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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怀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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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下意识攥紧了拳,半晌才将满身横冲直撞的气息压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
自己在怕什么?
这个人如今,当是不识得自己的。
袖口指尖泛白,沈寂木着身子转身,抬眸看向来人。
二月底的桃花还泛着浅白,洋洋洒洒落在巷间,像是凛冬大雪。
此时此刻,却皆为他让路。
那人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袍上的飞鹤裹着如意纹,行在高山水云间,飘逸肆雅。
光影落在他身上,半分明朗,半分昏暗。
还未触及眉眼,便已知其容华慑人。
“二位公子,在下无他意,只是方才在长街瞧见二位落了东西,这才追了过来特意相送。”
声音低沉悦耳,一张脸在光下瞧过去过分明媚恣肆。
寡淡的笑意自唇边扬起,眉下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将目光直直地投掷在沈寂身上,让人躲避不及。
目光如深潭,同上世一般。
沈柏却只瞧见他模样生得好看,当下便认定了是位义士,一双眼弯如月牙,客气道:“劳烦公子走一趟,不知我们落下了何物?”
沈寂微垂着眼,目光之中却瞧见了他乌黑的云履,此时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步伐顿住,段渊站在她面前,他身上幽淡的檀香被风狭裹着扑过来,距离近得让沈寂有些恍惚。
他摊开手,手中是一块细小的碎玉。
玉石的色泽被光线折射出来,同刚刚沈寂手中那价值千金的和田色泽不同,是一块翡翠的遗骸。
这是真正被顾家下人推攘沈柏时不小心打碎的东西,只不过方才在沈寂进入人群时悄然换成了和田罢了。
本以为自己已经将遗骸收尽,不想还是有所遗漏。
“此物若是被旁人瞧见了,恐怕多有误会,故而在下擅自替公子收了起来,唐突了些,公子勿怪。”
沈寂凝着那块碎翡翠,平静道:“公子认错了,这并非是我们遗落的东西。”
听到她低哑的声音,段渊神色似乎顿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是吗?”他手指衔着那块碎翡翠,对着光瞧了一眼,似笑非笑道,“这玉上刻字的公艺,除了京中沈家,在下还真未在别处瞧见过。”
光落下来,一个“柏”字甚为显眼。
“……”
果真是自家亲弟弟,真会给她长脸。
沈寂无声看了沈柏一眼。
沈柏干笑一声,咽了口唾沫。
不欲与他多言,沈寂低声道:“多谢。”
正要伸手去接,却见段渊淡笑着移开了手,让她接了个空。
“不想小公子面容清秀,声音却不似人。”他打量着沈寂的容色,慢条斯理地开口。
“儿时染过一场重咳疾,公子见笑了。”沈寂神色不改应道。
“原来如此。”收起眼中的考究,段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沈寂看向他移开的手,眉眼尖锐了些,问道:“不知阁下何意?”
段渊牵唇一笑,轻描淡写道:“只是觉着这碎翡翠尖利,怕割了公子的手。”
说罢他拿出一张素白帕子,包上那块碎翡翠,这才交到沈寂手中。
沈寂收下,再无表示。
沈柏在一旁吃惊地瞧着这两位,心里只想着他哥向来是个最知礼数守规矩的,怎么今日看起来对眼前这位公子这般无礼?
轻咳了一声,沈柏打破了沉默,道:“这位公子,今日既然相识……便是缘分,此事我们也该多谢你,不如去府上喝盏茶如何?”
“你今日还有鉴玉的功课。”沈寂声音冷淡。
“……”
被沈寂一句话噎了回去,沈柏眼睛都瞪圆了。
这个时候还不忘功课?!
兄长今日果真是动了怒,眼下竟连待旁人的礼数都顾不得周全了。
好在那位公子并未生气,看起来也是颇为好脾气地笑了笑,沈柏才放了三分心下去。
段渊收了手中折扇,玉骨相击之声清脆,淡笑望着沈柏道:“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
虽人家这般说了,可终归是客套的话,今日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此物若是真被旁人捡到,兄长换玉一事定会暴露,对沈家名声亦有损。
面前这人,还是应该好好感谢才是。
“我兄长今儿就是心情不好,她平时不这样的……”瞧了一眼沈寂,见她没作声,沈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您若是得空,还是到府上坐坐,我也能有个机会好好谢谢您。”
“小公子太客气了。”虽是应着沈柏的话,目光却淡笑着扫过沈寂,没再说什么,段渊声音顿了片刻。
他身后侍从悄无声息地走出半步,姿态恭敬谨慎,适时开口道:“殿下,您一会儿不是还要去三公司瞧这届参加乡试之人的名目吗,若是再迟了,恐要误了晚间的盛宴。”
殿下?
沈柏心中大惊,骤然抬眼望向身前之人。
虽说沈家在京中也算是有头脸的人家,平日里所见位高权重者不少,可像宫中的殿下这般的人物,还是从未打过照面的。
“今日之事多谢殿下,不过殿下既然有事,沈某就不多留了,还是莫误了殿下的时辰为好。”只见沈寂已然抬手一揖,礼数倒是周全。
段渊瞧着她那一刻也不肯在他身边多留的模样,心中好笑。
“你像是比我还急。”
沈柏在一旁反应了半晌,听到二人对上话了方回过神来,忙也跟着作揖行礼,心中却仍不解自家兄长是怎么瞧出眼前这位便是怀王的。
陛下有十二子嗣,四位成年,眼前这位若是怀王,便是四殿下。
心性不定,行迹不羁,不好文武业,最爱享乐之事,虽自幼顽劣,可人却是个顶聪慧的,故而陛下对其是爱恨交加。
按理讲,这平民本是积一世之德也难面皇亲贵胄一次的,但偏偏这怀王殿下最好游荡市井,是个最不怕热闹的,若说真撞了大运得以遇见皇室中人的,也确实是怀王殿下最不为奇。
在得知了眼前人的身份之后,沈柏也不敢像方才一样张扬地说话了,好在这位怀王殿下看上去确实是对自家兄长比较感兴趣,没余出目光来瞧他。
“草民不敢,只是怕误了殿下大事。”沈寂答着他的话。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要从乡试里选几个人做书童,”段渊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不缓不急,“我瞧沈公子也是满身文人气,何不许庙堂?”
“家中事务不少,赴庙堂恐对祖宗和朝廷皆失了敬意。”
“方才还以为沈公子通透,如斯言谈,岂不如女儿心胸?”
沈寂神色一停,抬了抬头,澄明如琥珀似的眼仁凝着他,半晌无话。
“高祖帝时便已允商从仕,引导商仕同路,以平层级之乱,可经年之久,领才名者却甚少。沈家乃天下第一商贾之家,于当朝言,不更应为此新政尽一份力,为天下之表率?”
那人说话时,笑意仿佛蕴在字句中,可抬眼瞧他时,又只能见他一双眼墨如沉海。
到底是冷的还是暖的,辨不清。
“殿下所言极是,只可惜草民才疏学浅,就算有此心……恐也难入殿下之眼。”
段渊微颔首,亦不强求,淡笑道,“你肯是最好,不肯便罢了。”
“恭送殿下。”
沈寂神色秉持着一如既往的沉静姿态,思绪却已在脑中早已崩成一根弦,紧到随时都可能会折断。
陷害她全家的仇敌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可她如今却什么都不能做。
视线的余光里,她看到段渊的手抬了抬。
眼睫微颤,几乎下意识地,她满身的戒备像被火纵着一样,顷刻之间的思绪什么都不剩,让她只想要出手阻挡他。
只是还没等她动,便察觉他那只手带起的微风扫过她耳际,最后落到她肩头。
他袖袍间厚重的檀香冲入她的鼻息,带了点苦。
手轻拈,抬起,落下。
沈寂的目光一点点从他胸口移向他的掌心。
是一朵花。
带着点轻佻意味的笑意藏在他嗓音里。
“你紧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