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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面圣【修】 ...

  •   人倒是来了——小厮推开房门,正端着药,给晏暄解释了一句:“药是早就煎好的,只是殿下没喝。”
      晏暄问:“药箱在哪儿?”
      “在书房。”小厮回道,“小的给大人您拿来吧。”
      晏暄不置可否,起身去门口又和小厮说了句话,从他手里接过药碗,便回到床边。

      岑远根本不想理他,绕过他转身就想走,手腕却被人猛然抓住。
      “松手。”
      “我知道你不喜欢见到我。”晏暄道,“等看着你喝了药,给伤口上过药后,我就会走。”
      岑远身形倏然一怔,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说的哪个字眼,还是因为说着这话的晏暄让他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陌生,只是他心念一转,就只想着——他怎么会知道伤口的事?

      仿佛听见他心里的话,晏暄垂下视线瞟了眼他的腹部,道:“方才伤口裂了是吗。”
      “……”岑远下意识地回了个“没有”,但下一瞬,就见晏暄无声叹气,将药碗放到床边的矮几上,翻过他的右手。
      “这又是怎么回事。”晏暄问。
      岑远寻着对方视线望去,就见他说的正是方才茶盏碎片在手心划出的伤痕。

      岑远自觉理亏,又因为这一切的起因源于自己的重生,便一时噤声,没有说任何话。
      而这时,小厮敲开房门,进来后将药箱放到桌上,又朝晏暄走来,递给他一个油纸包,这才彻底离开。

      岑远视线落在油纸包上,还在猜测里头是什么,晏暄就重新把药碗举到他面前:“先喝药。”
      视线顿时被一片乌漆麻黑的液体占据,浓郁的苦味直往眼鼻里冲,岑远顿时皱眉,心想这小将军今日恐怕是不让他喝完药就不会罢休的,便一狠心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喝完药,他顿时皱起张脸,将空了的药碗往桌上一丢,道:“满意了?”
      晏暄未置一词,而是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拿出颗麦芽糖。

      岑远有一瞬间的呆愣,但转眼就不解地笑了声:“怎么?这就叫打个巴掌再给个——”
      他一个“枣”字还没出口,嘴里就被对方塞了颗麦芽糖。
      岑远:“……”

      晏暄镇定自若地收拾好油纸包,拿帕子擦了擦手指,转而拿来药箱,把岑远重新按回床榻,揭开他上半身衣物。
      后者所有没说出口的埋怨和怒火都被这颗糖给堵回去了,这会儿没能做出任何反抗,只能任由对方动作。

      那伤口位于他的右下腹,大约半指长,原本就还未完全结痂,而这会儿,那伤口呈现出快要裂开的状态,连周围白皙的皮肤都被染上了刺眼的血色。
      晏暄右手快速地紧握了一下,转而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只瓷罐,给伤口上药。
      他没有看岑远,片刻后忽地沉声呢喃:“我不该因为知道……”
      话语戛然而止,岑远下意识地问,声音因为嘴里那颗麦芽糖而显得含糊不清:“知道什么?”

      晏暄没有答,他低着头,视线牢牢地锁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下手的力道却是与之相反的温柔。
      没过多久他就为岑远腹部的伤口上完药,将衣物拢好,又接着托起对方右手,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手心的伤痕,一直缄默不语,也没有再追问这个伤痕由何而来。

      良久之后,他同样处理完岑远手上的伤口,包了层纱布,一切结束后便起身撤开几步,和岑远拉开了距离。
      正好在这时,房外有人敲门。

      岑远嘴里的糖这会儿已经咽下去了,他的注意力落在方才晏暄撤开的那几步,只条件反射地说:“进来。”
      门外的人却并没有推门,在外头道:“二殿下,晏少将军,圣上有令,宣晏少将军入宫面圣。”
      他们在这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宁帝会派人催促也是无可厚非。
      岑远倏然收回注意,说:“你去吧。”

      晏暄“嗯”的一声——反正他也已经没有了再在这里待下去的理由。
      他收拾好药箱,留下一句:“我会让厨房煮碗姜汤。”
      说完他就往屋外走去,推开房门,正午的阳光突破了限制,争先恐后地朝卧房里涌。
      岑远正坐在床边心不在焉地整理自己的衣服,余光瞥见对方人影在门口突然静止,并往回退了半步,便也停下动作,抬头望去。

      “我只有一个请求。”晏暄偏着头,也不知是正看着他,还是看向空气中的某一点虚无。
      他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下,一半身子落在阴影里,俊美的脸上同时交织着明暗,模糊中只能看见他硬朗的下颌线条似是因咬牙而有短暂的紧绷。
      但那变化也如光影交界线上的一缕浮光掠影,快得就像是错觉。

      “你能不能……”他哽了一下,垂下眸,睫羽在光线下似有似无地翩跹。
      “能不能……待自己好些。”
      说罢,他没看岑远的表情,也没等对方回应便转身就走了。

      岑远彻底怔住,不仅因为这番上辈子从未听过的话,更是感觉……
      晏暄方才的声线,竟是有些……颤抖?

      可这感觉其实是很奇怪的——晏暄行事一向雷厉风行,就像方才在永安大街上惩处部下时候一般,整个人锋利得宛如一柄长刃,平时怎会从他口中听见这般哀求似的语气。
      只有一回除外……
      这似曾相识的语气,岑远只听过一回,是在上辈子他与晏暄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自己又与对方回了什么呢……

      卧房的门被轻轻掩上,起初的一切剑拔弩张都已然归于宁静,就连空气流动也在莫名中变得温吞。
      ——是的,岑远觉得莫名。

      经过和晏暄相处的一世,他觉得自己对这小将军拥有过的最多的感情就是——看不透。
      小的时候,他看不透晏暄心里所想,再到后来,他看不透晏暄的站队。
      甚至在上辈子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也看不透晏暄为何要对他许出些意义不明的承诺和约定。

      想到这,岑远一怔,心中倏然跳出几个想法——
      这一世若是他能改变世事的走向,那晏暄还会对他作出同样的承诺吗?
      若是会,那那些上辈子他没能验证过的约定,这辈子是不是也能看到结果了?

      他脑海中思绪不断,一时间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怎么。他手上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手心,或许是因为伤口上了药,也或许是因为一些细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纱布下开始涌上一股又痒又麻的感觉,连带着让他思维也变得混乱。

      也不知他就这么心乱如麻地坐了多久,屋外又传来一声:“殿下。”
      是娄元白的声音。
      岑远陡然惊醒,深呼吸了一回,像是上岸太久的鱼终于找到了水源。他收回摩挲右手掌心的手,喊道:“进来。”
      娄元白循声推门而入,并未说话,身后就另有一人也跟着走进。

      “荣公公?”
      岑远喊了声,还以为对方也是来找晏暄入宫的,便道:“荣公公如果是来找晏少将军的话,他早就已经走了。”
      “非也。”荣公公却道,“老奴是来找二殿下您的。”
      岑远:“?”
      他正疑惑,就听荣公公细而尖的嗓音缓缓道:“陛下宣您进宫面圣呢。”

      ·

      当今圣上年龄还不过半百,却已经百病丛生。
      这源于一场战争。宁帝登基之前乃是赵王,是先帝唯一的兄弟。然而先帝荒淫残暴,亲小人而远贤臣,百姓苦不堪言。宁帝韬光养晦数年,终于在二十三年前举兵谋反,攻入长安,以清君侧之名诛杀奸臣。先帝被逼退位,没几日便病亡。
      宁帝曾在这场战役中被刺中心口,虽然最终救回一条性命,但也因此落下不少毛病。太医们不敢说出口,但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宁帝能活到现在,可以称得上是天降鸿运了。

      景行殿乃宁帝的寝殿,岑远甫一步入大门,浓郁的药味便是扑面而来。
      “这两日父皇身体如何?”岑远侧首问道。
      荣公公缀在他身后半步,闻言答道:“近日陛下气色不错,吃得也比平时多了些,想必是因为晏少将军胜仗一事龙心大悦,连带着胃口也好了。”
      岑远但笑不语,却也不由地想到晏暄,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下舌。
      ——也不知这小将军还有没有瞒他其他的秘密?

      腹诽间,岑远已绕过前厅,步入宣室。
      空气中的苦药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弥漫的龙涎香。
      当今圣上——宁帝一袭金线虎纹白色锦袍,面色红润,正端坐于一副棋盘前,看上去的确精神颇佳。

      岑远规规矩矩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远儿来了。”宁帝只应了一声,并未抬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棋局。他捏着一颗白子,似是正犹豫不决,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其落在棋盘之上。
      岑远依旧低垂着头,听见在这落棋的“啪嗒”一声脆响过后,宁帝才道:“来,陪朕下完这盘棋。”
      岑远道:“是。”

      行完礼,他直起身缓步走向宁帝,后者看向他身后:“荣高,把那冰块搬出去。朕看今日天气不错,干脆就敞着门吧,你们候在外面便是。”
      荣公公立刻应声:“是,陛下。”

      自入夏之后,宣室中每日都会放有降暑的冰块。只是今日风大,一旦吹入室内,倒使得这里有些阴冷了。
      荣公公话音刚落,就差人进来将冰块搬了出去,一进一出仿佛只是眨了个眼。
      “陛下若没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
      宁帝手背朝外朝他挥了挥手。
      荣公公俯首作礼,退了几步后便转身走了出去,和其余宫人一起,候在敞开的大门一旁。

      ·

      岑远不着痕迹地回首瞄了眼敞开的殿门,很快收回视线。他刚在宁帝对面落座,对方就道:“手怎么了?”
      岑远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半真半假地道:“回父皇,方才在府里砸碎了个茶杯,收拾的时候划伤了而已,并无大碍。”
      “这点小事,交给小厮去做就行了,你起个什么劲。”宁帝哼地笑了声,“到时候让你母妃见着,她准得担心。”

      ……亏你还能顾及母妃的想法。
      这话在岑远心头过了一边,就被他压到了心底。他不以为然,也跟着笑了下:“不是什么大伤,等儿臣去见母妃前拆了纱布便是。”
      宁帝也同他笑笑,没再接话,只指了指棋盘:“来,该你了。”

      岑远执起一颗黑棋,观察起面前的局面,只见此时白棋明显占有上风,黑棋举步维艰。
      圣意最难揣测,岑远一边思考棋局,另一边也在琢磨宁帝喊他进宫的用意。
      ——上一世他自然是不曾被喊入宫过,不然也没法在府里睡上一天,那这一世又是为什么……

      他心里思绪万千,没有多做思考就随手将那颗黑子落在了某一处上。
      宁帝旋即一扯嘴角:“怎么,觉着自己没胜算了,就故意让朕?”
      “儿臣不敢。”岑远如梦初醒,解释道:“只是这盘棋,黑棋本就处于下风,儿臣棋艺欠佳,怕是无法力挽狂澜了。”
      “妄自菲薄。”宁帝笑了一声,“谁不知道你岑云生下得一手好棋。”
      岑远微微笑道:“都是运气好罢了。”
      “行了,以前开始就是这幅德行。”宁帝落下一子,“下一步开始,认真点下。”
      岑远不敢不从:“儿臣明白。”

      在没风的时候,整座宣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岑远虽然只着一件轻袍,却依旧觉得闷热了些。
      宁帝一向偏爱这蒋昭仪的儿子,早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岑远也有“自知之明”,而这也成为他数年以来能够“恃宠而骄”的理由。

      上一世,宁帝在他入诏狱之后赐予一杯毒酒,他也从未有恨。
      ——帝王家无父子,若是他坐在这个位置,想必会比宁帝更为狠决。

      因此,在想到这后,岑远干脆老老实实垂目思考棋局,没有再分神去思考这位皇帝父亲的用意。实在不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哪用得着有那么多顾虑。
      而宁帝也没有再出声,就好像今日叫岑远过来,真的只是因为突发奇想,想和这儿子来下一局棋了。

      这一轮足足花了有两柱香的时间,再次轮到岑远,他捏起一颗黑子,还没思考多久就蓦地听见宁帝问道:“听说方才晏卿去你府上了?”

      果然……
      思来想去,这一世重来,也只有这个变故值得宁帝专门来找他下一盘棋了。
      岑远嘴角依旧噙着笑,不动声色抬眸看向对方:“儿臣嬉闹过头,这不就正好就让晏少将军给捉住,直接把儿臣捉回府上去了。”
      宁帝一手撑在扶手上,隐在宽袖中的手指微微摩挲。

      “还记得你小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跟朕申请出宫,就是去找他。”宁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这几年倒是很少见你们来往了,连称呼都变得这么一板一眼。”
      岑远道:“小时候嘛,爱玩爱闹,让父皇见笑了。”
      “吃喝玩乐,人之常情。”
      宁帝说着,看见岑远似乎有要落子的意欲,便拿起棋罐,另一手胡乱地拨动其中棋子,“哗啦”声响顿时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在这背景声中,岑远轻手将棋落下。与此同时,宁帝也缓缓地开口:“如若朕为你俩赐婚,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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