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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翼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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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的说,翼州城做的不错,至少城守和府君真的有在努力安抚这些流民了。
此时已经是秋天,从夏天的大旱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仍然有人徘徊城下期望进城,而没有闹事或遭遇不幸,本身已经说明了城中长官对流民的善意。
不过城守和府君对流民善意没有用,这抵消不了朝廷拒绝发放赈灾粮的恶毒。翼州城不过一个遭了旱灾的州的首府,凭借自己的力量长久地救济流民,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至少当卓迎秋和衍之来到城下的时候,流民们很多都饿得奄奄一息,表示城中已经三天没有施粥了,大家都饿得不行,快要顶不下去了。
“不如趁我们还有力气,冲进城去,抢粮来吃!”有好汉站出来振臂呼吁。
别人不应,垂头丧气:“什么冲进城,护城大阵那样坚固,谁冲的破呢?”
“所以才要投靠归元圣军,冲破城池,吃香喝辣!”又有人浑水摸鱼。
“什么归元圣军,那是造反杀头的大事!说出来不要命啦!”人们警惕地去看远处维持官道秩序的士兵。
“什么造反杀头。”浑水摸鱼的男子不屑地努努嘴,“说的像是不造反我们就能不饿死一样。横竖都是死,何不投入归元,轰轰烈烈闹一场,到时打入安平,夺了鸟位,也叫兄弟们坐上去爽爽!”
看得出来,人们不是没有意动。但饥饿和谨慎的惯性让他们保持沉默,离得近的人往旁边挪了挪,怕这家伙死了血溅到自己身上。
卓映秋和衍之隔了老远驻马围观,感觉这归元叛军也是招了些很有些特色的人。
像王家那样趁着灾祸洗劫人钱财趁人之危的是坏东西,归元军这种趁着灾害略施小惠收买人心拉人上传的也没高尚到哪去。卓映秋看了一会,去城门口找了一位军士,问他那些流民所说,之前翼州城施粥,如今不施粥的事是否属实。
她衣着光鲜,皮肤头发干净雅致,谈吐不俗,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富户。那军士不敢怠慢,请巡视到旁边身有修为的长官回答:“这位道友,不是我们不乐意施粥救济,这赈灾粮迟迟不来,城中的粮食也捉襟见肘,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说,详细地和卓映秋讲述了他所知道的,自从旱灾开始,流民来到城下以后的府君和城守的一系列保境安民的措施。包括引水浇田保秋收,派人剿匪,说服富户开仓放粮,沿路派发食物避□□民裹挟村民,指引从另外两州来的身有余财的流民在翼州受灾不严重的地区安家落户等等。
可惜旱灾实在严重,仍有大量流民无家可归安置不了。这些人聚集在翼州城下,人数太多,城守不敢放他们进来,只得每日施粥,希望朝廷的赈灾粮赶紧来,拖着这些人熬过冬天。
那人说完,感慨地叹道:“听说府君已经往安平派了好几拨请求赈灾粮的人马了,山高路远,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送到。”
卓映秋和衍之都不说话,他们记得自己为什么被仙尊派来,知道得清楚,朝廷怕赈灾款落入缺满手中,决定派人剿灭流民和叛军,赈灾的人马永远也不会来了。
卓映秋回头去看看那些流民,他们曾经也是安分守己的庄户人家,守着自己家的薄田和小屋讨生活。
因为旱灾,他们失去了土地和房子,背井离乡,妻离子散,从受灾严重的故乡逃到翼州首府,指望朝廷赈灾,救济给自己一碗饭。
他们没做错什么,目前为止也并不很想跟着归元脑袋别裤腰带上造反。可是朝廷把他们视作不稳定因素,拒绝救济三个月后,决定把他们作为一种潜在的威胁消灭。
卓迎秋想,大炎朝廷被人造反,怨不得别人。
她飞身而起,来到了比城墙还高些的空中,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天道不公,无端降灾于凡人。”她飞在那里,大声喊道,吸引来剩下全部人的目光,“人不从天,面临绝路而自救,是以人道不绝。”
有文化的人不多,人们基本都对她的发言露出茫然的表情。他们仰头看着这位满口之乎者也的小仙子把手中的篮子倒扣过来。无数面饼和肉干好似永不枯竭一样从篮子里涌出,雨一样落在城门口贫瘠的黄土地上。
人们沸腾了,好像感激神迹,又好像受到她喊话的感召。他们上前来抢食物,被饥饿和流浪折磨得走投无路的眼里,总算投出点光亮来。
卓映秋倒提着篮子,在空中飞了许久,久到城下的人们在争抢之后全都获得了抱都抱不住的食物,久到另外几个城门口附近聚集的流民也往这边涌,久到城守和府君从翼州城内迎出来。
卓映秋落回了城里。
“翼州府君吴道真,拜见映秋仙子。”头发花白的府君已经从衍之处了解到了卓映秋的来历和称谓,躬身冲她行礼,“仙子大德,翼州上下拜谢不尽。”
他身后的城守和大小官员们也纷纷随之行礼。
“请您不要谢我,这都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好意。”卓映秋把他搀扶起来,知道在这里再隐瞒身份纯属多此一举,“府君心系百姓,为民父母,让我感慨良多。我不过是路过见到觉得是好事,举手之劳帮些小忙,怎么当得起谢字呢。”
“对仙子来说只是区区小事,可对这些百姓来说,仙子的做法不亚于天降甘霖,叫人在饥寒交迫中觅得一线生机。”府君说。
他邀请卓迎秋和衍之来府上休息,一路上介绍翼州城的情况。
这位府君来翼州已有五年,素来重视民生,在过去几年好年景重视水利农耕,带领百姓挖掘沟渠和水井。这些法子在大旱之年当然是没用的,但这毕竟是修仙社会,州府中多少有几位水和木灵根的修士,水灵根修士又因为没什么用而地位低好使唤,他们出门给水渠补水,虽然不能说覆盖的多少,总也聊胜于无,是以翼州的一些乡下地方情况还能靠均匀粮食的自发行动维持下去,不至于有更多人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饥荒发生后,翼州城里也发生了几起混乱。这个年代运输不便,大灾之年城中粮价暴涨,贫民很快断顿。有些人身上有些力气法术,在一开始趁乱很是抢了一些殷食人家的财货,还有地头蛇浑水摸鱼,都叫城守带领守城队伍弹压了下去。
包括从另外两州来的流民到了翼州城下,原本饥寒交迫,将要在粮食的催动和别有用心之人的撺掇下聚集起来搞事,也叫府君联合翼州驻军的校尉弹压了。府君将流民拦在城外,又用不放流民为筹码,说服城中大族富户散粮安抚,承诺灾后给与他们更多补偿。
靠着城中富户大族自愿或不自愿捐出的粮食,城外的流民没有闹起来,也没有变成什么地狱惨像。
卓迎秋对这位府君颇有好感。
府君并不认为她的好感有任何用。
“为了维持城中安稳,我像大族富户们要粮的时候威逼利诱,说的是借粮,许诺等朝廷赈灾粮来了以后多多补给他们。”几人进入州府后院,府君遣散了其余人等,只留下卓映秋和衍之两人,对他们说,“请两位和我说实话,朝廷的赈灾不会来了吧?”
“……是,朝廷的赈灾不会来了。朝廷根本无意派发救济,师父看不下去,叫我们来看看情况。。”
“我见两位说是奉仙尊而来,怜惜灾民带来了无尽食物的法宝,就已经预料到了。”府君叹息道,“就连天上的仙尊都认为此举有伤天和,请仙子和仙长出山行走。朝廷那些人还尚在人间,怎么竟如此置百姓于不顾……仙子和仙长可否透露,朝廷这样做,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因为归元叛军。”卓映秋答道,顿了顿,“朝廷认为百姓受灾难免造反,到时恐怕加入归元叛军形成威胁。派发赈灾粮是资助归元叛军这个敌人的行为,因此不肯赈灾,还打算派人剿匪。”
“糊涂!糊涂啊!古人说皇帝是人君,如船被水载一样受到百姓的承载。陛下为了皇朝千古就把百姓们害死,去哪里找能够承托皇朝千秋万代的船的东西呢。”府君听了,痛心疾首,“历来百姓造反,都是因为朝廷无能的统治而活不下去,起事博一条活路,从来都是君主通过贤明的统治让人人安居乐业而百姓仍以造反为乐的。如今人民造反,说明皇帝的政令不合适,消灭反抗的人并不能改变统治昏庸让人活不下去的本质,又怎么能阻止人们造反的行为呢?”
他这话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到极点,已经完全不是一位镇守一方的三品大员应该说出口的东西了。
不过卓映秋和衍之本也不是这里的人,听到了并不当一回事,甚至还觉得这老爷子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在那里站着,看这位素有贤名的老爷子在那里捶胸顿足破口大骂,一会气的拍打桌子,一会又痛苦地掩面哭泣,为他真情实感而敬佩的同时,愈发觉得皇帝不是东西。
好一会,府君情绪正常多了,问卓映秋:“刚刚我在城墙上,见仙子有一件可以无限吐露食物的法宝?”
“是,是师父制作的,里面永远有两块肉干和五块面饼,只在我手中才有效。”卓映秋把篮子拿给他看,“我打算绕着翼州城使用这法宝,至少先提供足够的食物让翼州城外的流民度过秋天。”
“仙子有这样的想法,大善。”府君面露喜色,只是随后,不知他想到了什么,那点喜色又沉寂下去,“只是此事……恐怕不方便做的太明显,还需从长计议。”
“怎么?”卓映秋不理解她飞在天上放面饼有什么需要慎重思考的弯弯绕绕,“您是担心人们领食物的时候互相踩踏么?此事确实危险,我会用法术将人群隔开……”
“不是的仙子,怎么会呢。”府君摆摆手,面露苦笑,“我是担心翼州的世家大族商贾富户不同意啊。”
卓映秋很惊奇。
“仙子有所不知,此前不久我们就已经猜测过,若朝廷赈灾粮迟迟不来,那些捐了粮食的富户该怎么办。当初我为了说动他们出粮用的是借字,还打了欠条。他们担心朝廷的粮食不来,自己血本无归,因此要求我允许他们高价卖粮。”
“倘若仙子开始凭空变出食物给人吃,稍微聪明些的人便能明白,朝廷的救济永远不会来了。到了那时,他们便会通过高价买卖剩下的这点粮食来搜刮翼州民众。”
“在仙子你来之前,那几个屯粮多的世家和富户已经定好了,一旦开始买卖,就以同样的价格高价卖粮食,好把之前无端散财的损失一并补回来。”
“我恐怕仙子到时候分发的面饼和肉干太多,让他们的高价粮卖不出去,对仙子不利。”
府君说道。
别说卓映秋,连衍之都听得两眼发直。
“我能不能确认一下。”过了好一会,久到大家都眨了好几次眼,衍之先开口,“刚刚我们说的内容,是不是这些居民很快就要断粮,断粮就只有死的意思?而富户大族有粮,但宁愿粮食烂了也不肯降价,非要以一般人买不起的价格高价卖,这样能给他们之前散出粮食的行为弥补一些损失。”
“而秋姑娘来放粮食,他们认为这会破坏他们原本的赚钱计划,因此可能对秋姑娘不利,换言之,他们赚的钱是凡人百姓的买命钱,而且他们还非赚这买命钱不可?”
“确是如此。”府君答道,拿出手帕擦擦汗,很是以之为耻。
哦!实在是太恶毒了!
衍之表情惊讶,悄悄战术后仰。
卓映秋不觉得很恶毒,习惯了。她只是为这些人的愚蠢和短视感到有点傻眼。
恶毒是可以的,这个世道下嘛,大家都可以理解。
但这个愚蠢……这个愚蠢……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难以接受这种愚蠢的人竟然能够凭借与生俱来的资材贪婪地掠夺同类的生死。
“无妨,他们威胁不到我。”她评估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特别是包括后台的那种评估),很快得出结论,敌人的这个武力和智商结合起来,应该问题不大,“我不躲,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分发面饼。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没有什么好躲避的,即使真的有人要躲避,那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