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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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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舟守在外头,听着屋内传来潺湲水声。他取出忘忧铃,盯着细细看了一会儿,又将它仔细收好。
萧云亦不放心他。
他确实想过要亲自动手帮她沐浴,盖因她的身子他早已瞧过,只是她因为忘忧铃之故,已尽数忘记。
之前每次,无不是因为受了伤。甚至有一次,是被沈氏用鞭子打的。
她只记得沈氏初一十五发病,却不记得沈氏不止一次发病期超过三日。她可怜巴巴地在正殿门外坐着,听着屋子里头传来打砸叫骂的声音。
她哭着问他:“母妃说我不是父皇的女儿……是真的吗?”
齐舟也无法回答她。因为正常的沈氏从不多言,而发病的沈氏又从来不能与人正常对话。
有一次,她忍不住冲了进去,正碰上沈氏拿着鞭子乱抽。
沈氏毫无章法地发泄,鞭子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心疼地过去抱住母妃,却换来劈头盖脸的一顿毒打。
赵嬷嬷一声声“姑娘”唤着,却没有唤醒沈氏丝毫的理智。
直到沈氏力竭,直到她自己遍体鳞伤。
他抱着她血迹斑斑的身体来到偏殿,为她擦洗,为她涂药。她呆滞的样子使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破布娃娃,随他怎么摆弄。
他取出忘忧铃,帮她忘记那些事情,让她觉得母妃永远爱她。
有时候,他也想忘记一些事情,可是他又怕自己真的忘记,以至于让自己忘了仇恨,忘了来到越国的目的。
他抚了抚手边的红色剑穗,眼底眸色渐深,有些东西,欠了总是要还的。
小丫鬟伺候碧禾沐浴后,便告退回了承和殿。
齐舟进来的时候,碧禾已经躺在了床上,她的眼睛闭着,长睫被烛光拉出一道影子,由于刚沐浴过,唇色粉而淡,脸颊也是粉扑扑的。
她安静地躺着,眉心却微微蹙着。
齐舟检查了一下她的手心,一道鲜红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用个针还能伤到自己……
齐舟心里无奈叹气……幸好,上面的毒只会将人麻痹,不算太危险。
他取出青花缠枝香炉,点燃了一颗清心芙蓉香。洛同和他说,这种香,可治因使用忘忧铃而引起的头疾。
又取出白玉瓷瓶药膏,用指腹挖出些许,轻柔地为她涂抹在手心伤口之处。
她的手心又凉又软,而他指腹微热,轻易地便在揉捏中将药膏划开,使药物更快地浸入肌理。
仔细为她涂好药膏后,齐舟又帮她掖了掖被角,忙完这些,才回到与她隔着一扇屏风的外间。
他撩起青色旧衣,坐在了椅子上,一只手随意地支着侧脸,开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齐舟睁开眼睛,外头仍旧漆黑一片,细烛也将要燃尽。
他起来,又续了一根烛。
行动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忽听得床上女子的呼吸不似往日那般轻浅,他绕过屏风,探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额头滚烫。
俊美的脸上,眉心立时紧蹙。
昨日落了水,便是及时用热水沐浴补救,也还是着了凉。
齐舟弄了些热水,拧了条帕子搭在她的额头。
额头太烫,如今情形,还是得有药材。
他换了身夜行衣,避过巡逻的士兵,直往宫外百草阁方向而去。
百草阁是这几年在越国都城发展势头最好的一家药店。不但药材齐全,而且童叟无欺,从不以次充好,对谁都是一视同仁。
百草阁的主人,叫柳忌。听说这人不是本地人,几年前突然来到这里谋生,颇有头脑和手段,不过几年间就将百草阁经营得远近闻名。
齐舟穿了身夜行衣,熟稔地将手搭在百草阁门外的拉环上,一下一下地慢速敲了三下,又快速敲两下,如此往复。
不一会儿,门便被打开了。
里头探出一张谨慎的脸,看见来人,立刻恭敬道:“爷,您来了。”
齐舟垂眸迈进了院子,柳忌时分警觉地快速将门关好。
柳忌知道,自家爷没事绝对不会半夜来找他,唯恐是那边出了事。
齐舟递过来一张纸,沉声道:“照这个方子拿药。”
柳忌低下头,仔细瞧了片刻,见方子上是治疗风寒之症的药材,紧张地问:“您身子不适?”
齐舟也不多言,只道:“不是我。”
柳忌不懂了。不是他,那难道是宫里头其他的线人?只是那些人都在各自的宫殿待得好好的,便是病了也有贵人赐给的药材用着,何时竟轮到他来亲自讨药了?
心里这么想着,于是转头看着他。
齐舟冷冷瞥了他一眼:“别乱打听,去配!”
柳忌扁扁嘴,转身进了屋里去帮忙配药。
柳忌一边抓药材,一边问道:“该不会……是给七公主的吧?”
齐舟挑眉:“怎么?”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柳忌也不明白他问的是“你怎么这么猜”,还是“是给她配的又怎么样”。
柳忌闭紧了嘴巴,默默做事。
柳忌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药材,双手呈给他。
才要转身,又听他问:“你的饴糖,一并包一份。”
柳忌顿住身子,狭长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眼下正值两军生死存亡之际,他的当务之急是弄死陈温,而不是在这里问他要一包饴糖。
“陈温这个人,你能解决吧?”他将心里的腹诽悉数咽下,低声问。
“能。”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好好好,能解决掉陈温,前线便不会发生大问题。
他将包好的饴糖递给他,还恭敬地冲他笑了一下。
那人面无表情的接过东西,垂下眼皮就离开了。
*
再回到碎梦轩已是拂晓时分,刘嬷嬷已经起来忙活着侍候沈嫔穿衣洗漱。
刘嬷嬷看到他又穿着夜行衣从外面回来,停住了步子:“发生了何事?”
齐舟手里提着药,眼底幽深:“殿下发了高热。”
刘嬷嬷想起昨日她们回来时七公主一身湿透的模样,轻道:“昨日膳房送了些点心,验过了,没毒。一会儿你来拿一些,给公主送过去吧。”
“好。”齐舟说完便提着药入了偏殿。
先把碧禾头上的帕子换掉,又去熬药。
半个时辰过去,齐舟端着青瓷药碗,又入了偏殿。
碧禾的额头仍旧很热。齐舟将她扶起一些,尝试着将勺子放在她的唇边。
她烧得迷迷糊糊,难受得紧抿着唇。齐舟试着用指腹捏开一些,用勺子将药喂进去。
才用勺子舀起第二勺,却见方才喂下去的药从唇角流了出来。
齐舟皱眉望向那张因高热而发红的小脸,心里叹口气,如潭的双眼闭上,又倏地睁开,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他将唇凑近青瓷碗,含下一口药,凑到自己环着的女孩身前,对准因发热而艳红的双唇。
微凉的唇碰触了一片滚烫,苦涩蕴在其中,秀气的眉眼因尝到了苦涩而皱到了一起。
“苦……”
齐舟看着她睁不开眼睛却仍旧嫌苦的模样,轻笑:“真是又怕疼又怕苦……”
就这样,直到喂完了青瓷碗中所有的药。
*
赏菊宴过后,陈温擢封定国大将军,不日将率六万大军赶赴前线。
同这条圣旨一同宣下的,还有一道赐婚的旨意。
七公主萧弃蕙质兰心,深负皇家厚宠,特赐予陈温将军为妻,待陈将军凯旋,二人便可完婚。
萧云亦收到消息后,阴沉着一张脸,丫鬟正欲上前奉茶,他接过茶盏便狠狠砸在了地上。
滚烫的茶水泼溅在地,下人们瞧见主子如此盛怒,纷纷匍匐着跪下。
“我救了他,他当时应的好好的,谁知转眼还是要娶碧禾!这是何道理!”
早知今日,当日就应让他溺死在湖里,也省了这许多麻烦!
路川上前一步,规劝道:“殿下挂心公主,也不必如此心急上火,圣旨上说了,凯旋后完婚。日子应当还早。”
况且,即便是打完了仗,人能不能回来,也是未知。
萧云亦像是想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桌角,勾起唇笑了。
*
沈嫔自听闻赐婚的消息传来,便差刘嬷嬷去打听那位陈将军的秉性。
刘嬷嬷哪里有这些门路,不得已又来找齐舟。
齐舟刚喂碧禾吃了药,听到刘嬷嬷的问题,便道:“年近不惑,长相凶蛮,行为粗鄙。”
刘嬷嬷一脸凝重地听完,扭身去了正殿。
沈嫔无法忍受自己的女儿就这么像个物件一样赐给了别人,怒急攻心,又犯了病。
碧禾倒是因为受了凉身子不爽利,是最后一个才得知消息的。
她本以为可以同三公主萧云嫣一样,长到二十岁以后,再议亲。谁能想到,长她八岁的萧云嫣还好好的,倒是十五岁的她要被赐婚了。
而那个人她偏偏刚在赏菊宴上见过。长相凶煞,行为粗鄙,年岁长她许多,还曾对她无礼,企图污她清白。
她本可以哭着去求母妃,但她又清楚母妃也别无他法,碎梦轩本就是一个可以任人捏扁搓圆的地方。
她安静地坐在梳妆镜前,视线落在那日皇后送来的桃红色彩绣水纹纱裙,又忆起湖心岛之事,一桩桩一件件串在一起,她才明白当初皇后打了什么主意。
她不是单纯不谙世事之人,知道自己作为一位不受宠的公主,逃不过被赐婚换取利益的结局。只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她伸出手,摩挲着彩绣水纹纱裙上精致的走线,心里凉涩一片。
她不想嫁给那个人。
那日才出了碎梦轩,齐舟便将嬷嬷戴她头上的山茶花取了下来。
想必他定是早就料到了什么。
对,她还可以问一问齐舟。
她走出屋子,在碎梦轩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齐舟。
天色已晚,齐舟竟然不在。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