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八 ...
-
两人来到后院，靠底那里有一排厢房。
齐放拉着墨檀风的手，走到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
屋内传出一个轻软的女子声音。
齐放推开门，拉着墨檀风进了屋内。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洁雅致。
一台古木雕成的方桌，摆在中厅正中央的位置，桌上备着些茶果。靠墙的里面是一排棕色的壁柜，壁柜两边分别是一对白玉落地古瓶，古瓶里插着几株淡雅的剑兰。右手边是一枚巨型的锦绣屏风，左手边是内堂，被一排珠帘遮了起来。
墨檀风跟在齐放身后，手被他攥着，有些不自在。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幅画像，就挂在壁柜上方的墙面上。
画中是一片海，海很平静。暖阳照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颇为生动。在画面靠下的海面上，有一块礁石，礁石上趴着一位长发及腰的女子。
那女子上身并未着衫，长发披肩，又由于是趴着，所以只露出了些许白皙的后背，发尾因为过长而漂在海里，隐隐遮住了某些部分。
墨檀风站在桌前，距离有些远，看得不够真切，便把手从齐放掌心中抽出来，往前走了几步。
蓦然间，他惊了一惊。
刚想走得更近一些，却被齐放一把拉住了。
“你没看错。”
这是刚才那个声音。
他转身看向来人。
只见一名娇柔的女子正拉起珠帘，从内堂走了出来。
齐放见了，立马高兴地迎了上去。
两人亲热地相拥了一下，齐放扶着她的胳膊走回了桌边。
等她落座，墨檀风才发现，这名女子的眼眸同齐放一模一样，是灰蓝色的。两人面容也极其相似，容貌清雅隽秀，气质灵动出尘，只是年纪略长些。
“檀风，这是我母亲。”
齐放对他笑了笑，走上前想去拉他的手。
墨檀风愣了愣，随即脑海里一片清明。
他没有理会齐放伸过来的手，而是后退一步，躬身作揖道：“晚辈墨檀风，见过夫人。”
齐母掩口笑了笑：“这里没有外人，墨公子不必拘礼。”
齐放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把拉他过去，两人一起落了座。
“檀风，这里不是皇庭，没那么多礼数。”
齐放拿起茶壶，倒了三杯茶。
墨檀风有些责怪他：“殿下要带我来见夫人，怎么不先说一声呢？”
“说了怎样？难道你还要备一份厚礼不成？”
说完，齐放笑着拍拍他的手，又道：“无事的，母亲不是那么计较的人。”
墨檀风略有尴尬，垂下眼，没有作声。
齐母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无奈地轻叹道：“你以为个个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吗？你这是让墨公子为难呢。”
说完，她又侧头对着墨檀风温柔一笑，说道：“放儿在我这里，从小就是这样没规矩的。墨公子不用在意。”
墨檀风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抬起眼看她。
“夫人，您刚才说，檀风没有看错？”
齐母略一点头，侧身看着那幅画，说道：“那画上的人，是我。”
墨檀风愣住了：“可是那画上……”
齐母转过身，抚了抚齐放眉边的碎发，笑着对墨檀风说道：“是鲛人。”
“鲛人……上古灵鲛？”
墨檀风惊讶至极，傻傻地看着齐放母子。
齐放勾起唇角，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是，不仅是灵鲛，我们俩还都是金尾。”
墨檀风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弯下腰，看了一眼齐放的腿，又抬起身傻傻地看着他。
“殿下是用双腿走路的。自古鲛人只能在水里游，从未有过上岸一说啊。”
齐母点点头：“没错，鲛人确实只能存活于水中。但我俩是金尾，天生天养，与普通鲛人有所不同。”
“金尾？”
墨檀风仍是不解。
齐放笑了笑，耐心地同他解释道：“在灵鲛一族中，一直有一个传说，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每一千年，就会有一条金尾灵鲛出世。此鲛尾呈金色，故名金尾。天生天养，无父无母。出水成股，落泪成珠。”
“并未曾听说。就连灵鲛避过了天地动荡，我都不知，又怎会知道这些。”
墨檀风不由得惆怅了起来。
他皱起眉头，伸手握住齐放的胳膊，轻声问道：“殿下，可否与我说个明白？”
齐放叹了口气，说道：“也好，之前你问我是何族类，我未曾告知于你，如今我就与你说一说我的来历。”
说罢，他喝了一口茶，向墨檀风娓娓道来。
早在天地动荡初期，所有灵物神兽都为了躲避祸事而找了避难之地。但事与愿违，那番浩劫不是那么容易就避过的。混沌归原，万物复苏，仅存的神兽一族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气。
某日，在一处集天地灵气与日月精华交汇之处，出现了一汪碧泉。斗转星移，这碧泉过了几载春秋后，竟然生出了一尾金鲛。这鲛人的鲛尾是金色的，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这就是上古灵神的本元，在每一千年间幻化的金尾。
齐母便是这天生天养的金尾，诞生于南海之中。
某日国君南下，在南海之中渡船，看到一片金色滑过暗礁，便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探。
这一探，身心都被收了去。
最后，他带着齐母回到了洛央。不久，齐母便怀上了一个孩子。此子一月成型，六月便离开了母胎，浑身上下金光闪闪。
皇庭里接生的妇人见了心惊胆寒，不敢触碰。
国君虽然心有顾忌，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便强忍着恐惧抱起襁褓中的婴儿看了看。
没料想，这孩子被他抱住，身上的光芒渐渐暗了下来，到最后却是成了一个可爱孩儿的模样，除了与他母亲相似的眸子，一切与凡人无异。
国君大喜过望，取名齐放，更是对齐母宠爱有加，惹得后宫一片哀怨之声。
某日，齐母抱着娇儿，在池塘边散步。看着那一汪碧泉，心里有些怅然。一不小心，她怀里的襁褓滑落进了水中。
惊吓之余，她赶紧跳进水里，救起了落水的孩儿。哪知打开襁褓一看，小小婴孩大哭不止，扭动着身体，下半身赫然变成了金色鱼尾，不停地左右拍打着裹布。
齐母知道，这并非是一件好事。她马上擦干了齐放的身体，把他轻柔地抱紧了，哼着歌哄他入睡。等他慢慢平复下来，鱼尾又恢复成了人腿。
而这一幕，却被丽妃的近身丫鬟见到了。
这丽妃原是齐母进入皇庭之前最为得宠的妃子。她素来心思毒辣，在国君专宠齐母之后，她便怀恨在心，派人暗中盯着齐母，只为找到些把柄在手里，便可以将齐母驱逐出皇庭，而她也可以夺回国君的宠爱。
为了这件事，齐母担忧了好几天。思前想后，终于做了搬出皇庭的决定。
她向国君道明自己的心意，表示想要个清静的生活，而后便带着齐放离开了皇庭。
等齐放到了入学的年纪，才被令官又带了回去。
“所以，殿下并非天生天养，而是金尾与凡人之子？”墨檀风若有所思地问道。
齐放点点头：“嗯，正是如此。或许，这是个意外吧。”
墨檀风听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但又马上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殿下，那金尾与普通的灵鲛到底有何不同呢？”
“金尾寿命很长，可活三百年。入海是鲛，出海为人。金色鱼尾在离开水后，会因为心里的意志而幻化成人腿。返回水里，又会随着意识改变，回归本来的面貌。除了鲛尾的颜色不同，金尾的眼眸与灵鲛也不相同，呈灰蓝色。若是哭泣，滑落的泪水会化成晶珠。
上古灵鲛生性柔弱，心态祥和，若是遭到攻击，除了利用自己的游速和高音来避开伤害外，别无他法。金尾不同，天生魅音，可以迷惑人的心智，在遇到危险时，还能释放出体内热炎之力，灼伤对方。”
说到这，齐放叹了口气：“可惜，我的能力就只能在水里使用。在这陆地上，我就如同那凡人一般，所以才想着倚仗你啊。”
话音刚落，他便凑到墨檀风面前，想和他亲近亲近，却被他母亲一把抓了回来。
“臭小子，就算是在为娘这里，也该注意一些分寸。怎么连这点规矩都没有？”
齐母面色不悦，狠狠地揪了一把他的耳朵。
“母亲，儿臣什么心思，您还不了解吗？”
齐放捂着耳朵嘻嘻一笑。
墨檀风的脸上徒然绯红一片。
齐母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性子若是不收一收，是要出祸端的！小时候秉性温良，长大了怎么变成此般模样。就算你心里想些什么，也该有所计较才是！”
说完，她对墨檀风看了一眼。
墨檀风垂下眼，沉默不语。
她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为何不住皇庭，而是住在这落苑里，你这孩子难道不明白吗？锋芒毕露，就会生出事端。所以我宁愿躲在这里，落得个清静。”
齐放眯起眼睛，声音寒凉：“当初儿臣只是嗷嗷待铺的婴孩，那奸妃意欲对母亲不轨，儿臣护不住您。如今儿臣猎杀妖兽夜鹰，成了拯救苍生的英雄，父皇也该还母亲一个名分了。”
齐母听闻一惊，站起身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关上了房门。
她走回桌边，看着两个年轻人，正色说道：“今日，我知你要来，所以遣走了府里的丫鬟和跟从。在这里，你可以放肆，可以胡言乱语。但若是他日，你在人前也这番说话，可是会被传出去的。日前，坊间传闻说你会取代嫡长子齐善而成为新君，此事是真是假？”
齐放把手一摊：“母亲都说了，坊间传闻而已，哪能信啊！”
“为娘知道，这话断不是你说出去的。定是有人故意放出话来，想挑起事端。放儿，你文才兼备，不是平庸之才。就算去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不如，听为娘一句，离开洛央吧。”
墨檀风心下一惊，抬起眼看着她。
齐放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何要离开洛央？儿臣不解。既然儿臣不是平庸之才，那为何不能留在洛央，担起看顾天下的大任？”
齐母气极，脸色白了白，问道：“看顾天下？难道你还真想与齐善争那国君之位吗？”
“有何不可？”
齐放轻哼一声，墨檀风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在去岚城之前，父皇曾许下承诺，若是儿臣能替天下除去这大患，这天下就归儿臣所有！届时，他定当迎接母亲回皇城，给母亲一个适当的名分。虽然儿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如今百姓们既然都知晓了此事，那儿臣为何还要走？”
齐母愣住了，身体软了软，瘫坐在椅子上。
“放儿，你糊涂啊！眼见着你要谋那君位，丽妃怎会坐以待毙？这坊间传闻，若是传到了文后的耳中，必然会让她对你生起杀心。到时，难道你还有命去谋那君位吗？我当初住进皇庭，夺了国君对丽妃的宠爱，让她对我恨之入骨。幸得我心里一片清明，赶紧带着你搬了出来，避开了杀身之祸。
如今，你凯旋而归，若真是让你替了齐善，成为新君，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她是自然要使手段加害于你的。趁一切都还来得及，不如你主动去和你父皇说，你要迁往别地，也好断了她与文后的心思。”
齐放摇了摇头，朗声对他母亲说道：“要儿臣远走他处只为了避开那两个妖妇，儿臣不服！让儿臣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儿臣更不服！”
“你……”
齐母劝得心力交瘁，却不能说服齐放，她便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墨檀风。
“墨公子不是外人，可否劝一劝放儿。如今，他怕是只听得进你的话了。”
墨檀风抿着唇，看了齐放一眼：“殿下，檀风若也希望殿下离开洛央，殿下会答应吗？”
齐放扬了扬眉，没有吭声。
墨檀风叹了口气，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下甩开了。
“夫人，此事徒然提出，殿下定然不会答应。不如给他一些时间思量，再做打算，可好？”
见到齐放不予理会，他便又转头去劝齐母。
齐母也知道齐放的性子，便不再多说了。
“也罢。只是，今日之事还请墨公子放在心上。”
墨檀风略一颔首道：“是。”
齐放哼了一声，仍旧一副冷峻模样。
墨檀风又想去拉他的胳膊，却被他反手握在了掌心中。
知道他心里不快，墨檀风咬了咬唇，没有把手抽开。
齐母看着二人，心里一阵怅然，站起身走进了内堂。
见她离去，墨檀风顿时有些慌乱。
“夫人她……”
齐放握住他的手紧了紧，说道：“莫慌，她是去取东西了。”
果然，没过多久，齐母便端着一个木盘子，走回了中厅。
她将木盘放在桌上。
墨檀风垂眼一看，里面是一方青砚，几株狼毫，一个水碟和一些色料。
齐放放开他的手，转而勾住他的肩头，笑着说道：“母亲作画传神，技艺胜过当朝画师。”
齐母点点头，对二人说道：“既然你二人情谊深厚，我就为墨公子画一副画像，当作见面礼。”
墨檀风一愣，忙不迭地躬身说道：“晚辈多谢夫人美意。只是檀风都未曾带礼物来，怎好让夫人受累？”
齐母温和地笑笑：“墨公子与放儿是挚友，不必拘泥于这些。”
齐放把他的身子拉了起来，凑了过去，在他耳边轻语道：“我要与你同框。”
说罢，他又对他母亲说道：“母亲连儿臣也一起画上吧。”
齐母点了点头，拿起水碟倒了些水在那砚台上，开始磨起墨来。
齐放拉着墨檀风走到一处墙边，两人摆正了自己的姿势。
“檀风，可否应允我一件事？”
墨檀风转头看他：“何事？”
齐放扬了扬眉，低声说道：“今后，绝不与他人同框成像，如何？”
“为何？”
墨檀风心里掠过一丝内疚之感。他想起了一个人。
齐放眯了眯眼睛：“这世间，能与你同框之人，只能是我齐放一人。”
“殿下……”墨檀风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张，但始终没有说出口。
齐放瞥了他一眼，轻轻说了一句：“为此，我也可应允你一件事。等你思量清楚，再告诉我就行。”
这时，齐母已经一切准备妥当，两人便不再多言。
那日，她一共画了两幅。齐放和墨檀风各自收了一幅，珍藏了起来。
回忆至此，齐放又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却响起了扣门的声音。
