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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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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叫什么?”
“昃城。”
“所以当时你跑到栖山,就是从这来的?”
夕阳西下,余晖铺洒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之中,我同盛哥位于长街的中央,人群在身边来来往往。
盛哥恢复得还算挺快,在我搬入栖山木屋的当晚,就已经可以精神十足地来大肆批判我来叨扰他清梦的举动。
就因为整间木屋只有一张木板床,而我们谁都不愿意退一步去打地铺。
“这是我家屋子。”我说。
他立刻就接上:“我是病患。”
“你都能这么活蹦乱跳了,病什么患呢!”
他挪开了视线,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就是没再看我,来来回回摇头晃脑:“唉,这两天好像有人总拽着我,一口一个‘盛哥’,还让我带他入梦。”
我:“……”
偏生他就在这时看着我又问:“阿逸,你说,这人是谁来着?”
末了还故意冲我眨巴眨巴眼!
瞧瞧这家伙!
要是我现在能拿刀把他给剖了,估计掏出来的心肠都是黑的!
我气得不轻,朝他“呸”了声,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就把我心里的想法拿捏得死死的——不仅是自认的确有求于他,更是害怕他万一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我转过身,去柜子里拿备用的被褥。
他笑得又贼又欢,这才拉住我:“好了好了,和你开玩笑的,就这张木板床,再把兔子抱上来睡都行。”
不知为何,前一日被我们救下来的兔子就这么赖在木屋不走了,承包了厨房里剩余的生菜和胡萝卜,一张小嘴就没停下来的时刻。
说这话的时候它也是在一旁抱着半根胡萝卜啃,我回过身去,冷冷地看着盛哥:“松手。”
“阿逸。”他依旧嬉皮笑脸,凑在我眼前问:“真生气了?”
“哼。”
我甩开他的手,径自就去柜子里拿了新的枕头和被子,又拿出一件不用的旧衣服,折成一长条细卷,往床榻中央一丢。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两手指着两边,“互不相干。”
然而话音刚落,还不等他说什么,旁边那兔子就丢了口中的食物,蹦上床铺,把我们的“楚河汉界”给一口叼走了。
我:“……”
于是关于这晚上该怎么睡的问题,最终还是在我与那臭没良心的兔子打斗之间不了了之。
一直等过了几日,我看盛哥生龙活虎精神奕奕,脸上彻底没了病怏怏的惨白,还能上房去帮忙补好了厨房顶上的漏缝,便让他带我再次入梦。
盛哥说,常人入梦反应强烈是正常的情况,闭上眼不去触碰周围光线便好。可惜我这人就是有些倔强,不肯错过一丝一毫,反倒还事先跑去阳光底下抬头望天转圈——心想习惯就好。
然后就被盛哥一顿臭骂。
而即便如此,入梦过程依旧有些难捱,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喉中不免泛起酸味。盛哥没好气地说:“让你折腾,闭上眼抓着我,不然直接带你出去了。”
我不敢再倔,只得听盛哥的话,闭上双眼紧紧抓住了他。
再睁眼时,我们一齐落在落日之下。
我愣怔地问道:“这是哪儿?”
“我的记忆。”盛哥道。
我还有些晕乎,朝周围张望了两圈,发觉这个地方分明与屹州极其相似,就连临近的山脚都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屹州?”
只是当我习惯光线,再仔细多看两眼之后,就能发现街道宽敞不少,有几个路边摊正卖着我从没见过的食物,山脚前的第一间铺子并不是邓叔的衣料铺,有人正在铺子旁的空地上打铁,时不时发出铿锵的声响。
我朝盛哥露出个疑惑的眼神,他回身往山背后的方向指了指:“屹州——栖山在那个方向。”
我怔忡一瞬,问盛哥:“这里离屹州很远吗?”
“山峰太陡,越往深走越是危机四伏,没个十天半月走不下来。”盛哥摇了摇头,“但若是平地的话,坐马车兴许一日便能抵达。”
我朝向山峰望出去,怔然道:“竟然只要一日……”
屹州三面环山,唯一一道出口外还有宽敞河流阻挡,也正因为如此,屹州才会一直被封闭在天地间的角落,在四周竖起独立的城墙。
如栖山背后,就更有层峦叠嶂,数百年来无人翻越,或是走了就再没回来过,城中人就自然不知山峰背后是什么模样。
可没想到,这里的城镇竟是和屹州如此接近。
我问了盛哥这里的名字,得知单名为“昃”,据盛哥说,这是因为昃城地势如盆,东南两边又各有山峰直入云霄,让这座城池鲜少能享受到早晨的光照,才得了这样的名。
但幸好,也可能是盛哥特意而为,眼下恰逢日暮,斜阳正盛。
街边枫叶翻动出簌簌的声响,我跟着盛哥从人群中穿过,倏忽想到什么,抓着盛哥问:“所以当时你跑到栖山,就是从这过来的?”
盛哥瞅了我一眼,答案不言而喻。
当初他满身是血出现在栖山的情景历久弥新,可在这看着祥和的城镇,他为何要从危机四伏的深山中逃跑,又为何会连着两次都把自己折腾成那般狼狈的模样?
我拽着他的袖子,缀在身后半步,他本就分明的下颌被日光一照,就在边缘落下了阴影,让线条愈发深刻。
但我好歹还不至于没眼力见到趁这会儿去深究他过去的事情,更何况,他都直接带我进入这段记忆了,若是愿意向我展露秘密,就根本不需要我发问。
于是片刻后,我追上半步,故作轻松地道:“真要花十天半个月翻山过去的话,半路你就能死得透透的了,哪还能有我出手的份。”
他丢给我一个疑问的眼神。
“所以……就是那个……”我直勾勾地瞧着他,手上比划起来,“你能御剑带我飞一飞吗!”
梦师就是再有本事,也无法做到凭空出现在百里以外的地方,当时栖山上,他明显是在受伤后不久,何来精力和时间翻山越岭。
而在我狭隘的学识之内,这一瞬所能想到、也是最先蹦出脑海的,便只有御剑这一个法子了。
话出口后一瞬间,盛哥就给我露了个嫌弃的表情,点了点我额头:“真是小鬼,怎么什么都想试。”
“所以你也没承认不会!”我不理会他的揶揄,直道,“快快快!来露个两手!”
盛哥摊开手掌在我面前摆了一瞬就收了回去:“露了。”
我:“……”
街上人来人往,鼎沸声在身边湍湍流过,盛哥脸上浮现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在街角转了个弯就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我回过神来,立刻张牙舞爪地追上去:“你又敷衍我是吧!”
盛哥一手收起我的爪子,看着理所当然地回了句:“我又没带剑。”
“造一个不就好了。”我说。
“造一个也带不动。”盛哥道,“入梦时都还晕头转向的,这要是上天一飞,还不得把我记忆都给弄浑了。”
我张了张口,但一时语塞,找不出话去反驳他,心里却仍是不服,只得垮下张脸不去理睬他。
一路上和人群摩肩接踵,但他们都像是看不见我和盛哥似的,按照自己原本的路线行走。就连路边摊贩在吆喝之间,也未曾让视线在我们身上停留。
盛哥兀自把我晾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抬手在我脸颊上捏了把:“别总撅着个嘴,让旁人看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似的。”
我拍开他的手,小声咕哝:“反正别人也看不见。”
“识境中移动本就不需要工具,御剑多此一举。”盛哥却道,“再者,你现在看着这地方和现实一模一样,可毕竟不是现世大陆,就是御剑也走不了多远——你看。”
他最后两字轻而易举地把我的注意力勾了回去。
我们正停留在一处岔路,我顺着他的指示往左边看去,一眼就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只见在十几步远的地方,地面和房屋戛然而止,街道中央像是平白竖起一道屏障,映着天空的颜色。
只有行人视若无睹,在屏障左右来回穿梭,面不改色地出现和消失。
“这就是记忆的边缘。”盛哥说,“这外面就是我不曾踏足过的地方。”
没有见过的场景自然不会被存储于记忆,我紧紧凝视着屏障背后,问了一句:“那要硬是从边缘出去呢。”
“那就直接落回识境了。”他道。
——盛哥的识境。
这几日虽然没有入梦,但在睡前的闲暇之余,我同盛哥分别占据木板床的两侧,听(逼)他说了不少关于识境,以及其中存储的记忆与梦境的事。
就好比说,记忆并非是完全连贯的,它会将发生在某一个地点某一段时间的事情构筑成一个独立的场景,被包裹在边缘之内。
又好比说,梦境无论是好是坏,或由曾经经历过的过去引申而来,与记忆生生相息;又或是因为人心中贪嗔痴盈满到了极致,而平白形成独立的梦境。
再好比说,每个人的意识中都有识境存在,而识境中的景象因人而异,可能是现实之中的某处,也可以是完全虚构的场所,但基本都取决于这人潜意识中能感到最安心、最舒适、亦或是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我无法得见自己识境的模样,粗想起来,估摸着不是屹州就是曾出现在我梦中的世间天地轮廓。
那时我就问盛哥,他的识境是什么模样,想让他带我去领略一二,却被他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而连续两回,他都是直接带我进入了梦境或记忆,没有让我窥探到识境的一砖一瓦。
唯有上次在梦境中的栖山山顶,他让我见了一瞬,就再次将其隐藏起来。
——那是一片浑浊的黑暗。
加之这会儿,盛哥并没有说“走”,却用了“落”这个字。
好半晌我都没有出声,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关于盛哥的场景,心里因为他的用词莫名有些沉闷,像有块沉重的石头正挤压胸腔。
眼前的屏障上倒映的明明是天空的颜色,却在我天马行空的一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就在这时,我眼前突然一暗。
——盛哥不知又要折腾什么,从我身后一手遮住了我的双眼。
“怎么了!”我如梦初醒,急急忙忙抓住他手腕。
“嘘。”
他在我耳边轻轻吹出一声,温热的气流直往我耳中钻去,头顶在瞬间感到酥麻。
“别看这些了,闭上眼,和我走。”
说罢,他松开遮住我眼睛的手,转为按着我的肩,带我往前走了好一段路。
黑暗让我十分不适,无端心慌,我问盛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已经到了。”他说着带我站定,转了个身,“先别睁眼。”
周边人声嘈杂,距离明明很近,却不知为何声音十分浑浊,听不真切,像盖了层厚重的布。
我被盛哥环抱着,彼此身上的温度隔着衣物布料源源不断地融合在一起,一边肩膀正好抵在盛哥胸前,能感觉到有序而清晰的跳动。
——咚!咚!
我专注于他有些快速的心跳声上,一手忍不住反扣住他精瘦的手腕不放,呼吸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急促。
时光流逝的速度在暗淡的视线中变得模糊,不知多久之后,只听面前不知何物发出响亮一声——“乌——”
我猝然睁眼,视野从黑暗升入敞亮,天地豁然开朗。
不曾见过的乐器正摆放于广场正中,刹那之间,百声齐亮!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