方。

　　每天都会有新的伤员送过来，中森青子逐渐习以为常，她在这里认识了志愿护士长泽熏，她将头发剃成了男生的样子，说是这样可以减少洗头的次数，平时也会方便些，中森青子将长泽熏选做了这次采访的对象。所以时长跟着她去照顾伤员。

　　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一批在爆炸中幸存的平民被送了进来，中森青子那时不懂，只是跟着他们递送一些必需品，整个帐篷中充斥着肉被烧焦的气味，傍晚时，中森青子终于受不住了，转身走了出去。

　　长泽熏望着中森青子离开的背影，摇摇头，将最后一个伤员转托给旁边的护士，跟上了中森青子离开的身影。

　　夕阳过去，天空处在一个光暗的交替边界，少女独自倚在石头上，望着天空出神，长泽熏冲前面的少女挥了挥手，“青子。”

　　长泽熏今天累极了，总觉得走过去已经是用尽了力气，中森青子抬手扶了他一下，“抱歉让你担心了。”

　　“是害怕了吧。”长泽熏笑了笑，开口。

　　“有点。”中森青子说。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你这个样子。其实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长泽熏走过去和她一起坐在了石头上。

　　“我那时候想，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后来，你知道日中战争吗，我有时候会想，中国——那个广阔的国家，从前被日本侵略时，也是这样吗，又或者更甚？我很害怕，我曾无比庆幸自己逃了出来，我想做点什么，为身处战争中的人们，做点什么……”

　　中森青子垂首:“是在赎罪啊。”

　　“很多人不理解我，是他们不了解历史。”长泽熏苦笑了下，“他们想要篡改历史，掩去自己曾经给别国造成的伤害……”

　　每每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她都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觉得那些伤痛也在自己的身上，痛在心里。

　　“其实能活着就挺好的。”长泽熏笑了，拍了拍中森青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有时候恨自己不是个医生。”

　　“可你有话筒，有笔，你有自己的方式去呼吁去，阻止战争，每个人能做到的是不一样的，就像你和我，我能帮他们治疗伤痛，可我没有机会让世界知道战争的疼痛与残酷。”

　　“而你可以。”

　　中森青子转头看向长泽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微微颤抖地手，抬手覆上长泽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了拍。

　　豁然明朗。

　　她们在夜色下坐了许久，也许晚上的叙利亚看起来和别的国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宁静，只是脚下这片属于无国界医生的安全区在时刻提醒他们，这里是战火的中心。

　　是最让人痛苦的地方。

　　远处亮起火光，中森青子正思索着这会是谁燃起的篝火，耳边是长泽熏凄厉的呼救声。

　　“救火啊！”

　　中森青子只觉得自己的耳边嗡嗡作响，被长泽熏拖拽着像帐篷跑去时，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到所有的医护人员尖叫着跑出宿舍，冲进着火的帐篷寻找伤员时，中森青子才找回心神，长泽熏早就脱了多余的衣物，找来湿毛巾冲进了火场。

　　中森青子第一次感到恐惧。

　　旁边是水桶，中森青子只是下意识拿过一条毛巾，在水桶里简单泡了一下，便跟着大家一起冲了进去。

　　这里都是受伤的军人和难民，政府军忙着和叛军与恐怖势力对峙，谁又能在半夜前来拯救他们于水火呢，中森青子都明白。原来白衣天使在这里不只要和死神抢人，还要在火光中，将他们从鬼门关拖回来。

　　中森青子找到长泽熏时，他正架着一个枪伤难民超门口走去，看到她时，长泽熏好像并没有十分惊讶，只是和她点了点头。

　　在角落中找到奄奄一息的竹内松子时，中森青子还是没控制住眼泪，匆忙的跑过去架起她，“松子？醒醒。”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中森青子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是生是死，抬手探了探气息，她才松了口气，架着她朝外走去，又顺手将湿毛巾捂在了她的口鼻上。

　　离门口很近时，中森青子听到了来着长泽熏的呼唤，正想要给她回应，她便失去了意识。

　　是什么时候听到耳边的爆炸声，中森青子记不得了，被炸弹的冲击力波及到时，她就好像失去了意识，只是下意识得抓紧了竹内松子的手腕，中森青子不自主的闭上眼睛。

　　都说人死会有回光返照，中森青子只觉得自己轻飘飘得落在了地上，耳鼻中嗡嗡作响，口齿间是血腥的味道，她这是怎么了？

　　中森青子觉得自己抓不住任何东西，如同湖面的浮萍，也许她还存在，也许她已经离去，她没力气了，好像失去了最后一点信念。

　　那一瞬间，脑海中涌上了许许多多记不清的面庞，中森青子想要闭上眼，想要掩面，却感受不到自己的臂膀在何处，好像失去了五感，中森青子呜咽出声。

　　她还是回想起那张熟悉的脸。

　　中森青子想，原来自己这么恶毒，都快要死了，还想着黑羽快斗能陪着她一起。

　　来之前黑羽快斗说了什么，中森青子模模糊糊的记得，“你大可不必为了躲我跑这么远。”中森青子觉得好笑，可这又偏偏是事实。

　　其实她一直爱他，即使有他一直以来的欺瞒，即使他十八岁那年不告而别。

　　在生命的尽头，中森青子终于愿意承认，她爱他。

　　可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