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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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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乘……
明执抬眸,深渊墨瞳露出一抹杀意,转瞬即逝。
明欢不是他的亲妹妹,他早已知晓。他的母妃疯癫之时曾说过明欢就是个野种。明执起初以为只是疯话,直到母妃濒死之际回光返照说出当年元熙贵太妃是如何被强掳进宫,进宫之时更是已经珠胎暗结,孩子的父亲正是她进宫前的丈夫。
那时的他靠着明欢信赖地位今非昔比,也培养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事后明执派人查过,确实如母妃所言。
也就在那时,他竟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父皇心慈手软,他却断然不会。在得知明欢身世后唯恐有人对她不利,便将知晓内情的人杀得一干二净。
不过现在看来,当年确有漏网之鱼,否则江乘断不会突然暗查此事。
明执张了张唇,欲吩咐密卫队将线索清理干净。
但……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少女捧着枯黄的草蚂蚱朝他笑的画面。
点点星光,尽在她眸中。
明执眼眸微眯,他并不想一辈子做她的兄长。
屋内寂静得不闻一丝声音,良久,才听见明执开口,语气平静没有波澜,仿佛此事他根本就不在意:“盯着,顺其自然。”
“是。”密卫队心中讶异皇上没让他斩草除根,却也不敢问忙起身退下。
“江家……”
明执背着窗,眉眼罩上层阴影,表情晦暗不明。
他冷笑,又忽走出内殿唤来李善:“去库里给朕寻一块玉料。”
“是。”
*
“呀!怎么碎了……”夏桃走进寝殿本是想唤明欢起来用膳,却不想刚撩起帘子就瞧见了地上的碎片。
明欢皱了皱眉,听见夏桃的声音没有睁眼,只是嘤咛一声:“什么碎了?”
“是江公子送您的瓷娃娃。”夏桃走了过去蹲下,将碎片捡至手帕上。
“什么?”明欢心中一紧迅速起身,可身子虚弱起得太急有些头晕,眼前一片黑雾。
“殿下仔细身子。”春李捧着药走来恰巧看见,忙放下托盘去扶。
明欢揉了揉眉心,缓了好一会儿周遭景物才又明晰起来。她扶着春李的手微微俯身,看着地上的碎瓷难过地耷拉着头,眉眼垂着微微泛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该把它放在枕边的……”
“殿下别伤心了。”夏桃劝着。
明欢拈起片碎片,正是瓷娃娃笑得弯弯的眼。想起它曾经憨态可掬的可爱模样,她扁了扁唇更难过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拼好。”她捧着包着碎片的手帕看向夏桃,“去给我寻些浆糊和毛笔来。”
“殿下先用饭吧,等吃了药再拼。”春李缓缓道。
“也好。”明欢点头,将那包碎片放好,由两人伺候着净手漱口。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不似夏日时,沾上半点都会觉得焦热难耐。
明欢披了件绣了素白玉兰的外裳坐在床上,手中执着毛笔正仔细地往碎片边缘刷浆糊。她扶着瓷片粘在底座上,让夏桃扇扇风让浆糊干得快些。
良久,她满眼期待地松开手,两片瓷片好好地贴合在一起,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中间的那道裂痕。
“殿下手真巧!”夏桃笑呵呵地哄她开心。
明欢很高兴,点了点夏桃的鼻尖调笑道:“多亏了有能干的夏桃帮我,等殿下我拼好了重重有……”
“赏”字还未说出口,就听得“当啷”一声脆响,本已粘好的碎片又掉落在小桌上。
两人笑容一僵,明欢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有些沮丧:“已经第六次了……”
“要不奴婢送到内务司让他们想想办法?”夏桃扁扁唇,觉得这碎瓷片实在是难缠。
明欢低头没说话,却忽地听见门响。她抬头往外看了看,是春李。
“殿下,皇上来了。”
“让皇兄进来吧。”明欢一边让人进来,一边拧着眉,拿起刷浆糊的毛笔打算再试一次。
她专心致志地盯着碎片,心无旁骛到丝毫没发现一抹明黄站到自己跟前。
“在做什么?”
一缕阴沉男声突然响起,吓得明欢手一抖指尖磕在碎瓷尖上划了道口子。
“嘶……”她吃痛皱眉,抬了眼睛才发现站在自己床边的明执和跪在地上的夏桃。
“你弄这些东西做什么?”明执牵起明欢的手,看着点点血珠渗出阴着一张脸,“还不去请太医!”
“是是是……”夏桃身子一颤,慌忙起身去请太医。
明欢扁着唇低声道:“都是我不小心打碎了尧白哥哥送的瓷娃娃。”
她抬眸看着明执,他眼眸漆黑沉静得像夜,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蛰伏在他眼中。
“所以你便不顾自己的身子在这补了一个下午?”明执黑着脸,表情阴晴不定。
一个下午?
明欢看了看时辰,才发现不知不觉天都已经暗了。
“嗯……”她眼见着明执脸色越来越沉,自觉闭了嘴。
明执瞥了眼桌上的碎片只觉得分外刺眼。他移开目光,声音冷然:“撤下去,带回紫宸宫。”
“皇兄!”明欢有些急了,反抓住他的手央求,“我都多大了,还要没收我的东西。”
明执看着她伤口的血珠滚落印在他指间,眉头不禁一皱。
“皇兄~”明欢软软地撒娇,从前只要她如此,明执就没有不应的。
然而……眼前的男子神色不动,主意也未改:“拿走。”
说罢,便有宫人低头上前来将她跟前的东西撤得干干净净,连个碎末都没给她留。
明欢见不可转圜蔫巴巴地躺下,满脸的不高兴。
明执眉头松了半分,从身后李善呈着的盒中拿出个晶莹剔透的玉娃娃在明欢跟前晃了晃。
明欢见了那玲珑透亮的小娃娃脸色稍晴,眸中也透着分惊喜:“呀!好漂亮的娃娃!”
明执见她露出笑意,黑漆漆的眸子也亮了些。他弯腰,放在了瓷娃娃原本的位置上,几乎分毫不差:“那个瓷娃娃我带回去替你补好。”
“真的吗?”明欢笑意更盛,她的皇兄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交给他就一定能办好。
“不过……”明执低眸看着她的眼睛,指着玉娃娃轻声道,“在送回来之前,让它陪在你身边。”
“好!”明欢点点头,侧眸看向枕边的玉娃娃。它眉眼带笑,却又好像带了些冷意,莫名有点像皇兄但又不像。
她想了想,捧起玉娃娃放到了里侧:“这样就不会再被我摔坏了。”
明执看着被她挪到内侧贴着她手臂的玉娃娃,眸中闪过满足,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艳羡。
冬日天色暗得极快,吕太医到的时候殿内已经燃起了琉璃灯。
吕太医为明欢包扎好伤口后顺便为她把了把脉。半晌,他笑着开口道:“殿下身体底子好,病好得也快。天气晴朗时可外出走走,心情愉悦也有利于养病。”
明执闻言,连日里萦绕在心头的死寂灰云消散了不少。
“我仿佛好久没出门了。”明欢默默算了算日子,从她强撑着送父皇入皇陵后一病不起那天算起,已经整整两个月了。
她看着吕太医退下,转眸看向明执。见他神色不错扯了扯他的衣袖:“皇兄,我明日想见见尧白哥哥。”
听见江尧白的名字,明执的手微微收紧。
明欢见他不说话,眸中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阴沉。她以为皇兄只是担忧她的身子也没多想,语气更软:“我都好久没见着他了。”
明执抬眸,少女脸颊笼着红云,像是映着初升太阳的娇花,带着半分羞涩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手背青筋暴出跳跃,皮肉变得青白。
“不行。”明执张口,见她瞬间丧下一张脸来只得放缓语气,“才刚好些,上阳宫内走走就罢了。以后再见。”
“我……”
明欢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明执脸色一沉,不冷不热道:“莫非你还想将他召到寝宫来见?”
“我没有。”明欢忙连声否认。
大胤民风开放,定了亲的男女可一同踏青游玩不必避讳,可是也没有在内院寝宫见面的道理。
她虽然没这个意思,可也不好再提。江尧白左右都是要上朝的,明日递个信儿偷偷见一面就行。
皇兄那样忙,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盯着她的!
想到这,明欢不自觉地勾了抹笑,丝毫没发觉身旁的男人脸色愈加深沉。
*
第二日清晨,明欢早早起了床。她唤来春李轻声道:“怎么样?平喜可去送信了?”
“送去了。”春李见明欢活泛许多,有了些以往娇俏可爱的模样心中也是高兴,“平喜送去的,说江公子见了您的手信在笑呢。”
明欢听了抿着唇笑,由着夏桃为她系上厚厚的斗篷出门去了。
两个月没出门,虽只是刚升的新阳,明欢仍是觉得有些晃眼。
“没被人瞧见吧?”她问了一句。
“没有,平喜性子向来谨慎,您是知道的。”春李道。
“那便好。”明欢放心了些,“不然皇兄知道了定是要罚我。”
从前她不爱练字,皇兄罚她抄了整整一百遍三字经,一天一遍,足写了她三个多月!
明欢扶着夏桃的手,刚走出宫门没多远便觉得气喘吁吁,双腿已然没了力气。
“实在是走不动了。”她累极,歪在夏桃身上脸色发白。
“殿下还在病中,奴婢去叫人准备轿辇吧?”春李擦了擦她面上的薄汗,怕她受凉。
“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明告诉皇兄来捉我的小辫子嘛!”明欢摇摇头,歇了一口气继续走。
枯枝挂雪,初阳暖光。她看着周遭景色只觉得将自己困于逼仄屋中过于愚蠢。
父皇泉下有知看见她那样糟蹋自己,定是会心疼的。
明欢想着,忽听见好似有人在唤她:
“阿欢。”
清朗声音如开冰化雪的春风,温和地飘散开来。
明欢抬眸看去,一个穿着绣金朝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姿容俊秀、炯若皎月,眉眼皆是见到她时的欣喜。
她停下步子不肯再走。明欢知道,只要江尧白看见了她便会快步走到她面前,不会让她再多走一步、再多废一丝力气。
果然,江尧白就像从前一般,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尧白哥哥!”明欢笑着,声音透着女儿家的娇俏雀跃,“你怎么在这?不是告诉你在下朝的长街上等我吗?”
少女穿了一身白,未施粉黛仍是姝色天成。兜帽一圈绒毛环着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格外乖巧动人。
江尧白看着她微红的手,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裘皮手套为她戴上。她的手小得可爱,他的手套在她手上空了一半:“你在病中,怎么走那么远的路?”
“所以便替你走了。”
翩翩少年郎满心满眼都是她,明欢抿着笑,弯了一双眼睛。
“下次不许任性,等身子好了再出来。”江尧白看她冻得红红的鼻尖觉得可爱,心念一动,抬手轻轻点了点。
明欢被他逗得笑出声。她抬头,能看见江尧白的瞳仁里都是她的倒影。
心中一抹悸动,如同一汪春水,风拂过留下层层涟漪。
“尧白哥哥……”
她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骤然划破了这份宁静: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