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我的输入法》深深寒

30、第 30 章

　　薛宛萍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橙子，拍了一下薛杭的后背：“就你会折腾人！”说完笑着进了厨房。
　　薛杭打开电视，电视里正暂停着重播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宫斗剧，女主念着“努力加餐勿念妾”，想来是薛宛萍包饺子的时候正在看的。
　　这部剧薛宛萍看的次数足够多，多到薛杭都能背出接下来的剧情：女主角发现自己是替身爱人，失落出宫然后爱上了男主的弟弟。
　　弟弟有什么好的，怎么都要喜欢弟弟？
　　薛杭对电视剧不感兴趣，只是放着当背景音，而后拿出手机打发时间。
　　还是没人发来消息。
　　薛杭有些心烦，是他太难搞了吗，是他把人逼得太紧了吗，怎么一闹别扭就不说话，是哑巴吗？
　　薛杭生气起来骂人是真的口不择言，不过也就只有对着某个人的时候这样。他开始回忆自己那天到底说了什么话，结果就想起那句“你是不是狂犬病发了”。
　　来之前为了不引起薛宛萍注意，薛杭狠狠心把纱布和胶带都撕下来，穿了件高领毛衣企图糊弄过去。
　　伸手摸摸脖子，被咬的地方已经结痂了，也没人告诉他，被人咬了的话需不需要打破伤风。

　　薛宛萍盛了饺子出来就看见薛杭摸着自己的脖子后面发呆，再一打眼就发现儿子的后颈上多了块红肿的伤疤，赶紧凑上去查看。
　　“怎么弄的啊？怎么刚刚不和妈妈说啊，疼不疼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薛宛萍又絮叨起来，薛杭却无话可答，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打球撞到了。
　　和她说什么呢，和她说自己被狗咬了然后再被拉过去打狂犬疫苗？
　　薛杭说不出口，只能任由薛宛萍替他换药。
　　忙活了好大一阵，等想起来吃的时候饺子已经凉透了，一个一个粘连在一起，筷子一夹开膛破肚，馅料横飞，就想是筷子和饺子吵架，吵到头破血流的下场。
　　“别吃了，妈妈再给你下新的。”
　　薛宛萍就要起身去重新煮饺子，结果被薛杭一把拉住坐了回去：“妈，别为我忙活这么多了，我看着你好就行。”
　　他这句是体谅薛宛萍的真心话，却无端又引起了薛宛萍伤春悲秋的话匣子。
　　“我不为你忙活我为谁忙活啊，你看你都照顾不好自己，只是上个学还能把自己弄伤了，前两天在视频里看着还胖了点，今天一看怎么还那么瘦。杭杭，要是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你怎么办？你就剩你自己了，妈妈不想看你自己生活，别人家的小孩都有长辈兄弟，我们杭杭只有自己。要不你谈个恋爱吧，我听说读研究生也可以结婚的，你梅姨女婿亲戚家的那个小姑娘也不错的，你要不要见一见……”
　　薛杭烦不胜烦，只能无情地打断她：“妈，我不想成家。”
　　“不成家怎么行呢，我总有一天会老掉，谁照顾你啊……找个小姑娘谈恋爱到了年纪结婚成家不好吗……”
　　薛宛萍还要继续说下去，而薛杭沉寂已久的情绪却突然在这一刻爆发：“妈，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不喜欢女的，万一我喜欢男的呢？”

　　问完这句话，薛杭趁着薛宛萍傻眼，跑出了门。
　　下了楼才发现自己没带围巾，脖子上那点伤在冷风里被吹的生疼，痛感就像针一样，生生扎进他的心肺，叫他呼吸不得，求饶也不得。
　　路灯昏黄，就像薛杭把小黑猫捡回家的那个夜晚。
　　有时候薛杭觉得自己就像薛宛萍养的一只小猫。
　　要听话，要懂事，因为薛宛萍养他很辛苦。
　　薛杭最怕薛宛萍不高兴。
　　“你妈养你不容易。”所有人都和他说这句话。
　　不容易。
　　所以后来薛宛萍的喜好就成了薛杭的喜好。
　　薛宛萍喜欢猪肉大葱的饺子，薛杭就喜欢猪肉大葱的饺子。
　　薛宛萍喜欢豆浆油条，薛杭就喜欢豆浆油条。
　　薛宛萍不吃辣，薛杭就不吃辣。
　　除此以外的其他需求，都会被定义为不知好歹的胡闹——薛宛萍都那么辛苦了，你还想要别的，怎么这么不懂事。
　　于是薛杭没有喜恶，就像薛宛萍养的一只讨人喜欢的小猫。只有这样才能得到薛宛萍在人前的一句“我们杭杭很懂事”。
　　“懂事”两个字犹如千斤之坠，将薛杭束缚在薛宛萍为他安排的路上。
　　最亲近的那个人以爱的名义，让薛杭磨灭了自己。
　　而俞清就像晴空的一声炸雷，忽然打破死水一样的宁静，激荡起薛杭心里的无限波澜。
　　只有在俞清面前，薛杭可以生气，可以活得不那么小心翼翼。
　　薛杭翻来覆去，想到的只有咬他一口的那个人，想一出是一出不讲道理的那个人，为了让学会拒绝把厨房炸了的那个人。

　　“小伙子，吃点什么？”
　　薛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荡着到了贺城高中附近。
　　薛杭的家离贺城高中只有三个路口，走路不过十五分钟，还没有薛杭从宿舍走到地铁站的距离远，但薛宛萍还是让他住了三年校。
　　贺城高中门口，有一家老城区那边搬过来的饸烙面馆，薛杭吃了三年。
　　住校生的快乐便是午饭和晚饭时候校门大开的两个小时。
　　薛杭总是赶在最前面离开教室，然后趁着人少吃一碗面，再跑回去接着为他并不知道通往哪里的未来奋斗。
　　饸烙面馆老板娘家的孩子和薛杭同岁也同班，偶尔在店里碰到了也会打招呼，所以老板娘格外照顾薛杭，在他的面里多放两块牛肉，
　　“老样子吧。”
　　薛杭不饿，但人已经走到了店门口，伫立半晌，面对旧日照拂过自己的故人总是说不出拒绝，于是抬腿进了店。
　　借着店里的光，老板娘才看清楚薛杭的样子：“小杭？是你啊，瞧我老眼昏花的都没人出来，你怎么回来了，放假了吗？小豪还没放假，还要一个月呢……不说了，你先坐着，我让你叔叔给你煮面！”
　　小豪就是老板娘的儿子，薛杭的同班同学陈家豪。
　　陈家豪高考也算顺利，去了隔壁省读大学，算起来和薛杭也算三四年未见了。
　　高中班级组织过几次假日聚会，可薛杭不是被老师留在实验室，就是在去支教的路上，总是赶不上，后来的聚会也就没人通知他了。
　　撒着葱花和牛肉的面在桌子上热气腾腾，薛杭出门前吃了一肚子烂饺子，这会儿便是满汉全席玉盘珍馐摆在面前也吃不下了。
　　可陈家豪的妈妈来了兴致要叙旧，坐在薛杭的对面满眼期许地看着薛杭。
　　“尝尝，味道变了吗？”
　　薛杭拿起桌子上的辣椒罐子，哗啦啦倒了一堆，然后挑起一筷子的面送进嘴里，七嚼八嚼咽进肚子，露出夸张的微笑：“好吃，和以前的味道一样！”
　　陈妈妈会心一笑：“那可不，这么多年了没变过，你们那些同学都喜欢吃这一口，暑假时候你们班长还专门跑过来吃呢……”
　　薛杭实在吃不下了，正犹豫着怎么找个借口开溜，门外挤进来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叽叽喳喳地点餐，陈妈妈跑过去忙活，薛杭这才有机会结账离开。
　　可惜了那碗面了。

　　正逢晚自习下课，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校园里出来吃宵夜，薛杭逆着人流想回学校看看。
　　广播响起放了不知多少年的《奔跑》，从校门口走到薛杭读书的教学楼要走350步。
　　薛杭上到四楼，16班的教室后面贴着最近一次的月考成绩，黑板上方是“破釜沉舟”的标语，他几乎可以听见早读时候全班宣誓的声音。
　　十八线小城市的高中注定属于语数英和文理综，薛杭也曾是埋头三年终于考出了让薛宛萍满意的成绩。
　　凌州大学在省内，离家不过三小时车程，薛宛萍一拍大腿，薛杭的第一志愿就填了凌大。
　　贺城这两年大搞房地产，薛杭就去学了建筑。
　　保研的学校也是薛宛萍精挑细选的——古海是首都，薛杭在那里学三年，回到贺城一定能找到好工作。
　　从小到大的每一个需要抉择的时间节点，薛杭都在按照薛宛萍的想法行走。
　　他好像真的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所以当薛杭意识到自己对薛宛萍说了什么以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喜欢谁对薛宛萍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每回出现争执，只要一句“我都是为你好”，薛杭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后来次数多了连争也懒得争了。

　　薛杭走到无人的漆黑楼道，坐在冰冷的阶梯上，把玉观音从脖子上取下攥在手里，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一天，薛宛萍开着小面包车带他去山里找菩萨还愿。
　　面包车坏在半路，后半程的山路两个人是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薛宛萍说人要记得回报，菩萨保佑了他，所以他们得虔诚地还愿。
　　人要记得回报，薛杭的一生都在回报薛宛萍。
　　那该拿什么去回报其他人呢？
　　比如那个咬了他一口的家伙。
　　薛杭把玉观音戴回去，拉扯绳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于是脖子又火辣辣地疼起来。
　　“嘶——”
　　薛杭有些后悔上车前把纱布拆了，也不知道刚刚那一扯有没有出血，只能轻轻拿手去试探。
　　结果碰到了别的东西。

　　“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