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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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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碎梦轩。
“刘嬷嬷,我能见见我母妃吗?”怯弱的声音在门边响起,刘嬷嬷看了她一眼,十五岁的少女,身体已初长成,哪怕只是倚靠在门边,依然能让人看出她婀娜的曲线。她怯怯地望过来,眼神里的忧郁担心叫人心疼。
今日是十五,是沈嫔犯病的日子。
刘嬷嬷叹了口气:“不可,殿下还是去偏殿先歇着吧。”
碧禾无声直了直身体,隔空望向殿内,咬着唇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自她记事以来,便总是如此。她不知道为什么刘嬷嬷总是在初一十五守着正殿的屋子,不让人进去。她能听到母亲喊叫的声音,却无法抚慰她分毫。
但她不敢忤逆刘嬷嬷的意思。
碎梦轩在这个皇宫,是一个比冷宫好不了多少的地方,父皇从不来碎梦轩,母妃也从不使用任何手段邀宠,二人十几年来几乎没有任何照面。
正基于此,皇宫里的太监宫娥们也纷纷看人下菜,所有人都清楚碎梦轩的主人就像碎梦轩这个名字一样晦气,于是明里暗里没少给碎梦轩使绊子。
宫女待了几日发现这里没前途,于是给管事的塞点碎银子,以求被指派到贵人的手下。现在的碎梦轩,一个宫女也没有。
在这种境况下,刘嬷嬷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忠心耿耿,碧禾心中是感激的。
碧禾在台阶上坐下,曲起双腿,将脸埋入膝盖,无助地拢紧了双臂。
傍晚的秋风吹在她的身上,衣角翻飞。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一身鸦青色衣衫的齐舟,如潭的双眼,正低头望着她。
“齐舟……”她声音很低。
由于趴的太久了,往日里粉扑扑的小脸,现在被压出了几道印子,借着月光,齐舟还隐约看到了泪痕。
他沉默地看了眼紧闭着的正殿房门,心下了然,右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似乎想安慰她。
“殿下哭过了?”他的声音清冷,眸色是一如既往的淡。
“才没有。”以为被看出了痕迹,碧禾徒劳地又在脸上擦了擦。
他也不再拆穿,只是安静地坐在了离她很近的台阶上,静静瞧了她一会儿。
“你看我做什么?”她无知无觉地问。
他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糕饼,递过去,轻问道:“饿了吧?”
碎梦轩没有独自用小厨房的权力,所以每日吃食都需要由宫女去膳房去领,碎梦轩如今没有宫女在,这件事便只能由刘嬷嬷负责。
然而今日十五,刘嬷嬷忙着在正殿照顾母妃,从晌午便没再去过膳房了。
碧禾的肚子咕咕叫了好几轮了,最终没有什么东西来安抚它,于是它也失望地节省力气,不再吭声了。
如今看到糕饼,碧禾忽然又觉得饿了起来。
她接过糕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她站起身,走到正殿门前。
齐舟:“想送给娘娘?”
碧禾:“嗯。”
齐舟伸出手中的另一包糕饼:“我去送。”
颀长的身影迈上阶梯,推开了门。
碧禾没再往里看,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糕饼。
酥脆掉渣的外壳被一口咬下,露出了里头的肉香,碧禾没工夫跟他客气,又咬了一大口,才有些满足。
齐舟出来时,侧身瞧见她仍坐在台阶上,她已经停下了吃糕饼的动作,嘴巴里还有没有咽下的糕饼,脸颊轻微鼓起了一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面上虚无的一点,一滴眼泪从眼中落下,被月光照着,那泪痕清晰地泛着光。
齐舟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落泪,十几年来,她虽贵为公主,但是却从未做过一天真正的公主。
世人都道公主身份尊贵,殊不知尊贵的是三公主,而不是眼前的这位。
碧禾,名萧弃,意为越国皇室的弃子。
齐舟把自己的剑递过去,“练一会儿?”
碧禾咽下口中的糕饼,唇角还沾着零星碎渣,齐舟看到了,忍住了想要抬起的右手。
“擦一下。”他低声提醒,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碧禾后知后觉地擦了擦唇角,向前迈了一步,接过齐舟的剑。
从齐舟来到碎梦轩,她便跟着习了剑,只是天赋一般,不甚精进。
夜风微凉,院子里的玉兰树叶偶有落下,身材纤细的少女于月色中练剑,动作不甚连贯,眼底一片湿意。
一套动作下来,少女呆呆站在玉兰树下,脸色晦暗不明。
齐舟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剑,轻松送入剑鞘。
低眸间瞥见她的手心发红,他扯过她的衣袖,发现她瓷白的手心被磨出了伤。
心里微微叹气,轻道:“殿下跟我来。”
他领着她走进偏殿,碧禾顺从地跟着。
偏殿内陈设极为简单,一扇翠竹屏风,外间一桌一椅,里间一张木床,材质普通,做工粗糙。
那张床碧禾睡过,每次刘嬷嬷不许她进正殿,她都是宿在此处。
碧禾径直来到了床边,以为齐舟又要催自己休息,她面无表情地躺下,被褥上还有一股类似于青竹的气息,她扯过布枕,盖在了自己脸上,任由属于齐舟的青竹气息萦绕着自己。
刚才在正殿外,她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萧弃呢?”
“殿下累了,先歇着了。”
“把她叫过来!她在越国认贼作父,我今天就要了结她!”
“主子莫要再说胡话,喝了这碗安神汤,好好歇着,明日就好了。”
母妃从不唤她“萧弃”,这是宫里那些人对她的称呼。母妃明明是唤自己“碧禾”,这是当初母妃不满“萧弃”这个名字,又另给她取的一个名字。
这是她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所以连母亲也在厌恶她,想要弃了她吗?
碧禾心中思绪万千,手心忽然传来凉意,她疑惑扯开布枕,齐舟如潭的双眼尽在眼前。
“殿下的手擦伤了。”
齐舟温声解释,低眸俯身为她细细处理手心的伤口。
她虽无宠,但终归是女子,肌肤娇嫩,回回用完剑手心都会有些小伤。
裹着凉意的药膏轻轻地涂在手心,齐舟一直低着头,碧禾只能看见他的额头。
“今晚殿下就睡这里。”他眼神清淡,“我知殿下最惧黑夜,点了夜灯,我就在门外守着,不必害怕。”
他温声细语地安排着,临走前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这些年,这样的事情他做了无数遍。
碧禾忽然想起母妃的那些话,拉住了将要离开的他。
“你会离开我吗?”
像那些奔着前程而去的宫女太监一样,离开碎梦轩,去往别的贵人那里。
齐舟回转过身子,垂眸瞧了一眼拉着自己手腕的细白指尖,碧禾不想听到连他也弃了自己,又道:“算了,你若离开,不必告诉我。”
那样我便以为你不是真心要离开我的。
齐舟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微凉的手背,碧禾蓦然看向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男人比自己力气大多了。
齐舟感受到手心里的细微的动作,松了手心,如潭的双眼望着她,安抚道:“我永远不会离开殿下。”
碧禾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耳垂的绯红全部落入了那双清冷的双眼。
齐舟静静提醒道:“盖好被子,小心着凉。”
他来到屏风外,坐在了唯一一张椅子上。青竹屏风将二人隔绝开来。碧禾瞧了瞧落在屏风上的人影,心安了些。
夜凉如水,窗外不时传来几声虫鸣。碧禾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齐舟自幼习武,耳朵比旁人都要灵敏一些,听到里头翻身的动静,问道:“殿下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齐舟才听到一声低低的“嗯”。
齐舟知道她是因为沈嫔才辗转反侧。
沈嫔本是魏国贵女,刚定了亲,便被逼着送来了越国。听闻只是因为越国国主偶然见着了她的画像,惊为天人。彼时越国魏国边境多有战事,恰逢魏国原国主病逝,魏国一时无人主持大局,越国以休战为条件,强逼着魏国将沈嫔送了来。
至于后来沈氏入了越国,因何受了冷遇,便无从得知了。
隔着青竹屏风的少女声音很轻:“齐舟,你见过宫墙外面的世界吗?”
齐舟身形似乎顿了一瞬,沉默了片刻,才道:“见过。”
“能和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吗?”
齐舟有些迟疑地透过屏风看向只露出一张芙蓉面的少女。
月色透过窗子打在了地上,像是凝了一层薄霜。
“宫外和宫内的生活确实不同,不过也不全然是好的一面。我幼年时曾有过一个朋友,父母疼爱,生活很幸福,后来啊,有个大户人家,看上了男孩的母亲,要男孩的母亲去给人做妾,男孩的母亲不肯,父亲也不肯,可是拗不过其他人的逼迫,最后男孩的母亲无路可走,自刎了。”
齐舟停顿了一下,看向屏风对面的碧禾,她的眼睛睁着,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么几句话就完结了一个人的生命。
“吓着了?”齐舟出声问。
碧禾将身子转向屏风这边,眼睛望着他这边,她的眼睛很美,清透明亮,眼睫鸦羽般乖顺地垂着。
光线昏暗,齐舟知晓她并不能看清他,是以并未收回望着她的目光。
“后来呢?”
齐舟听到她问。
齐舟摩挲了一下身侧的剑身,红色的剑穗已经退了色,一看便知用了许多年。
齐舟轻道:“不知道,也许小男孩也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