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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旧事 ...

  •   岑远沉吟一瞬,在走回行宫以及和晏暄同骑一匹马之间快速选择了后者。
      他虚握上晏暄的手,还没完全站起身,就感觉到手被人倏然紧握,而后整个人就宛若被提溜起来似的,被带着坐到了马背上。
      戈影驮着这个方才还逗它玩过的人,仿佛心不甘情不愿,鼻子“哼哼”喷了好几回。

      岑远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安抚。
      他下意识地捞起缰绳,脊背紧贴晏暄的胸膛,整个人都被对方圈在方寸之间。不属于自己的气息铺天盖地围绕在周遭,就连身体的热度都仿佛能无视衣物,源源不断地弥漫上他的身躯。
      他有些不自在,在马背上磨蹭着挣了两下,但还是觉着别扭。

      “别动了。”晏暄忽地说道。
      岑远动作一滞,微微歪着身子偏过头去:“那让我坐你后面。”
      “……”晏暄一动不动,双手依旧牵着缰绳:“都一样的。”
      岑远却心道,一点都不一样。

      这姿势让两人贴得太近,以至于晏暄一开口说话,岑远就感觉到自己耳后有一股陌生的热气喷洒在皮肤上,带着折磨人的酥麻,连同身后的温度一起侵入四肢百骸,带给人一种耳鬓厮磨的错觉。
      ——但这太暧昧、也太荒唐了。

      就是在他刚重生回来的那日,晏暄抓他上马,同乘一路,他都不觉得有什么,还有心情挣扎。可如今就因为被绑了一条尚且还不清不楚的红线,连带着这简单的接触也变得越发耐人寻味,以至于他现在连动都不敢动了。

      见他静了下来,晏暄只当他终于老实,便两腿一夹马腹,轻甩缰绳,让戈影缓缓动身往行宫的方向走去。
      晏暄没有催促,因此戈影也走得缓慢,简直像是在野外悠闲地散步。

      被惊走的鸟儿渐渐回到自己的窝,树影在不平整的杂草地上留下斑驳痕迹。一切都像是恢复了平静,就好似方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与刀光剑影都未曾存在,如过眼云烟,只让清风徐徐一吹就消散在了白鹿林上空橙黄的霞色中。

      ——哗!
      蓦地,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

      岑远本就在出神,警觉性不如以往,这时猛地被惊了一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整个人在眨眼间紧绷成了一根石柱,紧攥着缰绳,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的肉里去。
      这次又是谁?
      又会是什么?

      只是下一秒,从那声响背后蹿出的竟是一只兔子。它看到人后转身就跑,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去,然而还没冲出多远,就猝然撞上白鹿林周围设立的围栏,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起身后往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
      直到所有的动静都渐渐平复,晏暄松开缰绳,倏地握住岑远的手。
      “你在发抖。”他道。

      岑远如梦初醒,从兔子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又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故作轻松地笑道:“我没事。”
      他只不过是后知后觉地有些怕了……

      尽管在刚回到这一世时,他自认既是死过一次的人,便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别伤害到他重视的人。
      然而直到这时,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的这么豁达。
      如若不是被逼到迫不得已,剥去皇子的外衣,他也不过是一个由血肉组成的、同样会感觉到疼痛的普通人罢了。

      晏暄眉宇微蹙,垂眸将视线落下,却听岑远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方才那只鹿呢。”
      晏暄静静凝视了他好半晌,在对方感到不解,朝自己看来,脸上的表情已与平常无异时,方才接道:“被北军的人带回去了。”
      岑远点了点头:“我们用的弓箭都是狩猎开始前由宫人负责分配的,刚才我看见那箭的末端是白色,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光凭一支箭,陛下还不至于愚笨至此。”

      宁帝是身体不好,又不是脑子坏了。
      如今这狩猎场四周竖立有围栏,场中猎物又是特地挑选出来的,本不该有鹿,连个失手的理由都找不着。
      这是该有多自信自己的脖子砍不断,才敢堂而皇之地特地在白鹿林中射鹿,还不遮掩痕迹?

      岑远苦笑一声:“就是不知道,父皇那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的性子适不适用在我身上。”
      晏暄道:“不至于。”
      闻言,岑远露出一瞬讽刺的笑,缓缓闭上眼,身体却在不知不觉中向后靠去。

      片刻后他轻声将话题转回正题:“这鹿和箭恐怕只是用来吸引我们注意力的道具,他们真正的目标终究是我。”
      晏暄没有应答,不着痕迹地收紧了双臂。

      这回岑远没有挣扎,抑或是因为在惊魂未定后终于彻底放松紧绷的神经,根本没有留意到身后人的动作。他长出一口气,叹道:“都已经四年了,没想到我竟差点步了大哥的后尘。”
      “不会。”晏暄很快说道,语气难得有些急促。
      但在话音落后,他就察觉到自己这反应的不妥,进而回到岑远的这短短两句话上:“你认为,今日一事和四年前太子被害是同一批人所为?”
      “我认为又如何。”岑远嘴角带着苍白的笑,“即便你我当年都曾对真相有所怀疑,最后不也依旧束手无策吗。”

      ……
      四年前,宁桓十九年,太子殁于白鹿林。
      当时正值冬狩,白鹿林被大雪覆盖成了一望无际的白色,枯枝连绵成片,架构起一片触目惊心的荒凉,不少猎物都在这冰冷的季节陷入了冬眠。
      岑远记得,那次狩猎他并未与晏暄同行,特地深入了野兽痕迹较多的地方,但半个时辰过去,他拢共也就猎得四只猎物,比原先和晏暄争抢猎物时的成绩都要少上一截。
      就在那时,他偶然遇见了自己的大哥、当时的太子。
      ——以及一头不该出现在白鹿林里的灰熊。

      “大哥那时刚过十六岁生辰,仍是少年人的身体,却浑身鲜血淋漓,一只手臂还被那灰熊咬在口中,我冲过去的时候几乎都能见着那被撕烂的皮肉下露出的骨头。”岑远话中透着明显的颤抖,紧握缰绳的双手手背绷起青筋,“然而即便如此,大哥见到我去救他,还分出一分心思来制住我,把我送上马背,让马带着我远离那个可怖的地方。”

      那片晃眼的雪地仿佛又出现在他的眼前,鲜血将白色的雪化成红色的血水,越发刺眼。
      岑远轻声喃喃:“我感觉现在只要一睁开眼,就好像能看见那时候的场景。”

      他话音刚落,视线就蓦然变黑,覆盖在双眼上的手带着不同于那个场景的温度——炽热得恍若此时从树缝间挥洒在他身上的暖阳。
      “那就别看了。”晏暄低沉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

      岑远条件反射想去拨开对方的手,闻言动作一顿,指尖堪堪扣在对方的掌心。
      照理来说,视觉受到阻拦,其余的感觉便会成倍敏感。但一时之间,岑远却连戈影踩在枝叶上的细碎声响都听不见了,耳畔嗡嗡作响,晏暄言简意赅的字句仿佛还带着余韵,同气息一道缠绕在他的耳边。
      回忆中的雪地渐渐化了,遍地生长出绿色的嫩芽。

      过了好半晌,岑远感觉喉结上下一滑,才哑着声音道了一句:“谢谢。”
      这次不等他松手,晏暄便先行将遮住对方双眼的手放了下来,道:“不必说谢。”

      岑远重新牵住缰绳,尽管那缰绳从未被他操纵。
      他轻咳一声,将话题引至今日之事:“你还记得那些刺客的服饰吗?”
      “嗯。”晏暄应道,“虽然印象不深,但那的确是鄂鲜族特有的服饰。”
      “没错。”岑远道,“就是当年因为大哥的事情被灭族的鄂鲜族。”

      四年前,鄂鲜族是居住于白鹿原一带的狩猎民族,全族不过两百余人。
      在鄂鲜族的文明里,他们以熊的模样为图腾,对熊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崇拜,甚至一日不断地供奉吃食。更有一说,称鄂鲜族人天生就能用特殊的语言与熊沟通,有着操纵熊的力量。
      因此,当有熊类攻击人类,尤其当这个人类还是一个国家的太子、是帝王的儿子时,首当其冲的便是临近的鄂鲜族人。
      天子之怒,就如烈火燎原。

      “我还记得,当时鄂鲜族的族长被抓之后,坚持声称操纵熊之类的传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而且还说,就连他们的族人都已经十数年未曾在白鹿原见过真正的灰熊了。”岑远道,“当然,这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就只能自由心证了。”
      晏暄沉吟片刻后道:“我记得那时斩杀灰熊的是……”
      “段蒙。”岑远冷笑一声,“那时我被大哥放在马上赶走,直到遇见你才得以获救。后来我们找到附近守卫的将士回到大哥遇害的位置时,他却已经以一己之力解决了那头灰熊。”

      晏暄不语,岑远便接着说道:“他那时不过位居中垒,照理该有其他将士同行,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那个地方。再者,他身手不过中等,又是如何制服残暴的灰熊。而且……”
      他顿了顿,那片雪地又浮现在眼前,但不知为何,他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反抗了。

      “我记得,当时灰熊的尸体上明显有一处是被弩箭所刺穿的伤口,而大哥身边的雪地和其他地方深浅不一,明显被人翻过,你我都看见了。”
      晏暄点了点头,下一瞬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便又“嗯”了一声。

      “如若不是因为大哥伤重不治,无法问出在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加上很快下了场大雪,所有证据都被掩埋得一干二净,也许现在也不会发生相似的事了。”岑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紧握成拳,“段蒙……”
      “吁——”还未等岑远说些什么,晏暄猝然勒马停下,抬手按住对方的拳头,沉声唤道:“岑远,不可冲动行事。”
      岑远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松开手,笑着调侃:“我能冲动些什么。”
      然而这句话后,晏暄的脸色却并未恢复平静,但岑远坐在他身前,没有察觉。

      “如果今日那些人的确是鄂鲜族人,那今日这事就值得深思了。”岑远兀自说道,“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他们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动手?”
      而且在他的上一世中,从头至尾都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为何那些鄂鲜族人会在这一世做出了不同的动作?

      晏暄分析道:“或许有人助力。”
      岑远不置对错,又道:“但照理来说,当年下令诛杀鄂鲜一族的是父皇,如果是要报仇,那他们肯定也得冲着父皇去。可刚才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我。”
      而这,也是他怀疑段蒙的理由。

      上一世,段家视他为眼中钉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当时他在私下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后查出,那在蒋昭仪饮食中下毒的宫女碧灵,正是受了段家的指使。
      恐怕这个世上,也不会有其他人更想让他死了。

      晏暄重新驾马,猜测道:“若真有幕后之人,这或许是他开出的条件。”
      “倒不如说,是幕后之人的主要目的。”岑远喃喃,“关键是,那些鄂鲜族人为什么会同意?”
      晏暄顺着他的问题回答:“那幕后之人向他们保证,可以让他们接近陛下。”
      “父皇……行宫……”
      岑远醍醐灌顶,猛地抓住晏暄手臂,喊道:“快,回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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