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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柳腰轻 ...

  •   看到那女子的瞬间,院中穿行的风恰好在头顶打了个回旋,又迎面扑过来。

      姜漓的鼻息仿佛一下子凝滞了,吸不进也呼不出。

      张怀更是措手不及:“大嫂听我说,这,这是在京里时,羽林卫将军转送的新罗婢,伺候些日常起居什么的……嗨,官场上笼络人心,兄长又受其管辖,没法推辞,大嫂可千万莫要误会!”

      姜漓默然无语,目光却不受控地定那女子身上。

      新罗婢她晓得,从小到大在京城也见过不少,这女子柳眉细眼,稍显圆润的脸盘,神情样貌的确有那股番邦异域的韵味。

      可那身轻纱薄裙,胸襟半掩半敞,还赤着双足的打扮,却怎么也不像只伺候日常起居的样儿。

      至少她所知的裴玄思,不该容许身边人这般随意穿着。

      “愣着做什么?这位便是都尉夫人,还不快拜见?”张怀侧身让到一边,打着手势催促。

      站在门里同样发懵的女子回过神,赶忙敛衽跪伏在地上,用口齿略带生涩的中原话拜见。

      姜漓被风吹得眼前迷离,脑袋里也乱哄哄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兴许是自己心思太多,这真的只是个误会而已,本就不必瞎猜疑。

      她顺下那口气,正想叫人起来,眼角余光有意无意掠进厅门。

      几乎同时,中堂深处绘着虎啸山岗的屏风后,猝然闪出一片烟青带灰的袍角。

      熟悉的服色让她心头怦动,暖意又涌了上来,连抱着漆盒的手臂也不自禁地发紧。

      屏风后的人迤迤转出来,宽袍长襟的深衣散系着,被灌进厅堂的风吹得鼓荡飞扬,胸腹间精工雕琢般的肌理线条袒露无余,虽然没有舞刀提剑,浑身上下却凭空充盈着一股凌厉十足的气势。

      许是真的刚醒来,他剑锋似的眉轻蹙着,随着一步步走近,天光映亮了棱角分明的脸,那双眸也狭起微带慵懒的深邃。

      大半年没见,他似乎瘦了点,但还是像原来那样过目难忘的好看,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能叫人由衷的心生赞叹。

      张怀终于不用再尴尬的杵在中间,赶紧搁下食屉,借故脱身去了。

      姜漓清亮的叫了声“郎君”,快步走上石阶,之前的猜疑霎时间烟消云散。

      然而,她很快发现,裴玄思谁也没有理会,尽管迎着自己的目光,却步子悠缓,甚至连一眼也没看向她,就这么不见丝毫情绪的走到门口。

      “起来。”

      他薄淡的唇间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却如狂风一样扑面顶过来。

      姜漓立时顿住了脚步,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她听得出,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很快,她就看到跪在面前的新罗婢起了身,而且站在离他更近的地方。

      裴玄思负着手,眼角斜垂过去:“让你煮得黍米羹呢?”

      “可是,夫人,送来东西,给公子……”那新罗婢望着这两个人有点不知所措,怯生生地回话。

      “我问的是黍米羹,好了没有?”

      裴玄思脸上波澜不惊,声气也没格外加重,只是把最后几个字咬得顿挫了些,就无形间带着说不出力道,沉沉压在了听的人心头。

      “啊,是,奴婢去端,去端。”那新罗婢吓得身子一颤,唯唯诺诺地奔进厅里去了。

      半晌,姜漓才把视线从旁边的食屉上挪开,里面精心准备的酒菜、汤品、糕点,现在看来全然就是个笑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甚至都不知道这时候该看哪里。

      眸光漫无目的地游移,冷不防对上裴玄思那双淡然审视的眼。

      他终于看她了,但没有一丝温度,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显然不是现在,而更像是从刚才那一刻,就把她脸上失落和委屈都看尽了,半点也没遗漏。

      “还有事么?”

      她的确有一肚子的话,可那些深藏的离愁别绪,缠绕在舌尖的相思情话,如今都噎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姜漓木讷地抱着漆盒,竟然不自禁地向后撤。

      裴玄思静静看她退到台阶下,唇角浅浅地挑起一抹她此刻已无法察觉的笑。

      “既然没事,你回去吧。”

      房门轰然闭上,将她关在了外面。

      ·

      风大得出奇,四下掠窜起尖唳的声响,在耳畔呼啸不止。

      街市上一片冷清,几乎瞧不见人,隔着车窗的竹帘子往外看,连天也是支离破碎的。

      路不好走,也记不得走了多久,回到裴府的时候,天已经昏黄得吓人。

      姜漓刚要伸手,车门前的罩衣就被撩开了。

      “娘子可回来了……咦,怎么这副脸色?”

      迎儿探进头,搭眼瞧见她苍白如纸的脸,不由吃了一惊。

      “没什么,着了风有些头疼,歇一会便好了。”姜漓扶着她的手臂下了车,索性把帷帽戴上,遮掩住头脸。

      她随口想揭过去,可分明受了委屈的模样又有谁看不出来。

      迎儿猜出由头,恨起声来:“娘子别蒙奴婢了,一定是姓裴的又拿什么话伤你,他怎么能……”

      姜漓半句也不想提起,摇手让她噤声,岔开话问:“你等在这里做什么,家里有要紧事?”

      “还不是老太君么!”

      迎儿仍然愤愤难平,扁着嘴哼道:“娘子前脚出门,后脚就让人来问,叫你去那边有话说,连着催了好几遍,要是再迟一刻,恐怕就要打发人去找了。真是奇怪,成天见都不愿见的,也不知能有什么好说。”

      姜漓也觉得怪,但她现在毕竟是裴家的人,礼仪孝道摆在那,总归还是不能不去。

      她暗暗叹了口气,吩咐迎儿把东西带回去,自己径直进了府门。

      沿着平时的路来到后院,这次不用通传,刚一到就被婢女引进了小厅。

      浓重的檀香气随着呼吸冲进鼻腔,是那种经年累月沉积下来,早已沁进雕梁楹柱里的味道,几乎跟佛堂寺院没什么差别。

      姜漓被这香味熏得差点咳嗽出来,掩唇小心翼翼地清了下嗓子,冲斜倚在对面紫檀罗汉床上的人叩头行礼。

      “孙媳拜见祖母。”

      “哪个是你祖母!”

      毫不留情的呵斥扑面而来,跟往常并没什么两样。

      她正等着后面劈头盖脸更难听的话,但出乎意料的是,对面却没再言语,半晌才听到一声吁气似的长叹。

      “罢了,起来坐吧。”

      不光没有骂,语气竟然还和缓了不少。

      姜漓愈发觉得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又照规矩磕了个头,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坐到下首,跟着就有婢女奉上茶水。

      裴老太君已经年过七旬,满头皆是银发,皱纹在眼角和鼻翼两边深深浅浅的散开,神情间却丝毫不见衰老,甚至连一丝病容都看不出。

      见她没接茶盏,皱了下眉,挑颌示意:“别这么生分,老身都知道,平日里那些煎药煮茶的露水都是你一宿一宿攒出来的,着实不容易,刚才一路赶着回来,哪有不口渴的?喝吧。”

      突如其来的体谅关怀,让姜漓有些不适,但话说到这里就不能再推辞了。

      她道声谢,捧在手里揭开茶盖,当即就嗅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在这满厅熏气的地方闻起来倒也沁人心脾,于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便搁手放在了旁边。

      裴老太君眯眼半阖半开,手上搓弄着菩提子的佛串:“你清早去衙门里见思儿了?”

      “是见了。”姜漓赶忙接口应着。

      “那怎么没一块回来?”

      “回祖母,郎君还有些公文要务处置,我怕扰了他,就自己先回来了。”

      提起这个,就不由想起与裴玄思相见的那一幕,姜漓忍着心头阵阵的刺痛,面上带着温淡的笑,丝毫不露痕迹。

      裴老太君若有若无地“嗯”声颔首,顿了顿说:“想我们裴家几代忠良,世受皇恩,本来钟鸣鼎食,家业繁盛,不料一场大祸死的死,亡的亡,只让我这个老婆子苦撑着,万幸思儿还在,他是长子嫡孙,婚姻大事本来不能有半点草率的,谁知道选来选去,居然落在你身上。”

      她忽然提起这种旧事,让姜漓更加糊涂了,也愈发猜不透其中的意思,但分明又能觉出离正话不远了。

      果然,裴老太君长吁短叹了几声,继续道:“实话说,当初定下这亲事,老身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心里有气也叫你受了些委屈。后来想想,思儿从小便跟你有些情分,如今都嫁进门来了,我这老婆子能有什么好说,还不是巴望着儿孙满堂,一家人平平安安?”

      “祖母的意思是……”姜漓隐约听出些其中的苗头,心头的疑惑反而又深了几分。

      “啧,这还能是什么意思?”

      裴老太君皱眉撇着干瘪的嘴看她:“思儿跟你成亲的日子也不短了,之前他奉调进京不说,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那还等个什么?早早生下孩儿,为裴家开枝散叶才是正本,听说城郊弘慈庵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我老婆子身子骨不济,去不了,干脆你自己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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