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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等到夜幕低垂,乐曲也随着一声锵然弦响彻底结束,掌声在夜色中盘旋而上,盛哥也带我离开了记忆。
      “干吗这么急着出来,多玩会儿不好么。”
      睁开眼时我就已经回到了木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也已经被我搁置到意识的角落。小兔子从盛哥身边窸窸窣窣地跳过来,在我腿边乱窜。

      这小家伙最近特别喜欢粘我,每次我从山下回来的时候,远远就能见它在木屋门口老老实实蹲着,一见到我就朝我蹦来。
      这不免就让我想起当时每日上山来替盛哥熬药的日子,于是我擅自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归归”——并且没有告诉盛哥。
      因从,每次盛哥看我对着兔子偷笑,就跟脚底抹油似的跑出好远,说是怕我身上的傻气传染给他。

      好一会儿没见着归归,我随手抓了根胡萝卜逗它玩,一旁盛哥却曲指在我身边木板床上叩了两下,似笑非笑地说:“再往后就是另一段记忆了——你的书背哪儿了?”
      我:“……”
      瞧瞧这泼冷水的功夫。

      我没应声,让归归回窝自个儿玩去,起身去洗了个手,回来后就直接往床上一躺,将被子直接掀过头顶。
      隔着厚被,我还能听见盛哥闷笑的声音,他揪住我头顶的被子扯了两下:“起来,知道你没睡。”
      “唔你别说话了,困——”
      “刚还在说要多玩会儿,这会儿就困了。”盛哥似乎凑近了些,在我头顶上压低声音道,“反正明天被训的也不是我。”
      我:“……”
      魔鬼……

      梦想是伟大的,现实是残酷的,即便现在我不再憎恶医书,也拥有主动学习的动力,可依旧抵抗不了一看书就犯困的人类本能。
      我缓缓地掀下被子,刚露出眼睛就看见盛哥朝我晃了晃手里的《本草纲目》,对着我弯起眉眼。
      “……”我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做最后的挣扎:“被子外面太冷了……”
      盛哥不为所动,转瞬我就感觉被子里突然暖和起来,低头一看,就发现怀里不知怎的突然多出一只汤婆子来。
      我再次:“……”
      看来这说造就造的本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我只能认栽,往被子外拱出去一些,伸出两根手指捏过书册,嘴上道:“我总觉得一会儿睡着之后都会有你在我梦里催我念书。”
      盛哥略一挑眉:“做梦还想着我呢。”
      “呸!那也是个噩梦。”我恶狠狠地指了指他,“要是我之后被噩梦魇住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盛哥平稳接道:“大不了之后我帮你清梦就是。”

      除去我所在的屹州之外,外面世界的人们从小到大或多或少都曾见过几回噩梦,若是能平安无事醒来倒无伤大雅,怕就怕噩梦中再滋生出梦魇,任其吞噬记忆、破坏识境,导致轻者失忆或痴傻,重者,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对梦师来说,如若只会入梦,那自然是远远不够的,但比起造梦造物,大多数梦师的职责和基础便是清梦,也就是替人清除识境中所产生的梦魇。
      当然,若有记忆已经惨遭不可逆转的侵蚀,梦师也需视情况将那部分记忆一同铲除,但如非必要,梦师是绝对不被允许去擅动人识境中任何一点记忆或梦境的。
      梦师所做的,是去竭力保持人们识境的完整,是为我们恢复睡梦中安稳平静的梦乡。

      我相信这对盛哥来说定是信手拈来的事,于是闻言只干巴巴地哼唧了两声。
      但转眼,我就灵机一动,把书册又塞回给他:“那你干脆现在就读给我听呗。”

      说完这话后,我本还以为盛哥会直接拿书糊我一脸,让我自己去看,没想他默不作声,把屋子里的烛火都灭了,单单留下床边的一盏油灯,就将自己的被子一掀,拿着书躺了下来。
      他半靠着背后的墙,称得上是温柔的目光从略有下垂的眼尾溜出来看我:“哪卷?”
      我立刻笑嘻嘻地缩回被子:“十七!”

      被子里还算暖和,我就把那只汤婆子拿出去塞给了盛哥,把自己裹成一只蛹,侧着身子注视对方翻书的动作。
      模糊昏黄的灯光下,盛哥翻书的手看着精瘦,骨节分明,动作时手背上会有明显的骨骼和青筋凸起。每次当他翻动书页,就会有陈年墨迹的味道随着暖风扑面而来。
      我感觉到无比餍足,随即就听盛哥沉稳的声线在安静的木屋中缓缓流淌起来:“白药子,根辛、温、无毒。主治风痰上雍、咽喉肿痛、吐血不止……”

      时光和温度都恰到好处,我的目光在盛哥看不真切的侧颜和手上来回逡巡,脑中思绪也变得有些恍惚。
      尽管我察觉不到自己的识境,但我有种感觉,那大约会是黄昏时分的栖山,晚霞铺满天际,薄雾萦绕山间,杜鹃振翅林隙,木屋被一层暖黄笼罩其间,温润又朦胧。

      这一夜我也不知听进多少,也不知是在多久之后,只知我就这么在盛哥的念书声中闭上了眼,安心睡了过去。

      ·

      虽说昃城和屹州相隔不过就是一座高山,但若是让常人来回于两地之间,就只能绕过山峰,途径汾州、连州、通州三地,还得游船横跨屹州以外的泗水,才能最终抵达。
      于是之后盛哥再次带我入梦,就干脆从昃城开始,绕道三州,一路往屹州的方向前进。

      其中汾州有一座叫作靖涧的城镇,坐落于山间涧旁,能见得不远处飞流直下。
      我和盛哥自现世未时入梦,进入记忆后是当日清晨,盛哥带我直接前往河流边,造出了两根鱼竿和大把鱼饵。
      屹州城内无河,平时食用的鱼虾都是人工养殖,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自钓鱼。不多时,我就发现自己颇有钓鱼天赋,鱼竿一甩一钓一个准,很快就钓得盆满钵满。
      反观盛哥,大半天过去也只钓到一些塞牙缝都不够的小虾米。

      我嘲笑他除了吃苦以外终于又有件事是比不上我的了,他便有些不服气地嗤之以鼻,不顾我反抗就拽着我往下游走去。
      下游水深逐渐变浅,甚至能数得清河底卵石,盛哥二话不说,脱了靴子就往水里踩,还把我也一起拽进了水里!

      幸好那日靖涧正值初夏,水流还有些温热,盛哥撩起衣摆往腰间一扎,卷起裤腿,就开始带我在水中赤手捕鱼。
      细小的鱼虾都溜得飞快,不消片刻形势逆转,盛哥在鱼群间游刃有余,而我则像只旱鸭子一般狼狈,甚至被突然蹦出水面的小鱼惊吓到一屁股坐进水里。

      “哈哈哈!”
      一旁盛哥大笑,我又羞又恼,掬其一钵水就朝盛哥甩去,他又反手泼了回来,数不清的鱼虾一一经过我们脚边,但已经没人有闲情逸致再去搭理它们。
      直到彼此身上都被浇透之后,我们才停止这场戏水,悻悻上岸,躺在岸边被阳光烘晒,像两条失去了活力的咸鱼。

      午后阳光正好,几乎都能这么惬意地睡去,半梦半醒间,我伸手戳了戳邻家那条咸鱼,轻唤一声:“盛哥。”
      “怎么了?”
      “我钓上来的那些鱼都是你造出来的吧。”我说。

      盛哥轻笑着的声线从身侧传来,余光能瞥见他还侧首朝我看了过来:“还以为你不会发现。”
      “这里是你的记忆,怎么可能真能钓到这么多鱼。”我接道,“如此一想,就只有可能是你临时造出来的了。”
      盛哥说:“还会举一反三了。”
      “那当然,我这么机灵。”说罢我扭头朝他看去,“而且这不是师父教得也好么。”
      盛哥听见我的话后便耻笑一声:“马屁拍得倒是比入梦更有天赋。”

      这几日盛哥除去带我入梦之外,还按照约定教授给我入梦的步骤,例如将脑中思绪清空,让意识集中于额轮,感知脑海中另一个世界的影子。
      若是能做到这三点,便能穿梭于现世与识境之间。

      按照盛哥的说法,大多数人都会被阻挡在最后一步,显然我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光是清空思绪这点对我来说就不算容易——每次当我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静下心来的时候,盛哥指尖在我眉心一点,就喟叹说道:“思绪太杂太乱。”
      大约是听者有意或做贼心虚,每次一听盛哥如此说时,我总感觉自己心里头无论有没有被掩盖过的思绪都争先恐后跑了出来,在我的识境中拧成一团乱麻。
      我怕会被盛哥发觉,每次只得匆匆结束,再另寻盛哥没注意的时候自己摸索。
      道阻且长。

      我钓到的那一木桶收获毕竟只是造出来的生物,无法带回现世,我就只能在离开记忆前把它们放回了河流。
      数十条大小不一的鱼虾往河流尽头游去,不多时就彻底消失在记忆的边缘背后。

      回到现世时也已接近黄昏,我自告奋勇下山去买了几条活鱼,让盛哥在木屋前的空地上造了个火堆出来,两个人一起美滋滋地吃了一顿烤鱼。

      类似昃城、靖涧这般有趣的地方,盛哥带我走了不少,又或者该说,为了让我见识到形形色色的天地凡尘,他才特地挑选了这些各有千秋的城镇。

      例如,连州之内有地名糖镇,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生产各种糖果的镇子。这地方到处能见贩售糖果点心的铺子和摊位,连空气中的气味都是偏甜腻的,闻得人口中涎水都比往日分泌更多。
      就是可惜,记忆中的食物只可远观,无法真实品尝,我只得在出梦之后咬着桂花糖,义愤填膺地发誓:
      “等之后走出屹州,我定要直捣糖镇,把所有糖果点心一一吃遍。”

      又再例如,在抵达通州之后,盛哥带我闲逛,偶然走至一处深谷前。
      路旁有石碑标示,说这后面的山谷名为瘴谷,乃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出。
      据盛哥介绍,这里面常年为雾气覆盖,有进无出。相传里面每走三两步就生长有带毒植物,甚至还有花能食人,嚼吧嚼吧完后还能把人骨都给吐出来。
      当然,盛哥也就是带我在谷外张望了一眼,就拖着我沿来路返回了。至于里面究竟是何模样,而盛哥又有没有踏足过其间,就不得而知。

      我在盛哥记忆中的旅程就这么按部就班地缓缓推进,途中我曾好奇,还想偷偷从记忆边缘溜出去,看眼盛哥的识境是什么模样,但这片空间到底是在他控制之下,我刚走出去一步,就被他蒙住了双眼,直接带回到现世世界。
      一出来,盛哥就指着我厉声道:“不许乱跑,不然就别想让我再带你入梦了。”
      末了还补上一句:“喊多少‘哥’都不行。”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吃我那么多桂花糖有没有嘴软过我不知道,但我毕竟靠他走过了这么多前所未见的路,加上自认还有良心,自是难免感觉到“手短”。
      我只是有些好奇,为何盛哥能许我回顾他的记忆,却独独不许我进入他的识境?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是我久违地看见盛哥生气的模样,于是在那之后,我就没再尝试往他的识境里闯,只加倍练习他同我说的那些入梦技巧。

      在木屋中度过的时日如白驹过隙,眨眼就快到这一年岁尾。
      想当初第一回在栖山上遇见盛哥时还是晚夏,如今想来却恍如昨日,仿佛没过多久。
      唯有不同的,便是他褪去了满身血污和周身冰刺,一双好看的眼中更多的是笑和温和。
      先前我们捡的那只兔子似乎胖了一圈,整只兔都懒散了不少,成天团在窝里不肯动弹。而我虽然我还是没能摸到入梦的一角,但好歹已能将一整本《本草纲目》倒背如流。

      与此同时,我们的旅程也到了最后——我在盛哥的记忆中抵达泗城,迎着河水风浪,隔着宽阔的泗水遥望屹州,倍感恍惚。
      尽管在反应过来之后,我就开始催促盛哥,让他再寻找一些好玩的地方带我去看了。

      时光继续安稳前行,而我,也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生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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